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博物館 / 王文麗

清末關帝廟壁畫技法分析
——以河北省崇禮縣上窩鋪村關帝廟為例

河北博物館 / 王文麗

關羽自隋唐時被神圣化，關羽崇拜在明清時期愈演愈烈，達到了“關公廟貌遍天下，五洲無處不焚香”的地步。 清末，很多地區(qū)的關帝廟都成為人們勞作之余的公共文化場所，在廟內彩繪《三國故事》壁畫來宣傳關帝的英雄故事已蔚然成風。崇禮縣上窩鋪村關帝廟壁畫構圖飽滿，線條率性而寫意，色彩鮮艷亮麗，真實反映了清末民間的審美意識，展現(xiàn)了民間畫工熟練的壁畫繪制技法。

關羽 關帝廟 清末民間壁畫

關羽，蜀國名將，河東解（hài）州人（今山西省運城境內）。最早的關帝廟據(jù)說是劉備在玉泉山為關羽建的“顯烈祠”，以紀念關羽“忠、義、仁、智”的品德。至隋唐，關羽開始被神圣化。宋代，隨著民俗文學的發(fā)展，《三國故事》在民間流傳開來，皇室出于政治需求崇尚“忠義精神”，關帝廟從民間建筑發(fā)展為國家祭祀場所。

明清時期，在統(tǒng)治者的倡導下，關羽崇拜愈演愈烈。在我國的山西、山東、江西、四川、北京等地修建的關帝廟眾多，對忠義勇猛的頂禮膜拜使得關帝廟遍布全國各地。

在滿清皇室的大力推廣下，關羽崇拜不僅在滿、漢群體中盛行，還擴散到藏族、蒙古族、錫伯族等少數(shù)民族甚至臺灣地區(qū) 。關羽傳入藏區(qū)的紅臉壯漢的戰(zhàn)神形象與藏民信仰的民族保護神“薩格爾”的形象近似，很容易被不識字的藏民認為是“薩格爾”神，因此，在藏族地區(qū)，關羽以“格薩爾王”的形象深入藏族信眾的心靈。清軍平定準噶爾叛亂之后，在新疆地區(qū)特別是南疆紛紛興建關帝廟。臺灣地區(qū)的關帝信仰，始于明末清初，由福建閩南的移民傳入。清中葉，自然災害給民眾帶來的痛苦，加之官方倡導臺灣人民像關羽一樣對清廷“赤膽忠心”，關帝廟如雨后春筍般涌起，至今留存下來的有三百多座 。

隨著朝廷對外活動的增加，關帝信仰甚至影響至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地，達到了“關公廟貌遍天下，五洲無處不焚香”的地步。

然而，不計其數(shù)的關帝廟在自然環(huán)境和人為破壞下，流傳于世只有一小部分了。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河北省張家口地區(qū)有近兩百座關帝廟，其中一座位于崇禮縣上窩鋪村，被當?shù)厝朔Q之為 “老爺廟”。在文化生活匱乏的清代末年，關帝廟是人們勞作之余的公共文化場所。在廟內彩繪《三國故事》壁畫來宣傳關帝的英雄故事至清代已蔚然成風，崇禮縣上窩鋪村關帝廟也不例外。

此座關帝廟大殿始建于清嘉慶八年（1803年），于光緒十六年（1890年）重修，為硬山式屋頂，面闊三間8.76米，進深6.85米，內高約4.42米。殿內東、西兩壁繪有壁畫，北壁殘存少量彩繪痕跡。

根據(jù)大殿的建筑形制，壁畫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為三角形，高近2米，底邊寬4.5米，繪有10幅以水紋、花卉、人物為題材的水墨畫，簡練清爽。兩壁內容互補對稱，比如：東壁繪古琴、棋盤；西壁相對的是書卷、畫卷，代表琴棋書畫；東壁繪松、竹，西壁繪梅、蘭。

下半部分為長方形，繪有42幅色彩鮮艷的關羽故事圖，上下幅之間用彩云分層，左右幅以榜題隔開。故事呈之字形展開：起于東壁右下角的《劉關張?zhí)覉@結義》，到右上角的《曹公奉送十美女》告一段落，轉接西壁下方最右側的《曹公進送赤兔馬》，到右上角的《三顧諸葛出茅廬》結束。

大殿的墻體是用土坯砌成，從破損處觀察，土坯上抹了一層厚約2cm的秸稈泥，最外面有一層摻有棉花薄如蛋殼的白灰。壁畫使用的干畫法，也就是墻壁干透之后再畫，從線條的力度上判斷，筆應是使用的羊毫軟筆，描金的線條應是使用筆鋒稍硬的勾線筆。

關帝廟壁畫所用顏料主要有朱砂、石綠、群青、鵝黃、花青，畫面中還有大量白色。另外，還有一種比胭脂色要紅的顏色，可能是從西方傳來的西洋紅。清末，繪制壁畫的顏料已經非常豐富，除傳統(tǒng)礦物色、植物色外，一些外國顏料也傳入中國。

壁畫構圖飽滿，線條率性而寫意，色彩鮮艷亮麗，清晰展現(xiàn)了清末民間畫工熟練的壁畫繪制技法?，F(xiàn)以類別分析如下：

1. 人物、鞍馬

壁畫以連環(huán)畫的形式描述了關羽的英雄故事，由于關羽的武將身份，畫面中多次出現(xiàn)關羽、與關羽義結金蘭的劉備和張飛，以及三國時期英雄好漢的“標配”——鞍馬。

