夏朋飛
(東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江蘇南京210018)
《水滸傳》回目的詞頻探析及其文學(xué)意義
夏朋飛
(東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江蘇南京210018)
小說回目是文本內(nèi)容的精煉概括,對小說回目進(jìn)行詞頻分析可以揭示出小說的意旨情趣。在《水滸傳》回目中,出現(xiàn)頻次最高的“大”“打”“鬧”三詞無疑是一部小說的關(guān)鍵詞?!按蟆笔恰端疂G》的主色調(diào)和,同時具有深刻的悖論意義即狹隘和空化;“打”和“鬧”是《水滸》最核心的雙重旋律,其自然的延伸即“智取”和“大戰(zhàn)”;“打”“鬧”既帶有嚴(yán)重的暴力傾向又是《水滸》最為傳神精彩的關(guān)節(jié)?!端疂G》作為一部“打”“鬧”的“大”書表現(xiàn)了一定的“忠義”色彩和“為市井細(xì)民寫心”的思想,但更主要的它是一部小人物的幻想曲。
《水滸傳》;回目;詞頻分析;主題
回目是章回小說的標(biāo)志性特征,在形式上具有民族特征:注重整齊、對稱、文采,具有詩的形制;在內(nèi)容上回目主要是對一章兩節(jié)故事的梗概;功能上具有預(yù)敘和鞏固讀者記憶的作用;在結(jié)構(gòu)上早期以《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為代表,顯得樸素單調(diào),后期以《紅樓夢》為代表,精致典雅。中國古典小說回目動輒上百,一回又包含兩節(jié),其龐大的“家族”構(gòu)成了一個既依附于文本又相對獨立的文體。
小說回目從根本上講是由文本內(nèi)容決定,回目是對文本的映射,映射的主要條件是概括。因此一部好的小說回目能夠最大限度的概括故事內(nèi)容,表現(xiàn)故事風(fēng)格,底定故事情調(diào),乃至表達(dá)一定的褒貶喜惡?!都t樓夢》可謂這方面的代表。如第56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識寶釵小惠全大體”,回目既準(zhǔn)確反映了一章的事體大節(jié),又直接對人物做了中肯的批評。本文以我國古典小說六大名著的前五部作為回目分析的樣本。這五大小說,在題材、時間、成書方式和藝術(shù)成就上概括了我國章回小說發(fā)展的一般歷程,作為研究分析的樣本比較理想。
詞頻指的是某一個給定的詞語在文本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霸~頻的波動與社會現(xiàn)象、情報現(xiàn)象之間具有內(nèi)在的關(guān)系,一定的社會現(xiàn)象和情報現(xiàn)象必然引起相應(yīng)的詞頻波動現(xiàn)象。”[1]分析這種波動的方法即為詞頻分析法,它“具有客觀性、準(zhǔn)確性、系統(tǒng)性、實用性等特點,因而被廣泛用于揭示我國各學(xué)科領(lǐng)域的發(fā)展動態(tài),取得了豐碩成果。”[2]高頻詞是詞頻分析法關(guān)注的重心。小說回目中的高頻詞對揭示文本旨趣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如下表:
注:文中提到名著如不另注,《三國演義》為毛批本,《西游記》為世德堂本,《金瓶梅》為崇禎本,《紅樓夢》為庚辰本,《水滸傳》為榮與堂本。回目的詞頻統(tǒng)計以動詞、形容詞(副詞)、名詞為考察對象,人名、地名、虛詞等非實質(zhì)性詞語暫不作研究對象,不列入排名序列。
