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嬌娜
前日,在進行高三的詩歌鑒賞這個版塊的復(fù)習(xí)中,遇到了這樣的一道高考題。這是2012年重慶卷的高考題,原題是這樣的:
鷓鴣天 [金]王 寂
秋后亭皋①木葉稀,霜前關(guān)塞雁南歸。曉云散去山腰瘦,宿雨來時水面肥。吾老矣,久忘機②,沙鷗相對不驚飛③。柳溪父老應(yīng)憐我,荒卻溪南舊釣磯。
[注]①亭皋:水邊的平地。②忘機:消除機心。機心,巧詐之心。③沙鷗相對不驚飛:白居易詩云“有喜鵲頻語,無機鷗不驚”。
第二小題作者為何說“荒卻溪南舊釣磯”?
【解析】因為釣魚是有機心之事,作者已忘機而不再釣魚,所以說荒廢了舊釣磯。
其中這第二問,引發(fā)了我的思考。家鄉(xiāng)父老憐“我”,這里“憐”是“哀憐,憐惜”的意思。他們憐惜的是后面一句的內(nèi)容。最后一句寫道,溪南頭的釣魚臺,因我很久沒有去釣魚了,都荒卻了。不說自己很久沒有去釣魚了,荒卻了釣魚臺,很令人哀憐。反說家鄉(xiāng)父老哀憐“我”荒卻了釣魚臺。實際上還是表現(xiàn)自己想回去再釣魚,從這里作者闡明了自己不愿做官的心意。后面的“荒卻溪南舊釣磯”與前文的“吾老矣,久忘機,沙鷗相對不驚飛”遙相呼應(yīng),從語脈上來講是吻合的。作者王寂,于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因救災(zāi)之事蒙冤,被貶蔡州防御使,他在給《文伯起書》中寫道:“丙午(大定二十六年)冬,某自地官生蔡州,終日兀然,如坐井底,閉門卻掃,謝絕交親,分為凍蟄枯,無復(fù)有飛榮之望?!庇纱丝梢酝茢?,這首《鷓鴣天》應(yīng)該是寫于此次變故之后,故有“吾老矣,久忘機,沙鷗相對不驚飛”和“荒卻溪南舊釣磯”之說。
針對這個問題,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釣魚”這個意象的有趣的討論。有的答案認為,這里的“荒卻溪南舊釣磯”是用了嚴(yán)子陵釣魚的典故。而我卻認為,古代關(guān)于“釣魚”的意象很多,比如有姜子牙釣魚的典故,舜帝以漁建德的典故,何以認為此處就一定是用了嚴(yán)子陵的典故而非姜子牙釣魚的典故呢?
固然,嚴(yán)子陵釣魚的典故是家喻戶曉的。宋代大文豪蘇軾在他的《行香子·過七里瀨》中也寫道:“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dāng)年,虛老嚴(yán)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云山亂,曉山青?!边@里的“虛老嚴(yán)陵”就是指的東漢隱士嚴(yán)光,即嚴(yán)子陵。嚴(yán)光不愿從仕,雖得到劉秀的招任,卻不貪戀榮華富貴,轉(zhuǎn)而隱居富春山,以漁、耕為樂,自食其力。隱居期間,曾披羊裘釣于富春江邊,劉秀聞訊再請,還是不受,終于仙逝于林泉之間。嚴(yán)子陵被世人奉為不慕權(quán)貴追求自適的榜樣,千古傳為美談。后一進京趕考秀才,路過嚴(yán)子陵的釣魚臺,有感而發(fā):“君為名利隱,我為名利來。羞見先生面,夜半過釣臺。”宋范仲淹也有詩贊云:“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庇纱丝梢钥闯?,嚴(yán)子陵的釣魚是超凡脫俗,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真正的歸隱,是一種“無機之漁”。
而姜太公釣魚的典故,在民間流傳得可能更廣一些。姜尚曾輔佐殷紂王,多次勸諫紂王改邪歸正。可紂王不但不聽規(guī)勸,反而聽信讒言要殺他。無奈,姜尚來到臨近周王朝首都的磻溪,這里是周文王經(jīng)常路過之地。傳說姜太公垂釣磻溪,直鉤無餌,離水三尺,愿者上鉤。姜太公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于釣魚,他是想通過這種奇特的方式,引起文王的注意。正所謂:“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釣蝦與魚,只釣王與侯?!苯罱K如愿地釣到了周文王。從此他放下漁竿,重新踏上仕途,興周伐紂,輔佐周文王成就了千古霸業(yè),并使自己名垂青史,百世流芳。后有白居易《渭上偶釣》詩贊曰:太公“釣人不釣魚,七十得文王”。非常明顯,姜太公釣魚,就是頗有心機之舉,目的不是釣魚,而是釣人,用這種特殊的釣魚方式吸引文王的注意,最終以釣涉交,以釣成仕。姜尚的釣魚則是有機心的,有目的的,是為了謀仕而去的,此可謂“有機之漁”。
對于姜子牙釣魚的典故,我們高中的教材中也是有所涉及的?!伴e來垂釣碧溪上,忽復(fù)乘舟夢日邊”,這是唐代詩人李白在《行路難》中的句子,里面引用了兩個故事。其中垂釣碧溪講了姜太公釣魚釣到周文王。乘舟夢日邊講的是商開國重臣伊尹受商王重用前,曾夢見自己乘船經(jīng)過日月旁邊。詩中借用呂尚垂釣的碧溪,伊尹夢舟日邊的典故,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古人一樣,為統(tǒng)治者信任重用,建立一番偉大的功業(yè)。這就是明顯的“有機之漁”典故的運用。
故而,從對《鷓鴣天》這首詩歌的解讀我們得知,王寂想表達的釣魚是有機心的釣魚,即“有機之漁”,而非嚴(yán)子陵的“無機之漁”。王寂在晚年的時候遭遇冤獄,從而讓他對為官仕途心灰意冷。他在《三友軒記》中說明之“與夫頑石散木,皆絕意于世,亦無所事焉,此其所以為友也。夫人情之嗜好,固不在乎尤物,而在乎適意而已,然必先得之于心,而后寓之于物,故物不可為樂。如謝康樂之山水,陶彭澤之琴酒,嵇康之鍛,阮孚之誠。果能以誠,則生公之石,可使點頭,玄奘之松,亦能回指。幸無忽。”可見他是忘卻了巧詐機取之心,真正地做到了“忘機”。
古代關(guān)于“釣魚”的典故頗多,既有舜帝以漁建德的典故,有姜子牙以釣成仕的典故,又有嚴(yán)子陵以釣成隱的典故,還有柳宗元以釣遣憂的典故,具體詩歌當(dāng)中用了哪個典故,不能夠一概而論,應(yīng)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以上為個人淺見,若有不當(dāng)之處,敬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