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
一
秦校長幾個月前出的醫(yī)院,今兒又住進了醫(yī)院。這次,他住進了縣醫(yī)院。
上個星期天下午五點多鐘,他去買菜的路上挨了打,腹部挨了一刀,被打成了腦震蕩,一整天了,還沒醒過來。打人的是兩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都三十歲左右,一個胖子穿綠T恤,卷卷毛,另一個高個子一米八十多,光頭,一身迷彩,胳膊上紋著一只兇猛的鷹。挨打的原因是秦校長的電動三輪擋了小轎車的道。
外邊都沸沸揚揚在傳,傳播新聞似的,都在傳秦校長和翠翠的事。柳灣鎮(zhèn)的人就喜歡傳播一些奇聞怪事,特別是一些桃色新聞,就像他們對那類事件情有獨鐘,他們經(jīng)常愛捕風捉影,把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們都說秦校長挨打和翠翠有關,有說翠翠是狐貍精的,有說秦校長是色狼的,眾說不一。打人的跑了!不到二十分鐘,柳灣鎮(zhèn)派出所的車就停在犯罪嫌疑人的家門口。很不巧,他們撲了個空,那倆犯罪嫌疑人就像一下子在柳灣鎮(zhèn)蒸發(fā)了,無影無蹤。
這一整天翠翠都是在恍恍惚惚中度過的,她感覺時間慢得像蝸牛似的。當昏黃的暮色籠罩著小村時,幾塊烏云也悄無聲息地壓過來,壓得翠翠感覺透不過氣,她在為秦校長傷心,為那些嚼舌頭的村民說的閑言碎語傷心。房間里開始暗了下來,她坐在沙發(fā)上,影視墻上的電視機開著,里邊在放由臺灣女作家瓊瑤的一部愛情小說改的電視?。ü适轮v述的是一個毀了面的鬼男和一個漂亮女孩的生死)。那部電視劇翠翠都看上癮了,每天都盼著這個時候看。今天,翠翠實在沒有心情看,她心亂如麻,一點也聽不進那里邊的人說些什么,她的目光發(fā)直,眼睛已經(jīng)離開了電視畫面。她一想到受傷的秦校長,心里就特別難受,她在心里恨老公大海哪!她生大海的氣,她知道秦校長挨打的事很可能和大海有關。
自從秦校長出了事,翠翠就開始恨大海。她就像一下子看穿了他,一看他就滿肚子的火,倆人在一起就鬧,一鬧起來什么傷人的話都說。
今天來的是鎮(zhèn)派出所高個子劉所長和女民警王莉莉。他們從秦校長的手機上發(fā)現(xiàn)了翠翠和秦校長的往來信息,他們從某種渠道調(diào)查出傷害秦校長的兩名犯罪嫌疑人和大海有生意往來。
派出所的人講話客客氣氣的,給她講了一些政府的政策,做了詢問筆錄。
“你和秦校長什么時候認識的?”
王莉莉的一句話,像根針刺進了翠翠的心里。
王莉莉的目光像把錐子,錐得她心里麻酥酥的。她老用疑惑的目光在她臉上搜尋,就像她知道什么不愿意說出來似的。外邊人傳,派出所的這個王莉莉最不是東西,人說她比所長還那個,附近有人犯了事,看著事不大,有時候找個人幫著求求情,所長一般也就答應算完了,就這個王莉莉,她經(jīng)常站出來擋在所長前面壞人事,她是自己想立功想提干才那樣的,最招人恨。她臨出門了還用眼睛極為懷疑地錐了翠翠一眼。
房間里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翠翠沒開燈,一個人蜷縮在沙發(fā)邊上想心事。這幾天,每當這個時候,翠翠心里就害怕,她知道大海在這個時間回家,她不想見他。大海最近這些日子天天提早回家,一黑天就回到家了。他干什么哪?這個時間店里應該有很多客人。他越是那個樣子,翠翠越不高興。翠翠心里明白自己從心理上已經(jīng)向秦校長傾斜了,可她從沒考慮過要離開老公,她覺得自己面子上什么也沒做,她怕別人(特別是老公)懷疑她。眼下的問題是她已經(jīng)無法擺脫秦校長在她心中的影子和那種事情在社會上對兩人可能會造成的后果和壓力。所以說,在心里,她對那件事是特別敏感的。每天大?;貋砗?,他倆誰也不理誰,兩人低頭吃飯,吃完飯一個人打開電腦玩游戲,一個人看電視劇。晚上睡覺時,兩人背對背睡。
二
