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七兄弟”：一個縣城的官場江湖

縣公安局政委與縣政協(xié)主席和其他五名官員結拜成“七兄弟”，組成攻守同盟，定期聚會；有的官員升遷受挫，牢騷滿腹，說“信組織不如信朋友”；有人打聽到“兄弟”可能被調查，便積極扮演“內鬼”，去通風報信，認真?zhèn)魇趯菇M織的經驗……

福建連城縣是革命老區(qū)和貧困縣。日前，該縣四套班子中，有三套班子的一把手落馬。此外，財政、公安等多部門主要負責人也相繼落馬。涉案人員16人，涉案金額3000余萬元。這起被龍巖市委定性為“連城前所未有，全市、全省也不多見的塌方式腐敗窩案”，因注入了太多江湖色彩，備受輿論關注。

貪官“葫蘆娃組合”

在此次落馬的16人里面，級別最高的是連城縣委原書記江國河。履歷顯示，江國河1963年出生，龍巖市永定縣高頭鄉(xiāng)人。2011年6月任連城縣委書記。被調查時，他已在福建省能源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紀委書記的位子上干了兩年。

公開資料顯示，福建能源集團是省屬國企，注冊資本金100億元，資產總額超500億元，員工近6萬人。江國河在該公司的集團領導排序中名列第六。

福建省紀委書記倪岳峰透露，2015年5月4號，巡視組把關于江國河的問題線索移交給了省紀委。經過長達兩個月的初核，2015年7月4號，福建省紀委正式宣布對江國河進行立案調查。

連城縣多位官員表示，江的落馬令人有些“意外”。“與其他多位涉案人員的張揚個性相比，江國河比較低調，人很有眼光，而且已經到省里兩年了，沒想到還是晚節(jié)不保?！迸c江國河的“意外落馬”相比，其他多位涉案者因散發(fā)著“江湖氣息”，拉幫結派，落馬并不讓人感到意外。

連城縣財政局原局長黃兆燈掌握財政大權，對于一些正常的工作也往往開口要錢。據連城縣一位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披露，前兩年，該鎮(zhèn)要打造特色農產品種植基地，黃兆燈向省財政爭取了30萬元補貼資金。不久，黃兆燈就打來電話稱，跑項目需要開銷，有幾萬元的發(fā)票要在補貼資金里報銷?！拔覀冓s緊幫忙處理了，鄉(xiāng)鎮(zhèn)需要上級財政扶持的地方很多，誰敢得罪他？”

據龍巖市紀委相關人士透露，黃兆燈大肆收受賄賂，很多按規(guī)定不能開支的費用，他也在財政撥款里報銷，涉嫌違法違紀金額300余萬元。為了個人升遷，黃兆燈不但逢年過節(jié)送錢送物去打點他的“貴人”——連城縣人大常委會黨組書記、主任林慶禎等人，還利用單位財務資金為林慶禎等報銷一些私人開支。

在連城的官場腐敗窩案中，最引人注意的要數一個組合——“貪官七兄弟”。林負功在擔任縣公安局政委期間，與連城縣政協(xié)主席林家龍及個別縣領導、科級干部結拜為“七兄弟”，形成相互包庇的命運共同體。

一位當地知情者透露，這些人原本是八兄弟，其中有一個去世了，就成了七兄弟，他們被坊間戲稱為“葫蘆娃組合”，林家龍是“大哥”，林負功是“二哥”。這“七兄弟”非常張揚，每年8月18日都要聚會。

上述知情者透露，林慶禎是福建省長汀縣人，林負功和林家龍都是連城林坊鄉(xiāng)人，他們有點宗族關系。“在林坊，很多人也有江湖習氣，曾發(fā)生過幾次多人拿著鋤頭去打群架的事情。還有些人依仗縣里有林氏官員撐腰，就在當地耀武揚威?！?/p>

“公安局政委說了算”

在連城塌方式腐敗案中，公安系統(tǒng)窩案尤為突出。連城縣公安局原局長雷松、原政委林負功、原副局長鄧梅花、原紀委書記羅傳炎等紛紛落馬。

涉案金額達上千萬元的林負功，被認為是最具“匪氣”的一個，也是落馬者中最不令人感到意外的一個。林負功在連城公安系統(tǒng)工作接近30年，除了結盟的“七兄弟”外，還和一些刑滿釋放人員、黑社會老大等稱兄道弟。

連城縣公安局有多位民警曾透露，林負功在連城公安系統(tǒng)說一不二，把個人凌駕于公安局黨委之上，甚至出現(xiàn)了“公安局政委說了算”的怪象。

在公安局內部，林負功和鄧梅花、羅傳炎以及一些派出所長“結盟”，跟他走得近的民警在提拔、工作安排等方面能得到特殊照顧；不聽話的、不在一個圈子的民警受到冷落，甚至被穿“小鞋”。

