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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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俠客和小文人

陳崇正

1983年生于廣東潮州，曾在《人民文學(xué)》《收獲》等刊物發(fā)表作品；著有《半步村敘事》《我的恐懼是一只黑鳥》《正解：從寫作文到寫作》等多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導(dǎo)師；現(xiàn)供職于《花城》雜志社。

年輕時候愛讀武俠小說，喜歡俠客仗劍走天涯。就人物類型而論，最帥的是好人小俠客，最討厭的人卻不是干脆利落的壞蛋大魔頭，而是善良的老前輩，姑且叫老俠客。老俠客一般都很勤奮，練了大半輩子武功，卻只會說些裝腔作勢的話，最后的結(jié)局不是被壞人一掌斃了，就是被小年輕的武俠奇才救了。換言之，老俠客活了大半輩子，要么成為壞人很壞的證據(jù)，要么成為主角光輝出場的跳板，悲催得很。

而且更要命的是，老俠客本事沒有，最后大概因為人好，都留下一些好名聲，比如德高望重啊，為人正派啊之類，反正在道德上占據(jù)了一定位置。但更悲催的是，老俠客如若沒被干掉，就會因為劇情需要一路耽誤事情。再往后，他沒啥本事可以賣弄，吹牛時只恨無法全盤修改歷史，最終賣弄不了本事就賣掉人格。而一旦壞起來，那可不得了，老俠客比壞人還壞。

很多寫字的人，到最后也是如此，寫不出什么來，手頭也沒有可以尋租的權(quán)力，于是就拿自己年輕時積累的一點小名聲來忽悠人，順便把文學(xué)也糟蹋了。讀大學(xué)的時候曾跟隨一個作協(xié)機構(gòu)下鄉(xiāng)去，村里特窮，但聽說作家來了還將村里的好幾只大公雞殺了煮粥招待我們。我們喝完粥，擦擦嘴巴，講了一通言不由衷的廢話后，才拍拍屁股走人。我問前輩，講那些虛偽的話有用嗎？前輩說，人家都殺雞了，不講幾句充滿希望的話能成嗎？這讓我想起竇文濤有一回在電視里說，妓女就怕一類嫖客，嫖完了還要講一通道理勸人從良——人家都這么用心為你服務(wù)了，不順便教導(dǎo)教導(dǎo)能行嗎？

我們塑造人物，同時也被世界塑造了。文學(xué)本不是什么良家女，到如今卻變得很虛偽，讀書的人很少，裝作在讀書的人很多。都是老好人，不但喜歡讀書，還喜歡寫書。世界不知道什么時候?qū)蟼b客也多了許多寬容。在很多人眼里，文學(xué)嘛，騙吃騙喝的，自己不事生產(chǎn)卻總伸手要錢，還經(jīng)常厚著臉皮順便把純潔的文藝女青年給帶壞了。

每每寫不出東西的時候，我內(nèi)心便會焦躁不安；對鏡自照，我真擔心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樣的人。有時候也想，到菜市場去當個賣豬肉的，不提文字，這輩子一樣會過去。一個好屠夫?qū)κ澜绲呢暙I，絕對不比一個壞作家少。年輕時候可以談理想，談夢想，長大了發(fā)現(xiàn)總會被一些所謂的理想和夢想綁架，生活的各種可能性逐一被削掉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玩玩文字，似乎也別無長處。有時想，就是理想這東西把人給慣壞了，只有你對某個方向有點想法，長期投資之后一般都會給套牢，騰挪不開。而且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不斷閹割激情，讓你我都成為吹著煙圈過日子的人，把自己手頭的那點本事置換成衣食維持生計，很多事情，也不是老俠客所能改變的。時間最終將一切套牢。

不過回頭想想，在塵埃紛紛落定的時間里，小文人難道別無選擇？即使被切掉了小雞雞，也有不同的喜好和選擇，有人喜歡操控皇帝，有人航海下西洋，有人寫成了《史記》，有人卻寫出了《葵花寶典》，讓更多練此神功的人都通通切掉了小雞雞，用心歹毒。更令人擔憂的是，許多人還是爭先恐后奮勇向前希望被閹割，希望從一個小文人變成老俠客，端坐朝堂之上，評斷江湖風雨。

也就是說，假若切掉小雞雞可以換來一夜暴富，估計很多人會跑到樹林里揮刀自宮。我們希望像一個充滿可能的俠客那樣去改變世界，或者像一個自帶藥箱的作家那樣去雕刻人心，但一不小心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世界所改變，那一片熱血丹心已經(jīng)變得又涼又薄，外面稍有風吹草動，便自個兒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