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婷
上海的夏夜,蝴蝶煽動了翅膀
8月6日,陳賽特和移動歌劇的20位劇組成員,攜《茶花女》來上海與觀眾零距離親近。
夏夜的上海霞光迷人,思南公館的廣場化為舞臺,在梧桐樹掩映之下,青磚舊瓦的海派洋房,溫潤蜿蜒的里弄巷角,撒上了一層喜悅的金輝。
廣場的四周及陽臺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觀眾。沒有劇院,沒有包廂,沒有擴音,人手一只玫瑰,大家席地而坐,人群有序而熱烈,仿佛置身一個行為藝術的派對。
華燈初上。樂隊指揮揚起手上的指揮棒,琴弦撥動,管樂嘹響,旋律瞬時奏響。美麗的茶花女和眾演員從人群中翩然閃現。隨著音樂的起伏,一首耳熟能詳的優(yōu)美《飲酒歌》調動了所有觀眾的熱情,歌唱出一個在盛大派對相遇的愛情,把場面氣氛一下推到了高潮,歡呼與鼓掌席卷全場。
在歡騰的歌曲之后,悠婉的抒情和沉緩的慢調把觀眾一步步引入到劇中的愛恨纏綿,美麗的愛情故事讓激情沖撞了情緒,倍感哀怨。低垂的夜幕下,一首詠嘆調,低沉的古典音律《永別了我的回憶》唱響,讓現場觀眾進入佳境。
陶醉于歌劇里,品味一曲美麗而憂傷的歌劇,此刻寧靜的夜空回蕩起了《告別巴黎》曲韻,表達了茶女花對真愛的渴望及生活的無奈。
威爾第的《茶花女》是最難歌劇之一,也是最浪漫最出色的歌劇巨著,在藝術創(chuàng)作和音樂風格領域,享譽全世界。
隨著演出漸入佳境,現場嗨翻了,觀眾陶醉了。
由于原版《茶花女》的對白和演唱都是由意大利語演繹,法國演員出于對觀眾的尊重,自發(fā)地學習中文,在關鍵劇情用中文敘述解釋,讓現場觀眾更好地理解這部作品。當演員唱起耳熟能詳的詠嘆調,現場觀眾也跟著吟唱起來,全場和聲,十分震撼。
在一個半小時的表演中,觀眾與演員近距離接觸,沉浸在優(yōu)美的歌聲中,幾乎無人中途離場。盡管沒有任何擴音設備,專業(yè)深厚的演唱功底使演員的歌聲仍然穿透力十足,回響在思南公館廣場的每個角落,呈現出完美的視聽盛宴。
中國觀眾第一次見到了移動歌劇這種演出方式,中國觀眾第一次知道了移動歌劇的創(chuàng)始人——中國小伙伴陳賽特。
演出完畢,上海唱響了,傳媒震動了。
是夜,以手機為載體,各種關于現場的照片、報道傳遍朋友圈。第一時間,上海新聞網、新華網、東方網等,報道了這一演出。誕生于法國巴黎的移動歌劇中國首演掀起了一股小小的熱浪。百度搜索“移動歌劇上海首演”,已經有281萬多個詞條。第三天,移動歌劇 Opera è mobile在 Facebook主頁上粉絲人數突破1萬,這是在全法國幾十家歌劇院中,繼巴黎歌劇院和里昂歌劇院之后,第三個贏得Facebook主頁突破1萬粉絲的“歌劇院”。法國暢銷雜志《Télérama》也對傳頌于巴黎大街小巷的移動歌劇進行專門的報道。
做審計師的陳賽特當然知曉,巴黎歌劇院每年的投入是以數億元人民幣計?!岸覀兺耆勘娀I實現了演出”,回顧當年的創(chuàng)業(yè)初衷,移動歌劇創(chuàng)始人陳賽特仍然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爸埃覀兊囊苿痈鑴〔]有進行什么推廣宣傳,演得好比說得好更重要。古典歌劇誕生在歐洲,來上海演出對移動歌劇來說是一次新嘗試,沒想到這么受歡迎,沒想到!”陳賽特稱。此前預計大約會有500名觀眾來到現場,而當天進場口排了很長的隊,到場觀眾上千人,還有200多慕名而來的人因為人數限制,未能進場觀看。
陳賽特在現場接受采訪時動情地說:“移動歌劇就是希望讓歌劇從小眾走向大眾,中國人口世界第一,我沒有理由不把她帶回家來和大家分享!” 十一歲就僑居法國的陳賽特,十八年來一直持有中國護照,他對故土鄉(xiāng)情,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切。
也許多年以后,人們會想起,一個叫陳賽特的中國小伙,在上海的夏秋之交,從歐洲取來了古典的火種,在亞洲燃起了一場歌劇的悄然革命。那只煽動著的蝴蝶翅膀,雖然纖薄,但不遺余力。
從巴黎到倫敦到上海,陳賽特定義了移動歌劇
移動歌劇的誕生,源于三年前巴黎街頭陳賽特的一次靈感與實踐。
陳賽特3歲開始學鋼琴,后師從中央音樂學院鋼琴系主任楊峻。11歲赴法,就讀當地名校,在巴黎國立音樂學院繼續(xù)學習鋼琴。后畢業(yè)于法國ESSEC大學國際商業(yè)戰(zhàn)略專業(yè),曾任職于國際四大的德勤(巴黎)Deloitte會計師事務所金融審計師。