說起來他們夫妻倆的命運大有不同。大海是個有福的人,命好!周圍的人都這樣評說他。大海是家里的獨苗,父母生了三個千金,就他一個兒子。他從小就是家里的小太陽,要天上的星星,大人都恨不得去給摘。他長那么大從來就不用下地干農(nóng)活,一家人都舍不得他下地。柳灣鎮(zhèn)同齡者大都記得當年鎮(zhèn)上那個出了名的靚仔男孩,經(jīng)常留著棕黃色斜龐克式潮流發(fā)型,額前的劉海瀟灑地斜梳向一邊,腳上穿一雙耐克牌白網(wǎng)球鞋,深藍牛仔,香港深紅T恤,濃眉大眼,高挺鼻梁,像個大城市來的搖滾歌星。大海當年有許多故事傳奇,在柳灣鎮(zhèn)曾有多少漂亮姑娘崇拜他,向往他,想嫁給他。
一直以來,大海在村上就像個謎!他經(jīng)?;ㄥX像淌水似的,保持著城里人的生活水準,他的錢哪兒來的?他是村上第一個買兩頭尖尖小轎車的,他是全村第一個住上二層小樓的。他們家的人一走出來身上的衣服都特晃人眼球,都是非常昂貴的名牌……那個事誰也說不清!就是曾聽說在村衛(wèi)生室有人拉他,說有人見村上有陌生人打聽他家在哪兒住的,那些人不說找他干什么,有人透露那是些來討債的,說是拿被窩卷,睡在他家大門口。還有人說那些人債沒要著,因為大海一般不回家,也不知道他一般住哪兒,在干些啥。他之所以經(jīng)常不回家就是為了躲賬,他那次直到要債的人走才回了次家。也有人說該他二姐夫事,也有人說是他爹媽姐姐省吃儉用,口里攢肚里挪的。眾說不一吧。按說他二姐夫在縣政府做文秘,也沒多少實權,他之前就一窮大學生,老家在農(nóng)村??偟膩碚f,就他賴賬那條比較有說服力。
大海死心塌地愛上了本村爹媽都是農(nóng)民的翠翠。為什么哪?大海私下對好朋友說,他之所以選擇翠翠,他不是看翠翠人漂亮,更重要的是翠翠人老實。大海和翠翠是在鎮(zhèn)上的白天鵝歌廳認識的,他父母和姐姐都對翠翠一百個滿意。
說起來,翠翠和大海的婚姻在外人眼里是十全十美的!
一年前,翠翠得了胃炎,多次住院治療都沒能除根治好。這次,大海在鎮(zhèn)衛(wèi)生院工作的表弟給介紹了一位縣里的專家,說那位老專家已經(jīng)治好了遠遠近近上千例的老胃病,那位中醫(yī)專家每個周末就來柳灣鎮(zhèn)中心衛(wèi)生院坐診,他給翠翠采用了中西醫(yī)結(jié)合的治療方案:先打吊瓶,再配合三療程的湯藥治療。翠翠在住院期間,邂逅了秦校長。秦校長是到醫(yī)院治療坐骨神經(jīng)痛的,鎮(zhèn)醫(yī)院本來患者就不多,那幾天,病房就他們兩個人,他們聊過幾次天,出院后,彼此留了電話。
秦校長早年喪妻,已經(jīng)在柳灣鎮(zhèn)中學當了十幾年的校長,這次邂逅翠翠,有撥云見日之感,心里興奮得不得了。
本來,秦校長讓翠翠幫自己在當?shù)卣覀€保姆,翠翠說自己的姨媽為人和氣,活又好,就一個人,雖然年歲大點,但是干活干凈利落,等病好了就去和姨媽說。病好后翠翠果然和姨媽說了,姨媽滿心歡喜。那天,秦校長開著電動三輪來接翠翠姨媽,可是姨媽早上起來感覺不舒服,就沒來。翠翠竟忘了通知秦校長,所以秦校長按約定的時間來接人了。
大海的突然出現(xiàn)是翠翠始料不及的,平時除了大海要好的哥們能和翠翠說笑,其他男人一律都不敢和翠翠說話,今天秦校長來翠翠家,沒承想讓大海撞上了,大海見家里有男人來,非常生氣,怒目圓睜地質(zhì)問秦校長:“你是什么人?來我家干什么?”秦校長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和氣勢驚呆了,竟然有些不知所云:“我……我……是……”沒等秦校長說完,大海就已經(jīng)劍拔弩張,只見大海像斗架的公雞,眼睛紅紅的,太陽穴上血管突突直跳,并且還擼起袖子擺出了打人的架勢。翠翠一看情況不妙,把秦校長推了出去,自己擋在了門口。秦校長來不及解釋,騎上車揚長而去。
之后,大海就開始和翠翠鬧,時常的“尋釁滋事”。不管翠翠怎樣解釋都沒用,更讓人生氣的是,大海竟然還罵出許多翠翠從未聽過的臟話。這些臟話被街坊們清清楚楚地一字不落地聽了去,他們添油加醋地給其他人講:“有人講大海罵他老婆罵出了許多臟話,罵得不堪入耳。大海還把家里的家具砸了個遍,電腦摔了,電視機砸了,鍋碗瓢盆摔了一地……”
從那以后,不知從哪一天起,翠翠發(fā)現(xiàn)自己的境況變了,不論走到哪里,總有些人聚到一起,用她聽不到的聲音在竊竊私語,同時在指指點點。之前村上幾個要好的鄰居姐妹見了面不再像從前那樣對她熱情友好。大家開始像躲瘟疫一樣地躲著她,似乎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成了大家的仇人。