連城縣公安局某科室負責人說：“只要林負功打個電話給辦案人員，有些被刑拘的犯罪嫌疑人，原本不符合取保候審條件，也得立刻辦手續(xù)放人。林負功看上了一些礦山，為了入‘干股’，指使手下立案、刑拘不聽話的企業(yè)主，直到對方屈服才撤案?！?/p>

有些社會上的不良人員甚至涉黑人員，跟林負功私交不錯，以兄弟相稱。其中最出名的一個就是“連城黑社會老大童文庚”。童文庚還在林負功庇護下，當上了連城縣揭樂鄉(xiāng)揭樂村村主任、縣人大代表。小學文化的童文庚組成數十人的黑社會團伙，依靠非法買賣土地、非法采礦、詐騙、開設賭場等牟利。

揭樂村一些村民自2012年開始，多次聯(lián)名向縣委、縣公安局等部門反映童文庚的問題。2013年2月7日，童文庚被依法刑事拘留。但在林負功的壓力下，警方最終以村民舉報童文庚的證據不足為由，將童文庚釋放。

村民劉金平說，2011年l2月，童文庚等人邀她丈夫王維州到林伯礦業(yè)燕子地采區(qū)挖礦投資。當時，童文庚隱瞞了排水井不能作為生產井進行采礦的事實，騙取王維州簽訂了合同。2014年10月19日上午，王維州到連城縣林伯礦業(yè)討要保押金、工資款百余萬，遭到暴打。當晚，絕望的王維州在礦區(qū)喝下農藥死亡。礦方拒絕賠償，連城縣公安局經偵隊也稱此事不歸自己管。

2015年5月27日，林負功被龍巖市紀委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林負功等人落馬后，童文庚也被司法機關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

連城縣公安局政委、縣政協(xié)主席等多名官員“拜把子”

庸俗的“江湖情誼”

在連城腐敗窩案中，曾經上演過因江湖情誼而出手相助的事情。

2015年12月22日，龍巖市紀委對外通報兩起嚴重干擾、妨礙紀律審查問題，連城縣公安局黨委原委員、副局長林仁輝及福建天衡聯(lián)合（龍巖）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執(zhí)業(yè)律師羅奎金受到查處。

相關知情者透露，在龍巖市紀委調查林負功等人嚴重違紀案件過程中，林仁輝“頗有預見性”地聯(lián)想到時任連城縣人大常委會主任林慶禎可能涉案，便及時向林慶禎提供案件調查信息，四處打聽相關證人情況，幫助林慶禎與證人約時間見面，商談串供，妨礙案件調查。

2015年11月4日，林仁輝被撤銷連城縣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職務處分，并調離公安隊伍。

龍巖市紀委通報稱，羅奎金身為福建省人民檢察院、省司法廳選任的人民監(jiān)督員，在得知時任龍巖市國資委黨委副書記賴玉民可能涉嫌違紀問題將被組織審查時，就憑借自己曾任市紀委紀檢監(jiān)察室主任的經歷，多次通過面談和電話交談等方式，向賴玉民傳授對抗、阻撓、干擾紀律審查的方法，導致賴玉民在接受組織調查時公然對抗組織審查。

2015年9月8日，龍巖市紀委對羅奎金進行立案審查；9月9日，市公安局新羅分局對其給予立案偵查；9月24日，新羅區(qū)人民檢察院決定對羅奎金批準逮捕。

在連城腐敗窩案中，還有很多人被帶病提拔：連城縣委原書記江國河落馬時，已到省城做了廳官；連城縣公安局原局長雷松落馬時，已是龍巖市公安局公共信息網絡安全監(jiān)察支隊政委。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說，地方官場的江湖味由來已久，這是官場庸俗化的一個表現(xiàn)。主要原因是有些領導干部把官場當成了私人領地，這與當地的政治生態(tài)密切相關?！斑@種江湖味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很容易‘黑社會化’。”“雖然他們不是那種有正式組織的團體，但是已經對黨內的政治生活和組織生活都構成了一種破壞?！?/p>

莊德水說，這種基層腐敗，往往宗族關系比較明顯。“特別是在農村的選舉中，往往是一個大家族的姓氏占主導地位，其余小姓或外來的人很難獲得權力甚至難以立足。因為宗族關系形成小團體或庸俗化的社會關系，在一些基層根深蒂固?！?/p>

莊德水認為，要瓦解這些官場江湖團體，必須用政府的力量來保護民眾的利益，免得他們在得不到政府的保護時，求助于這些江湖團體。

（《中國新聞周刊》總第742期周群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