書讀完了,工作也很安逸,陳賽特總感到生命中還缺少點什么。
由于自幼酷愛音樂,在巴黎,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泡在歌劇院,迷戀在CD的古典音樂世界里。幾乎每一部古典歌劇,從作者到背景,從故事到人物,乃至旋律一響,他就知道是哪一曲哪一幕……
他發(fā)現,歐洲的傳統(tǒng)歌劇正在衰退,觀眾的年齡層在整體老化,演員沉溺于技巧的擺弄,劇院的巨額消耗卻由納稅人來無止境地承擔……惡性循環(huán)!
廣大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離傳統(tǒng)歌劇漸行漸遠,久而久之,觀看歌劇的人越來越少。
“古典歌劇是不是要死了?”看著至愛的歌劇在衰弱地老去,他陷入了痛苦的思索。
2013年的那個夏天,窗外的吉他聲和爵士樂突然打開了他的腦洞:嗯,能不能把歌劇搬到大街上來演演呢?有沒有觀眾,試一試不就全知道啦!
說干就干。他開車到了法國北部的諾曼底,買了一架可方便搬運的小鋼琴。
“琴大了我搬不動。觀眾在哪我就得去哪,我要到處跑啊。"賽特事后談起這些往事還忍俊不禁:“我們的移動歌劇Opera è mobile,就這么來的!"
第一場演出在2013年7月14日,法國的國慶假日,他邀上了一位高盛做投行的歌劇發(fā)燒友,就在他所住的二區(qū)老街上,他們自己選曲,自己彈唱,拉開了移動歌劇演出的第一幕。
“移動歌劇其實是一點一點推動的,一開始真的很難!”陳賽特坦言。
在創(chuàng)始初期,當決定將整部歌?。ǘ皇浅危氖覂劝岬酱蠼稚系臅r候,很多人都質疑這樣做的可行性和效果,不僅是觀眾,就連很多演員也抱有懷疑的態(tài)度。
“誰規(guī)定的歌劇只能在劇院演呢?”賽特堅持著。
出乎意料的是,踴躍熱情的戶外觀眾,親近互動的現場效果,使越來越多的人放下偏見,接受和喜歡上移動歌劇。
經常地,觀眾坐在水泥地或人工草坪上,即便是遇到雨天,演員也繼續(xù)冒雨表演,不僅鮮有離開的觀眾,還有人為樂隊和演員打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移動歌劇由開始的幾人,發(fā)展到幾十人,由一架鋼琴的伴奏,發(fā)展成為一個小成建制的交響樂隊。繁華的都市,成了培育這朵奇葩的天然土壤。
回望初衷,陳賽特說,開始做的時候,自己對這個事情沒有任何期待,堅持移動歌劇的唯一原因就是觀眾不離不棄的選擇,“我不孤獨?!辟愄厝缡钦f。
慢慢地,巴黎聽眾關注陳賽特Facebook的越來越多,團隊的演員也逐漸到位。賽特決定表演一場完整的大劇,于是,移動歌劇的第一場真正意義的完整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在巴黎街頭上演了。
這次演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觀眾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賽特說。
演出在巴黎的主流媒體上給予以了報道,在社交媒體上更是引起了轟動,巴黎有名的門戶網站我的小巴黎(My Little Paris)由此成了他們最堅定的擁躉和支持者。巴黎市政廳也開始為他們的演出站臺,大開綠燈。
2014年9月,陳賽特在Facebook上傳了自己剪輯的第一個移動歌劇小視頻,為演出眾籌。幾段簡單的演出場景,深深打動了無數文藝青年的心。特別是那個大海邊的長鏡頭,一架鋼琴,兩位演員,歌聲、琴聲、海濤聲,真的美爆到哭。短短兩周時間,眾籌成功。
2015年7月5日,應倫敦市政府之邀,陳賽特率移動歌劇來到倫敦,在攝政王大街演出了莫扎特的歌劇《唐璜》。其中,經費有來自眾籌,有來自贊助。
當天,網上關注人數過萬,預約報名1000多人,現場來了2000多人,在英國刮起一陣移動歌劇的小旋風,網上觀眾流量,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法國的中型劇院。
2016年6月30日,巴黎著名的奧賽博物館邀請陳賽特的移動歌劇到博物館主展廳演出《茶花女》,在該館主展廳此類演出尚屬首次,這也是移動歌劇受到法國主流藝術界高度認同的標志性事件。移動歌劇無處不在!