《三國演義》作為我國第一部長篇章回小說,是敘事文學(xué)的一大杰作?!熬退鶖⒌氖录?,《三國演義》以描寫戰(zhàn)爭為主,可說是一部‘全景性軍事文學(xué)'作品……全書共寫四十多次戰(zhàn)役、上百個戰(zhàn)斗場面,包容了這一歷史時期所有重大的戰(zhàn)役,”[3]34在《三國演義》回目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即為“兵”,籠統(tǒng)的說《三國演義》是一部“兵書”也并不為過;其次,崇尚智力、謀略是《三國演義》的另一明顯特征,“小說對于智與勇,都是予以歌頌的。比較起來,在描寫三國政治、軍事、外交的錯綜復(fù)雜的矛盾中,小說更突出了智慧的重要性”[3]31。在小說回目中排名第二的高頻詞就是“計”。實際上,《三國演義》也是這樣為后世所接受的,民間有“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的說法,因為“其中的謀略給人多方面的啟示……年紀(jì)大的人閱歷多,本來就有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再讀《三國演義》就會變得老謀深算了?!保?]341另有一些人則特別關(guān)注《三國》“兵”的一面,如努爾哈赤“奴酋稍長,讀書識字,好看《三國》、《水許》二傳,自謂有謀略”[5]336,皇太極“且汗嘗喜閱《三國志傳》”[6]21。清人王嵩儒云:“本朝未入關(guān)之先,以翻譯《三國演義》為兵略。”[7]615另外明清時期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李自成、張獻(xiàn)忠、洪秀全等人也每每“攻城略地,伏險設(shè)防……皆以《三國演義》中戰(zhàn)案為玉帳惟一之秘本”[8]264。“兵”和“計”是一部《三國演義》的“草蛇灰線”。
《西游記》是我國古代神魔小說的代表作。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說:“至于說到這書的宗旨,則有人說是勸學(xué);有人說是談禪;有人說是講道;議論很紛紛?!保?]328明代陳元之在《西游記》序中提出心魔說“孫,猻也,以為心之神;馬,馬也,以為意之馳;八戒,其所戒八也,以為肝氣之木;沙,流沙,以為腎氣之水;三藏,藏神、藏聲、藏氣之三藏,以為郛郭之主;魔,魔,以為口耳鼻舌身意、恐怖顛倒幻想之障。故魔以心生,亦心以攝。是故攝心以攝魔,攝魔以還理”[10]75-76;托為李贄的《批點西游記序》中也說:“東,生方也,心生種種魔生;西,滅地也,心滅種種魔滅。魔滅然后有佛,有佛然后有經(jīng)。[7]226”謝肇淛則提出“求放心之喻9”[11]182的說法;現(xiàn)代黃霖先生也認(rèn)為“《西游記》想通過孫悟空的形象來宣傳‘三教合一'化了的心學(xué)是一清二楚的。心學(xué)的基本思想是‘求放心、‘致良知'”[3]129。在《西游記》回目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即是“心”和“魔”,小說回目與文本主旨之間若合符契。
《金瓶梅》是我國文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在題材上,魯迅先生稱其為世情小說。“世情小說,或著重寫愛情婚姻,或主要敘家庭糾紛,或廣闊地描繪社會生活,或?qū)W⒂谧I刺儒林、官場、青樓,”[3]142將這一題材發(fā)揮到極致的便是《紅樓夢》?!都t樓夢》與《金瓶梅》聯(lián)系頗密,對此學(xué)界論述已多,其中重要一點即是對“情”的熱切關(guān)注。如《紅樓夢》“大旨談情”,《金瓶梅》則“單說著情色二字”;《紅樓夢》中有“情情”“情不情”“古今情”,《金瓶梅》(崇禎本)評點中“大量出現(xiàn)了‘情'的字樣,包括了世情、人情甚至文情?!保?2]美國學(xué)者史梅蕊在《〈金瓶梅〉和〈紅樓夢〉中的花園意象》一文中進(jìn)而認(rèn)為“在兩書中探尋以花園為中心的意象群落,認(rèn)為兩書中的花園都是‘情'之具體化?!保?3]175-187同樣,在《紅樓夢》和《金瓶梅》回目中“情”的出現(xiàn)頻率都相當(dāng)之高。(《金瓶梅》中第1高頻詞“打”為動詞,考察文本實際,不宜作為整部書的概括詞)。從這個角度講,兩部書在某種程度上均可稱之為“情書”。
《水滸傳》回目共1508字,頻次在10以上的詞共計21個,其中刪除“宋公明”“梁山泊”等非實質(zhì)性詞語外,余8詞如表。