那次,她去村上李家超市買洗衣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竟然故意把一包開了口的洗衣粉拿給她。她提醒售貨員那包洗衣粉是開過包的了,不想那小姑娘竟怒氣沖沖地破口大罵:“你這個破鞋,就得用別人用過的東西?!毙」媚锏哪赣H拿著掃把出來要打她:“你這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快滾!別把我男人給勾引走了?!彼牒湍切」媚锏哪赣H爭執(zhí),可人家上來就要打,追得她一路從超市里跑了出來。
翠翠一次去村衛(wèi)生室拿藥的時候,一個本家的胖嬸子過去見了她,總是笑,鼻子眼睛都笑,這次,倆人走了個對面,她居然上來就往她臉上啐了一口,還罵她沒良心,坑大海。那一剎那,翠翠只覺得臉上一片黏糊糊、濕淋淋,心里直惡心。她羞憤交加,簡直無地自容。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發(fā)現(xiàn)她家被人監(jiān)視了,院子附近天天有幾個本家戶族的男女轉(zhuǎn)悠,她出門的時候,總有一兩個人跟在身邊,和她保持兩三米的距離,啥話不說,就悶頭跟著她。最常跟她的那兩個人她認識,一個是大海的二老爺家的妹妹,一個是大海二叔家的大嫂。她倆總跟著她,她去哪兒她們?nèi)ツ膬?,聽說她們連在廠子的工作都不做了,專門回家盯她。
翠翠感到恐懼,她無數(shù)次默默流淚。
三
兩年前秦校長得了坐骨神經(jīng)痛,近半年發(fā)病尤其頻繁,最后這次是發(fā)病最厲害的,秦校長就到鎮(zhèn)中心醫(yī)院看看。大夫一看,讓他住院。
我有工作??!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吃點藥不行嗎?秦校長聽大夫讓他住院,急得眼睛都紅了。
不行!你得住院,馬上住。大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所以說,秦校長住進了鎮(zhèn)中心醫(yī)院里,他和翠翠住了一間病房。
那日,醫(yī)生給秦校長開了五瓶子點滴。他躺在病床上假眠,恍惚間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酷似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妻子在說話,他睜開眼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著急地尋找聲源,他看見對面病床上斜倚著一位美麗的少婦。下午,她剛打完點滴,她側(cè)著身子在和一位年輕護士聊天。那聲音就從她那兒發(fā)出來的。
只見她穿著淡黃色的柔姿長裙,簡潔的裙裾下邊,露著一段潔白漂亮的小腿,她的兩個大拇腳趾上涂著耀眼的紅蔻丹。那是一個經(jīng)典美女,豐臀美乳。她的體香濕漉漉的,純凈自然,讓人心里不自然生出一種亢奮和欲望。她的顴骨微微隆起,橢圓形臉,眼睛幽幽的,很標致的一位美女!她講話的時候,嘴巴習慣呈現(xiàn)一個月牙形,命相上說那是一種純樸善良的標志。秦校長看著她,覺得她很像自己過世的妻子。
秦校長的目光開始就像一張網(wǎng)那樣偷偷捕捉翠翠,就像捕捉一只蜻蜓、一只蝴蝶。最后,他的網(wǎng)還真把翠翠捕捉到了。倆人開始的時候都感覺對方很遙遠。翠翠是美女,秦校長是穿筆挺制服的知識分子、國家干部,氣質(zhì)儒雅,文質(zhì)彬彬。一個女人的美和另一個男人的地位、氣質(zhì)、形象給對方造成了距離,彼此都對對方有種敬畏之意,都不好意思先說第一句話。
一次,翠翠掛著吊瓶,瞇瞪了一會兒竟睡著了,那吊瓶的藥水打完了,是秦校長發(fā)現(xiàn)了去護士室叫來護士給她換上新藥。從那次,倆人的距離無形間拉近了,彼此之間一下子透亮自然起來。
“謝謝您??!您怎么稱呼?”
