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比爾·霍姆
想念中國學生
文/比爾·霍姆
我曾在西安某大學外語系任教,所教的專業(yè)正式一點應稱之為“應用語言學”,課程設置里也有文學課。我給一年級、二年級的研究生和成教班的學生上課。學生們的年齡參差不齊,從19歲到40歲的都有。
很快,我發(fā)現(xiàn)學生們都很討厭上“應用語言學”,討厭工程師們翻譯的科技文章。他們更喜愛歷史、人類學、詩歌以及新聞學。
我第一次和系領導吵架,是為了課本的事。我對學校安排的“英國文學簡介”課程很不滿意——老師在上文學課時,高聲朗讀書上再三斟酌的評論,在黑板上寫出作品的“主題思想”,而對作品不提任何問題,不組織任何討論。到了考試時,學生們便像履行義務那樣背誦這些材料。
這樣做的諷刺意義是班上的學生,有時甚至是教師都有一種強烈的求知欲——閱讀他們能搞到手的任何材料。
我建議系里學生們復印簡易的《諾頓文學選集》,這樣學生們便有了準確的文本對作品進行討論。系里先是拒絕,接著又同意了。后來,此事又沒了動靜。系里的工作人員說:“也許學生們喜歡用中國的教材?!?/p>
“胡說八道?!蔽遗獾馈?/p>
工作人員說:“我們的經費太少。”
我掏出支票本,開出一張500美元的支票,扔在辦公桌上說:“用這個去支付吧?!蔽覛鈽O了,又說,“再也不要跟我提此事?!?/p>
這一手是使我獲得這次吵架勝利的重要法寶。幾天后,課本印好了,支票也退給了我。書一發(fā)下來,學生們便歡呼起來。
午飯過后是午休,這是中國人生活中雷打不動的事,在這兩個小時里,中國人的一切活動似乎都停止了。人們馬馬虎虎地吃過午飯,睡到了下午兩點。
我漸漸珍惜起了自己的午休——有兩個小時享有絕對的個人自由。但兩三天后,吃過午飯,有人來敲我的門。
我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喊道:“來了?!眱扇齻€學生進來了,拿著椅子坐到我的床對面。
“比爾,真對不起,打擾您午休了。但我們還在研究巴特利,我們找到了他不情愿的理由,是不是因為……”
在半夢半醒的時刻,我給他們的最佳答案是“也許是”、“有可能”,然后就把他們打發(fā)走了。學生們打擾我的午休,使我既氣憤又高興。在美國,雖然有人在半夜把我叫醒給他們打分,或者是一學期接連三次以各種借口不交論文和不參加考試,但從未有學生把我從被窩里叫出來,解決在課堂上開始的爭論。
我們讀到《馬販子的女兒》,這篇小說剛好在我復印的《諾頓文學選集》上。我讓學生們高聲朗讀這篇小說,每人一次讀兩三段,以便練習他們的口語。在帶著中國口音的英語聲中,這個故事聽起來真是絕妙無比。
勞倫斯的這個故事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這些中國學生被它感動了。對他們來說,文學作品就應該是這樣——是心靈深處必不可少的火山爆發(fā)。
“比爾,我們在哪里還能找到更多這樣好的小說呢?”學生們問。在美國的課堂上,有誰看見過學生們被感動得要求讀一位作家的其他作品?
在中國待了一年后,我回到美國重新走上了講臺。我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困境之中。在沉悶而寂靜的課堂上,我竭力想象那些金發(fā)碧眼的學生是我的中國學生,我竭力想象自己仍在西安的教室里。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停車場上美國學生的小汽車,撥弄著無人過問的教科書。我像履行義務一樣給那些像文盲用雞爪子扒出來的論文打分。這是多么令人難以忍受的折磨啊?
美國的生活使美國人不想要這些美好的東西,他們需要的是名利而不是藝術。中國學生十分渴望這些東西,他們確實想得到這美好的一切。
摘自《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