注:《水滸傳》回目中“大”包括“史大郎”“武大郎”“大名府”“大遼”1次,因為“大”本身特殊的美學(xué)意義,故未刪除。
《水滸傳》回目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為“大”其次為“打”“鬧”。其他,“義”為“打”“鬧”這種行為的性質(zhì)歸屬,“智”為輔助方式,“取”為現(xiàn)實結(jié)果,“夜”“山”是其主要的活動環(huán)境,因此可以為《水滸傳》的關(guān)鍵詞。
另外,《水滸傳》版本復(fù)雜,源流撲朔迷離,回目也因版本不同而面目各異。本文以《水滸》繁本、簡本、綜合本的代表即榮與堂本、雙峰堂本、袁無涯本作抽樣,以百回本為參考系,則袁無涯本有5回,評林本有24回不相同,如下圖(節(jié)錄)
目數(shù)回目版本2 6鄆哥大鬧授官廳武松斗殺西門慶榮與堂本雙峰堂本袁無涯本偷骨殖何九叔送喪供人頭武二郎設(shè)祭7 2柴進(jìn)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鬧東京柴進(jìn)簪花入禁苑李逵元夜鬧東京7 5活閻羅倒船偷御酒黑旋風(fēng)扯詔罵欽差柴進(jìn)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鬧東京活閻羅倒船偷御酒黑旋風(fēng)扯詔謗徽宗8 1燕青月夜遇道君戴宗定計賺蕭讓小七倒船偷御酒李逵扯詔謗朝廷鄆哥報知武松武松殺西門慶燕青月夜遇道君戴宗定計出樂和9 0五臺山宋江參禪雙林渡燕青射雁燕青月夜遇道君戴宗定計賺蕭讓五臺山宋江參禪雙林渡燕青射雁五臺山宋江參禪雙林鎮(zhèn)燕青遇故
《水滸》回目雖因版本而各異,但其高頻詞的分布卻并無二致??梢妼Α端疂G》詞頻的分析,版本的影響很小。
注:各版本“大”中包含“大郎”2、“大名府”1、“大遼”1;三高頻詞在各自版本的排序中均為“1、2、3”。
(一)“大”?!端疂G傳》回目中的名詞首推“夜”,其“包涵著挑戰(zhàn)倫理秩序的寓意,特別有利于英雄好漢的‘壯心'打造。”[14]和“夜”相比,“大”雖然是一個副詞,但對揭示《水滸》內(nèi)涵所起到的作用卻更大?!按蟆痹凇端疂G》回目中的頻次為26,超過以宏大敘事著稱的《三國演義》17。在《水滸傳》中“大”主要是作副詞,其中“大鬧”10,“大戰(zhàn)”6,其余“大并火”“大劫牢”“大興”“大破”“大買市”“大會垓”各1?!端疂G》作者對“大”有一種偏愛,并不惜犧牲回目的藝術(shù)性和真實性。如《水滸傳》第86回“宋公明大戰(zhàn)獨鹿山”、87回“宋公明大戰(zhàn)幽州”,第92回“宋公明大戰(zhàn)毗陵郡”、93回“宋公明蘇州大會垓”,頻繁出現(xiàn)的“大”使得回目在結(jié)構(gòu)和用字上重復(fù)、單調(diào),缺少變化之美;第19回“林沖水寨大并火”,整個過程在形式上也許屬于“并火”,但就事件的規(guī)模、時間和激烈程度言,林沖所殺只是王倫一人,手到擒來,“林沖即時拿住王倫,又罵了一頓,去心窩里只一刀,察地搠倒在亭上?!笔潞蟛徽撔D啰還是其他頭領(lǐng)都立刻歸附“嚇得那杜遷,宋萬,朱貴,都跪下,說道:“愿隨哥哥執(zhí)鞭墜蹬!”,算不得是大并火。
(二)“打”。“打”字在《水滸》回目中主要為狀語+動詞式的偏正結(jié)構(gòu),如“拳打”“棒打”“枷打”“石打”(各1)“兵打”(2),其次為“單打”(1)“醉打”(3)“夜打”(1),其次為“一打”“二打”“三打”,沒有修飾語的只有“打虎”“打青州”“打死”?!按颉钡幕竞x是攻擊,被打的多為負(fù)面人物和小人物如鎮(zhèn)關(guān)西、蔣門神、洪教頭、白秀英、殷天錫、唐牛兒;李逵被張順、燕青、焦挺都打翻過,但回目處理作“黑旋風(fēng)斗浪里白跳”,有意回避了“打”,可見作者用詞的謹(jǐn)慎?!按颉钡牧硗庖粋€對象是城池,如青州、曾頭市、北京城等。作者對這“打”十分青睞,如第47到52六回之中凡出現(xiàn)“打”五次,使用的相當(dāng)密集。在一路降妖除魔的《西游記》回目中,“打”的出現(xiàn)頻次為0,《三國演義》《紅樓夢》各1,即“曹阿瞞許田打圍”“呆霸王調(diào)情遭苦打”。相反的只有《金瓶梅》,“打”的頻次10,且形態(tài)也更為豐富:誤打、激打、邏打、摳打、唆打、怒打等。李小龍在《中國古典小說回目研究》中認(rèn)為“《金瓶梅詞話》所襲的版本并非天本與榮與堂的底本,而當(dāng)時它們版本遠(yuǎn)流中更早的某一底本”[15]189張竹坡在《金瓶梅》第八十七回中夾批“此回俱與水滸作表里”?!端疂G》與《金瓶梅》的聯(lián)系,在小說回目上也可見一斑。