劉、關、張三位主角的刻畫非常精細，體型相對較高大，服飾華麗，其余配角稍顯簡略。在繪畫技法上，受文人畫影響，用筆隨物象的造型而變化。由手部、臉部的部分墨線痕跡可知應是先用墨線定稿，再用赭色勾勒；上眼皮以重墨寫成，雙眼皮和眼瞼用赭色勾勒；眉毛用幾條重墨橫線勾成，淡墨稍染。人物面部暈染用傳統(tǒng)工筆畫中“染低”的方法，眼睛周圍、鼻翼、顴骨后側使用重色暈染。衣紋的凹處輔以淡墨烘染。人物身材略顯矮小，手型略大，并不符合當時民間畫工“行七坐五”“一個巴掌半張臉”的口訣，反而有民間版畫的味道。

壁畫中馬的體態(tài)有奔跑、跪臥、行走等姿勢，畫工用簡約的筆法形象生動表現(xiàn)了多種馬的造型。馬的外形符合“畫馬三塊瓦” （畫馬身體的三條曲線）的民間口訣，馬鬃略長，呈下垂狀，鞍飾上有描金花紋，馬眼睛很大，眼睛周圍、耳內等處有暈染。在馬的顏色上，除了日常所見的白馬、黑馬、棕馬，還出現(xiàn)了一匹檸檬黃色的馬，非常亮麗可愛。

2. 山石、樹木

近山使用長披麻皴勾勒而成，筆鋒隨山勢而變化，輔以苔點，再用淺降色罩染；遠山用沒骨畫法，直接用群青色點染而成。

樹的畫法靈活隨意，有的直接用兩條豎線表示樹干，幾條橫線表示枝葉，“遠樹無枝”；有的直接用交叉的網(wǎng)狀線表現(xiàn)樹冠。桃樹畫法極具現(xiàn)代感，樹干用重墨勾畫，赭色罩染，桃葉使用花青和藤黃調和而成，桃子用淡粉色暈染。草地的畫法頗有象征性，在地面上分散勾出一組組魚鱗狀的墨線，再罩染綠色。

3. 果蔬、花卉、翎毛

果蔬花卉翎毛繪制在榜題隔帶中，起裝飾作用。隔帶高約15厘米，寬約10厘米。每個隔帶內容不同，繪有南瓜、葡萄、狗、雞、鴨、喜鵲等生活中常見的瓜果蔬菜和動物形象。

果蔬花卉一類，先用墨線勾勒輪廓，再平涂法隨意繪制，部分花卉使用渲染法。造型簡潔，用筆不拘一格，線條灑脫，但部分形象略顯圖案化。比如一幅葡萄，對生兩片葉子，一個個雷同的葡萄粒裝飾在倒三角形里。

翎毛類多以墨線勾勒，部分再以顏色罩染。鴨子、燕子、兔子等日常所見的動物形象，描繪的比較生動，有的造型非常新穎，比如燕子形象取俯視的角度。部分動物像猴子、老虎，可能這類動物形象民間畫工未必見過，因此略顯單薄，造型相對概念化。

4. 亭臺樓閣

壁畫中出現(xiàn)的城樓、庭院、門廳等建筑，使用傳統(tǒng)的散點透視法，主要以墨線勾勒為主，線條粗細不勻，筆者推測應是畫工徒手繪成，有的地方使用淡墨烘染來表現(xiàn)立體感。

通過分析可知：一方面，壁畫在色彩運用上，深受民間流行的壁畫口訣的影響。上下幅間的彩云，依次為綠、紅、黃的連續(xù)，畫工應是深諳民間用色口訣：“黑靠紫，真狗屎；紅靠黃，亮晃晃，粉青綠，人品細……文相軟，武相硬……紅忌紫，紫怕黃，黃喜綠，綠愛紅……” 使用青色地方很多，“要想精，加點青”。這種鮮明而充實的視覺效果，反映了底層民眾對美滿生活的追求與向往。

另一方面，壁畫中的線條用筆簡率，隨意而自然的表現(xiàn)方法，顯然是當時寫意畫的影響。隔帶中裝飾的小人兒、動物、瓜果蔬菜等生活常見之物，都頗有寫意趣味。其中有一位頭戴草帽、身披蓑衣的老人，蓑衣用短線點成，再罩以黃色。綠袖子、紅褲管、藍鞋、藍煙袋，極具現(xiàn)代感，視覺沖擊力很強。在空間布置上，屏風的設置增添了畫面的層次感和趣味性。在《曹公奉送十美女》中，人物背景中裝飾有“梅蘭竹菊”屏風，以“安（“春”誤寫為“安”）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為題畫詩，給艷麗的畫面增添了一絲書卷氣。

壁畫這種古老的繪畫形式，秦漢發(fā)軔，魏晉興起，到唐達到頂峰，宋元時期聊以維持，明代則完全讓位于絹帛紙畫成為匠事，到清愈加衰敗，淪落為純粹的民間藝術。從這座距今一百多年前的關帝廟壁畫中，我們尚可窺見我國民間壁畫藝術最后的光輝。

陳崇凱：《藏傳佛教地區(qū)的關帝崇拜與關帝廟考述》，載《西北民族研究》1999年第2期。

何綿山：《豐富多彩的臺灣關帝廟文化》，載《福建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

劉凌滄：《傳統(tǒng)壁畫的制作和技法》，載《美術研究》1984年第1期。

趙權利：《中國古代繪畫技法、材料、工具史綱》，廣西美術出版社。

（責任編輯：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