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泰
柏楊在他的自傳中寫過一個故事。1948年遼沈戰(zhàn)役后,沈陽解放。當時解放軍的政策是許可放下武器的國民黨軍政人員回關內,而且還發(fā)通行證。柏楊也打算回北平,便到火車站買票。火車站的情景令他大吃一驚。平常喧聲鼎沸的車站,現(xiàn)在居然鴉雀無聲:“平常兇暴得不可一世的國軍官兵,現(xiàn)在卻那么有秩序地魚貫排列在各個售票窗口,有的甚至排到車站外的廣場上,有的像S形轉來轉去。吃驚的是,沒有一個人吵鬧和大聲講話,也沒有一個人插隊,好像一夕之間,都成第一流國民”,成為懂得遵守紀律、自尊自愛的人。
對此,柏楊評論說“這是恐怖下的產物,中國人沒有管束自己的能力”。平常好像什么都不怕,無所畏懼,那是因為對手弱小,沒有能力阻礙他們?yōu)榉亲鞔酰麄兛梢砸获R平川地沖過去,簡直是英姿勃發(fā),一旦眼前出現(xiàn)了強大外力,馬上就會呈現(xiàn)另外一種姿態(tài)。此時他們?yōu)槭裁床辉诨疖囌敬蟪炒篝[,施展自己的蠻橫了呢?因為他們被打敗了,現(xiàn)在共產黨放他們一馬,可以進關自謀生路,如果自己節(jié)外生枝,鬧出些事來,走不成了,會有什么下場?所以他們害怕,怕惹惱了共產黨(后來進關后,去北平的途中,夜里行路常常和解放軍大部隊相遇,解放軍哨兵有時會問你們是哪部分的?這些繳了械的國民黨兵怯怯回答“我們是蔣匪軍”)。這個故事啟發(fā)我們想起很多事,虛驕之氣支配下的“無所畏懼”,往往有極其可鄙的一面。
柏楊說的中國人不能“管束自己”,正是由于缺少內心自省,這是童年的特征。一個民族只有學會了“管束自己”才是真正的成熟,而敬畏心是人們走向成熟的開端。
(幸幸摘自金城出版社《千古憑誰定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