(三)“鬧”?!端疂G傳》回目中有15處用到“鬧”,其中10處為“大鬧”,3處為“夜鬧”,1次為“鬧茶肆”,1處為“鬧西岳華山”,主要分布在61回之前,之后則只有“李逵元夜鬧東京”。其中以魯智深為最多“大鬧五臺山”“大鬧桃花村”“大鬧野豬林”,其他則有九紋龍、武松、花榮、鎮(zhèn)三山、船火兒、病關(guān)索、宋江、張順、李逵等,可見“鬧”在塑造人物形象、結(jié)構(gòu)故事情節(jié)以及形成故事風(fēng)格中的重要作用。“鬧”使得水滸人物生龍活虎、躍然紙上,充滿了勃發(fā)的生機(jī)和飽滿的元氣。然而《水滸》中的“鬧”也有許多與事實不盡相符的地方。如“閻婆大鬧鄆城縣”一節(jié),書上明白寫著“婆子告道:‘老身姓閻。有個女兒喚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間,我女兒和宋江一處吃酒,這個唐牛兒一徑來尋鬧,叫罵出門,鄰里盡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來把我女兒殺了。老身結(jié)扭到縣前,這唐二又把宋江打奪了去,告相公做主。'知縣道:‘你這廝怎敢打奪了兇身?'”(《水滸傳》第22回)之后閻婆沒有再說話,知縣雖然有意袒護(hù)宋江,但在張文遠(yuǎn)的堅持下,一切還是照程序走了,談不上有什么大鬧;“鄆哥大鬧授官廳”在文本中無影無蹤。再如“鎮(zhèn)三山大鬧青州道”,“黃信見三個好漢,都來并他,奮力在馬上斗了十合,怎地當(dāng)?shù)盟齻€住。亦且劉高是個文官,又向前不得,見了這般勢頭,只待要走。黃信怕吃他三個拿了,壞了名聲,只得一騎馬撲刺刺跑回舊路?!保ā端疂G傳》第34回)黃信是大敗而歸、丟盔卸甲,談不上大鬧。“鬧”在《金瓶梅》中出現(xiàn)5次(2處大鬧),《三國演義》2次(都是大鬧),《紅樓夢》3次(一次為大鬧),《西游記》5次(三次為大鬧)。單從這一角度看稱《水滸傳》為“鬧劇”似也不算過分。
《水滸傳》是一部“好打喜鬧”的“大”作,它不滿足于敘述一兩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而是許多“英雄傳奇”的集結(jié);它在審美上崇尚“大”;在行為上傾向直接的行動和暴力“打”“鬧”;它雖然掛起“替天行道”的“義”旗,但實際卻暗藏著深刻的悖論。以《水滸》第二回為隨機(jī)樣本,對其中“大”的使用統(tǒng)計如下:
大喜大怒大驚大弄、大赦大羊、大財?shù)? 0 5 1 4 1 2
“大羊”“大財”即是《水滸》世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稱分金銀”理想的代名詞?!端疂G》中寫到“酒”有112處,肉食有103處(據(jù)汪遠(yuǎn)平先生《水滸拾趣》統(tǒng)計)“《水滸》中的大量的飲酒吃肉,并不純粹是現(xiàn)實的描寫,它的確更多的是表現(xiàn)一種夢想,一種社會底層分子對物質(zhì)豐盈能盡情享受口腹之樂的人生夢想?!保?6]106《水滸》中的“大”實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和物質(zhì)都相當(dāng)貧乏的“空”。作為“大”,它在情感上多表現(xiàn)為粗糙、空泛的“大喜”“大怒”“大吼”,滿足的是小說說話階段一般聽眾的感情宣泄和審美趣味?!端疂G》描寫的主要是市井小人物的事跡,領(lǐng)袖宋江為一刀筆小吏,其他好漢多是無業(yè)游民或者強(qiáng)人惡霸,投降的朝廷武官品級也都較低,《水滸》“大”的背后是“小”。