2016年8月6日,陳賽特率移動歌劇到中國上海首演,在上海思南公館演出歌劇《茶花女》,再次轟動上海灘。
三年多來,陳賽特的移動歌劇劇團先后演出了《唐璜》《魔笛》《茶花女》等著名歌劇達30余場,直接現場觀眾超過數萬人次,網上傳播過百萬次。對古典歌劇來說,這已經是一個奇跡。
從巴黎到倫敦到上海,陳賽特定義了移動歌劇。
“我要做世界上沒有人做過的事”
移動歌劇的演出,大多在周末假期,對賽特來說,這是他的跨界創(chuàng)作。他畢業(yè)于法國名校,讀的是商科,也拿到了全球名企的offer。
為什么明明可以靠專業(yè)吃飯,卻偏偏選擇去做跨界創(chuàng)新的達人?陳賽特堅定而明晰地告訴記者:“我要做世界上沒有人做過的事?!边@是一個年輕人的野心,更是他對自己的信心。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幾個行業(yè)像古典歌劇一樣,這么長時間沒有革新和進步了。古典歌劇不乏偉大的作者、經典的劇本、優(yōu)秀的演員和潛在的觀眾,但反過頭來又自以為是地存在著太多不合理的保守與固執(zhí)?!标愘愄卣Z氣中流露出一絲遺憾和不甘。
賽特認為,這種現象背后深層次的原因在于,以歌劇院為中心的歌劇,包括威爾第、莫扎特和普西尼這些偉大作曲家和一批批優(yōu)秀的歌唱家,他們都是為供給方服務的;但對于移動歌劇,他的舞臺、服裝、燈光、奏樂、演唱等等一切都是為了觀眾,也就是一切為需求方服務?!案闼囆g的人只關心自我。但我是學商科的,我不僅關心產品,更關心怎么把供給方的東西輸送給需求方。”此時的賽特表達的是一個清醒的商業(yè)思維。
“移動歌劇的創(chuàng)新不是追求標新立異,而是緊扣一個原則,那就是要讓觀眾無障礙地聽懂歌劇,輕松地享受歌劇,最終愉悅地接受歌劇,并為它付費買單。就這么簡單。”
在陳賽特看來,不僅僅是歌劇,幾乎所有的藝術內容最重要的就是講一個故事,傳遞一份感情。其他的次要方面可以省略或簡化。
移動歌劇不是比歌劇院強了多少,而是比向觀眾貼近了多少。這個富有商業(yè)頭腦的藝術青年正在探索古典歌劇的新興模式,使歌劇不再是小眾藝術的“貴族獨享”。
“我沒見過世界上有其他人這么做的?!闭勂鹨苿痈鑴?,陳賽特就難以抑制內心的興奮。
陳賽特初到法國的時候,一句法語都不懂,唯一能跟人交流的方式就是彈鋼琴。從那時候起,陳賽特就意識到,“音樂是沒有國家和社會階層差別的,音樂是人類情感交流的另類語言,音樂和語言一樣屬于整個人類?!?
