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美尋訪廊橋
清晨8點,吉時已到,董事點燃鞭炮,主墨鄭多雄舉起斧子,砍向那棵被挑選為木拱廊橋大梁的杉木,大聲喊著吉利話,眾人齊聲附和“好啊”,樹旁的香火一明一滅,通告神靈,希望這是一座被眷顧的廊橋。這是木拱廊橋造橋過程中諸多隆重儀式的一種,伐喜梁。
木拱廊橋,大部分在閩浙交界的寧德、南平、溫州和麗水等地的山區(qū)中,散落在雁蕩、括蒼、洞宮、鷲峰四大山脈邊。它們總和美麗的山水糾纏在一起,循著它們的足跡,山水、古道、古村,總不會錯過。這種以“編木工藝”著名的傳統(tǒng)橋梁,取材于這些山脈中的杉木。溫和的氣候、充足的雨量,讓南方杉木遍布山林,經(jīng)濟實惠。福建境內(nèi)的木拱廊橋主要分布在寧德的壽寧、屏南、周寧三縣,三地均多山地,水源充沛,境內(nèi)遍布大小溪流,山地落差造就了湍急的水流,舟船難行,故而就地取材,跨河而過,建起了一座座木拱廊橋。
寧德市壽寧縣下黨鄉(xiāng)楊溪頭橋,村落有專門的守橋老人負責打理衛(wèi)生。
學術(shù)上,對木拱廊橋的重視較晚,上世紀80年代,它才進入學術(shù)視野,對于其最早的原型是否出自宋《清明上河圖》中的汴梁虹橋,一直存在爭議。2009年,木拱廊橋進入世界非遺的預(yù)備名錄,從此得到官方重視,并逐漸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造橋工藝和工匠重新被研究和啟用。
從橋下看木拱廊橋,能大致了解建廊橋苗木的錯落構(gòu)造。
木拱廊橋,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工藝?這并不是很容易解釋清楚。除非你能看到樹齡50甚至100年的杉木,被一根根砍下的場景,削去枝葉,留下軀干,并被集體運送到總是有急流的水邊。五六十米長的大木頭,利用圓木鋪陳和撬動的動力,用原始的天門車,把這些笨重的苗木一直拉升吊起,用榫卯拼接,編出能夠跨河的拱橋,腳下是凌空的,沒有安全措施,水流嘩嘩聲,充滿著不懷好意的脅迫。當你了解這個過程,踏上廊橋的那一剎那,橋面的一點點輕微顫動,你都會構(gòu)想出電流般流竄的力,分散、消化在每一根苗木中。如果,此時橋下水面喧嘩,橋上清風徐來,你很難不被這種降服了自然和物理的空間所感動。人們在這里請來了神,在橋邊建起了廟,造一座橋的過程,把河神、山神、魯班、觀音、臨水夫人、齊天大圣等等各路神仙拜了個遍。儀式有多隆重,對橋的期待就有多大,對造橋的畏懼就有多大。
橋上的神龕,供奉著很多神靈,有觀音、馬仙、保生大帝及各路地方神靈,是村落重要的信仰空間。
壽寧仙宮橋,為數(shù)不多的在縣城中的木拱廊橋。橋上有守橋人經(jīng)營著小賣部,是居民聚集娛樂的場所。
這不是矯情,而是真實的困難和畏懼,通過一座橋,可以克服閉塞和走投無路,必須是值得歡慶的。如今,諸多木拱廊橋已經(jīng)沒有這么偉大的使命,或破敗,或被沖毀,少有人看顧。
廊橋到底美不美?它原來不過是一種便于交通的建筑,是人們實現(xiàn)自我突破的渠道,是村落為集體精神世界的安全感而架起的工具。除了它依靠人的智慧和巧力,取之自然而用之自然的手法,它還承擔著人們對其極盡所能的利用和保護。這種利用和保護讓一座橋有了人性,甚至有了仙氣,而顯示才華和財力的虛榮又讓橋充滿了世俗之味。當你走到崖邊,溪水從腳下沖刷而過,把一塊塊碩大的巖石磨得滾圓,看著對岸,卻無路可走。這個時候,你再看廊橋,看到的就是單薄的人力和無處不在的自然較量后的自信,同時,還有一股悲壯,為了造橋而死傷的工匠,并不是沒有。一座橋要花費一年半載,甚至更久,工匠得來的不過是鄉(xiāng)民的敬重之外,并不算多的工錢,餓不了,也富不了。相比之下,被他們造出來的木拱廊橋卻厲害得讓人動容,不費一釘一鉚,編木成橋,立足世間百年。
為什么去看廊橋?原本逼人窘迫的山水,在現(xiàn)代交通的梳理下,成了風景,不苦澀,不無奈,變得到處郁郁蔥蔥,能夠治理各類城市病。兇巴巴的河流,成了橋下的風景,偏僻的山村成了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有廊橋的地方,多半風景不會太差,畢竟它還承擔了保障一方人杰地靈、富裕繁榮的風水鎖關(guān)功能,也是被各路神仙祝福之地,無論虛實,都透著一股安心和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