但《水滸》的“小”又與《金瓶梅》《紅樓夢》的“小”不同,它有一定的“為市井細(xì)民寫心”,如“王婆貪賄說風(fēng)情”一章,刻畫細(xì)膩,娓娓道來,極富藝術(shù)感染力;然而《水滸》更多歌頌的卻是“好漢”對女色的不近以及瘋狂的屠戮,其中又以李逵最為典型,《水滸》的“大”在精神上表現(xiàn)為粗狂、變態(tài)、麻木不仁。它聚焦的是一群游離在正常倫理和情感秩序之外的一群“非正常人類”,終究不是市民小說,它的重心在民眾對大動作、大事件鑒賞中的大釋放和“狂歡”。同時,它的“大”是同“打”“鬧”密切結(jié)合,并最終消逝在其中的。
《水滸》是一部崇尚動作的書,它很少為思考留下空間?!八疂G英雄們并沒有把‘替天行道'‘除奸去邪'停留在口號上,而是不斷地付諸實踐,形成“打”與“鬧”系列行動。[17]51《水滸》中的“打”“鬧”主要分布在前70回中,呈現(xiàn)出波浪式的連續(xù)運動。如果說“大”是一種基調(diào)乃至背景音樂的話,“打”和“鬧”則是形成這部交響曲最為核心本質(zhì)的雙重奏。70回以后招安開始的時候“打”和“鬧”也幾乎停止(只有84回為“兵打薊州城”),與童貫、高俅的幾次戰(zhàn)爭,所用的詞匯都溫和的多“兩贏”“三敗”;至于征遼和方臘亦不用“打”,主要是“大戰(zhàn)”“智取”敵我意識很分明。可以看出《水滸》確有一定的忠義思想,但卻并非是文本的主旨,因為“大戰(zhàn)”“智取”在本質(zhì)上只是“打”“鬧”的自然延伸或者衍生。
《水滸》中的“打”和“鬧”是說書人將一系列大打出手的故事和一系列類型人物組合起來的,即“大”。它既宣揚了體制外的正義,如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同時也因“快意恩仇”而對血腥、暴力尊崇之至。如魯智深打鎮(zhèn)關(guān)西一段“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稍只一拳,打得眼睖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采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滾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擋不過,討?zhàn)?。魯達(dá)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叫俺討?zhàn)?,灑家卻不饒你!”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dá)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撣不得?!保ā端疂G傳》第3回),這里面既有懲治不良的快意,更有對沖動和動作的贊揚,因為唯有這種大幅度的動作場面,才能最大限度地宣泄觀眾的情緒,滿足普通民眾的趣味。這種“大打鬧”的自然發(fā)展就是征大遼、征方臘的出現(xiàn),甚至兩大征猶然滿足不了觀眾好大好打的心理,于是就有了征田虎、王慶的加入。而在史實上,征大遼是一首純粹的幻想曲,談不上“大”也更無“打”“鬧”,它起初只是說書人為招攬觀眾編制的“鬧”劇,許多地理方位都未來得及核實。[18]此外,作者對“破遼”這樣重大的“民族勝利”幾乎沒有任何激情的贊揚,也難以讓人相信忠義的主旨和所謂的“忠義人”的說法。至于征方臘據(jù)《宋史·列傳第二百二十七·宦者三》載“三年正月,臘將方七佛引眾六萬攻秀州……二月,貫、稹前鋒至清河堰,水陸并進(jìn)……四月,生擒臘及妻邵”整個過程并非艱險,宋軍一路勢如破竹。烏龍嶺、昱嶺關(guān)的戰(zhàn)斗或許是有的,但大戰(zhàn)就談不上了。其他如“聚義打青州”“兵打北京城”“智取大名府”等等同樣是小說精彩的虛構(gòu)。葉晝評點《水滸傳》認(rèn)為“至于披掛戰(zhàn)斗,陣法兵機(jī),都剩技耳,傳神處不在此也。”(《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卷首)又說:“《水滸傳》文字不好處只在說夢、說怪、說陣處,其妙處都在人情物理上?!保ā独钭课嵯壬u忠義水滸傳》97回夾批)《水滸》中最精彩的部分如“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棒打洪教頭”“大鬧桃花村”“夜鬧潯陽江”等這些反映生活的“打”“鬧”,為讀者展開了一幅過去時代的精神生活畫卷,使小人物以英雄的外貌長留世間,這才是《水滸》真大的大之所在,是“傳神”最好的注腳。