如今,他的移動歌劇走出了金碧輝煌的歌劇院,融入街道社區(qū)、公共廣場,為普通百姓而演唱,一場又一場,不亞于狂歡盛宴。
在途中,在路上,來自四方八面的不同觀眾都可以近距離地隨機欣賞到這種傳統(tǒng)的殿堂藝術。移動歌劇走近了大眾,適應了大眾,最終回溯到了歌劇藝術的本源?;蛟S,陳賽特的移動歌劇,會成就知其浩浩、觀者寥寥的古典歌劇的新生。
如果從傳播的角度來說,移動歌劇的產品可以說是得到了市場的廣泛認可,接下來的問題是,移動歌劇究竟靠什么生存發(fā)展呢?這是一個繞不開的終極命題。
“如果移動歌劇按照傳統(tǒng)歌劇院方式靠賣門票維持運營,這個事情就做傻了,那絕對是賠錢的買賣。”陳賽特解釋,移動歌劇摒棄了傳統(tǒng)依賴門票的生存的方式,創(chuàng)新商業(yè)模式。比如采取演后眾籌的方式,為下一場歌劇籌集資金,而不是賣一張具體的門票。
另外,由買方發(fā)起的眾籌,也就是觀眾根據自己的需要自行組織眾籌。
除了眾籌,移動歌劇的很大一部分收入來自機構的贊助。此前的倫敦攝政王大街演出和在奧賽博物館上演的移動歌劇,就是由當地機構贊助的。
這聽起來足夠新鮮,但陳賽特的商業(yè)模式看起來卻是務實可行?!拔覀兊膽?zhàn)略是用兩個抓手,一手是公益,街演是一個擴大影響力的有效模式;一手是商演,眾籌、贊助和其他收費形式”。
移動歌劇的銷售手段有別于傳統(tǒng)。常用的推廣載體有公眾平臺我的小巴黎(My Little Paris),有網絡媒體Youtube和自媒體Facebook,還有自己的公司網站和引以自豪的街演移動歌劇 Opera è mobile的現場互動,當然,還有一些報刊雜志等平面媒體。
“盡管目前的演出還在付出,但這種投入構架了我們的杠桿支點。三年來,在資源共享的理念下,我們已經有效積聚了大量性價比很高的資源。
由于我們選用的都是高品質的優(yōu)秀青年演員,成本大約只占市場平均水平的1/3,而演出質量分毫不減;因為沒有劇本與版權費,制作費用控制在很低水平;加上古典歌劇的通用性,劇本和演員都是全球化的標版標配,可以大大降低國際巡演的成本;借用互聯網思維和流量管理,我們已經積攢了一批數量可觀的忠實粉絲。”
談到這些商業(yè)運作,陳賽特的話語中無不透出精明干練和躊躇滿志,與藝術達人相比,更顯現出十分的商業(yè)成熟。
移動歌劇揚長避短,跳出了歌劇院的窠臼,錯開了和傳統(tǒng)歌劇院的競爭,穩(wěn)穩(wěn)地占領了屬于自己的市場份額。
踏上跨界創(chuàng)新的征途
如果你認為陳賽特打的只是歌劇的主意,那你就錯了。盡管耗費很多精力,歌劇只是陳賽特這位年輕人的未來人生規(guī)劃中的一部分。
“歌劇是音樂藝術中最復雜的東西,如果我們可以做歌劇,其他的如交響樂、爵士樂等很多其他表演形式就可以駕輕就熟了。”陳賽特向記者透露,移動歌劇的演出只是一個起點,從今年開始,陳賽特已經在著手構筑私人演出的平臺,還有在全中國的巡回演出。未來還會有一盤大棋在等他落子。
移動歌劇,這在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里已經是不錯的開始。然而陳賽特的野心不僅僅止于此。他告訴記者,接下來他會繼續(xù)MBA的深造,今后金融才是他的主業(yè),移動歌劇只是副業(yè)。“不會只做歌劇,很高興有這么一個副業(yè)。世界上最難創(chuàng)新的就是歌劇,如果真能為歌劇帶來一些變化,我覺得人的生命就超值了。”陳賽特欣慰地說。
商業(yè)和藝術,理性和感性,具象與抽象,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在跨界才俊陳賽特的手中卻游刃有余。在陳賽特看來,商業(yè)與藝術二者的交集就是人。藝術要關心觀眾,如同商業(yè)要關心客戶。同理,商業(yè)要有情懷,如同藝術要有獨立創(chuàng)新的自我價值,二者并行不悖。
陳賽特的形象溫文爾雅,干凈有力的聲音講起法語來格外有魅力。由于中法時差關系,記者與他的電話采訪細節(jié)幾經溝通,多次打擾,他仍然客氣有禮。采訪中,遇到口誤的地方,他一個人哈哈先笑起來,自然隨性……
采訪到此結束。沒有人知道,夏夜蝴蝶那一次翅膀的扇動,將為陳賽特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影響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