《水滸傳》以“打”和“鬧”的集合、夸張、延伸構(gòu)成了一部主要以反映下層民眾審美情趣需要的“大”書,它既反映了我國小說的一般發(fā)展歷程,又暗藏著深刻的國民性問題,它的“大”靠近著精神的危機(jī)、感受的機(jī)械,與老子“域中四大”的高大審美和《紅樓夢》小兒女的細(xì)膩完全不同,它是小說商品性和民眾精神性雙向影響的結(jié)果。《水滸傳》的這種“大”也終將隨著“打”“鬧”在審美領(lǐng)域的黯淡而漸漸消退。《水滸》主旨眾說紛紜,本文從小說回目詞頻分析的角度試圖解釋小說作者有意識無意識的傾向,進(jìn)而分析文本內(nèi)涵,淺詞陋說,不成道理,有待來哲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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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羅瑞寧
Analysis on Word Frequency of Chapter Titles in Water Margin and Its Literary Significance
XIA Peng-fei
(College of Humanities,Southeast University,Jiangsu Nanning,210018)
Chapter titles are the refined summary of the text contents.The analysis of word frequency can reveal the intent fun of novels.In chapter titles of Water Margin,the words of the highest frequency are“大”,“打”,and“鬧”,which are undoubtedly the key words of this novel.“大”is the main color in it,and it also has profound significance of the paradox that is narrow and cavitation.“打”and“鬧”are the core dual melody,whose natural extension is“智取”and“大戰(zhàn)”“打”and“鬧”not only have the serious violent tendencies,but also are its vivid wonderful joints.Water Margin,as a book of“大”,“打”,and“鬧”,shows a certain amount of“l(fā)oyalty”color,and writes for the average citizens.But it is more importantly a fantasia of unimportant persons.
Water Margin,chapter title,analysis of word frequency,theme
I207.412
A
1674-8891(2016)04-0115-04
2016-06-18
夏朋飛(1989-),男,河南汝州人,東南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