翠翠開始第一次和秦校長說話聊天,嗓音還發(fā)顫,臉上肌肉亂抖,很緊張!
“不要客氣,都住一起嘛,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我姓秦,是咱柳灣鎮(zhèn)中學的校長。”
“?。∏匦iL,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用謝!不用謝!”秦校長掏出手絹,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jié)n。
秦校長告訴翠翠他妻子幾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他妻子得的是癌癥——肺癌,他妻子的體質(zhì)本來就差,后來得了癌癥,做化療把頭發(fā)都做光了。從查出病,沒出去一年就走了。秦校長說著,眼睛濕潤了,嗓子哽咽。妻子去世了,他一個人帶著倆孩子過。他說他老家是鄰縣的,他在這兒工作人生地不熟的,最近一段時間,他感覺自己帶孩子有些力不從心,想尋一個保姆照顧孩子。她問翠翠能不能幫忙替他在當?shù)卣乙粋€合適的保姆。翠翠本來心地善良,一聽他的情況,一時起了同情之心,當時就滿口答應說可以幫他,所以兩人互留了電話號。
出院了,秦校長回到家,兩個上學的孩子還沒回來,他感到家里空蕩蕩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心里也空蕩蕩的,不論做什么都無法投入,就連晚上也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感覺眼睛發(fā)澀,可怎么也睡不著。他想起醫(yī)院,想起了翠翠,在醫(yī)院的日子里翠翠給了他短暫的快樂和希望。某些時候,他從翠翠身上似乎看見了妻子當年的影子。是??!她們兩個人太相似了!每天黃昏的時候,那是他最難過的時候,看著夕陽一點點落山,暮色一點點淹沒了世界,自己一個人形單影只,回家忙著給孩子做飯,忙完閑下來他的心就痛,刀割似的痛。每當夜里想起妻子失眠睡不著覺的時候,那種空虛和孤獨讓他覺得生不如死。有時他會想起翠翠,可是他覺得翠翠似乎很遙遠。
秦校長是在讀大二的時候認識自己妻子的。妻子很漂亮,她的身段臉型和翠翠有些相仿。她老家是農(nóng)村的,人很聰明,很善良。那時候,秦校長家里有困難,媽媽身體長期有病,家里很勉強借足了他讀大學的費用,他讀大學的時候常常缺生活費。那是一家省城的師范學院,有幾千名大學生,大家都在一個食堂吃飯。全大學的學生都聚集在那里,那是校園里最熱鬧的地方,大家都有可能在那里認識。每當吃飯的時候,也是秦校長最為難的時候,要好的同學吃飯習慣在一起吃,大家商議著買這菜買那菜,在一起吃很熱鬧的。那時候,秦校長最怕有人找他一起吃飯。秦校長每次吃飯都躲著大家,他吃飯從不買菜,有的時候連飯都不吃,一個人忍著。他記得從大二下半年一個星期三下午開始,吃飯的時候,常常有個漂漂亮亮的女生坐在自己的對面和自己一起吃飯,她每次都把自己的飯菜分一半到他的飯盒里。開始的時候,他執(zhí)意不吃那女生的飯:“我們不認識,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p>
秦校長死活不吃別人的飯菜。他不吃她就惱。他躲她,她如影隨形,怎么也躲不了。他惱她,她就哭。他回宿舍吃,她跟他去宿舍。他躲在操場吃,她早在那兒等著了。他問:“你為什么這樣?。俊彼f:“我就看你苦,你不和我一起吃,我心里難過。”
后來,他們戀愛結(jié)婚,后來他和妻子一起做教師。
妻子臨去世的時候,已經(jīng)不成樣子,拉回家兩天就走了。她走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很丑,頭發(fā)脫落光了,渾身浮腫。在頭一天妻子還對他說,我要是不好了,你就再找一個,好照顧自己和孩子。他對妻子說,我死也不再找,“我愛你,真的愛你,這么多年了你不該質(zhì)疑我們的愛啊!你在那邊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逼拮佑梦⑷醯难凵褙焸渌骸澳恪阏f的什么話呀,你要照顧好倆孩子?!彼宄乜匆娖拮拥难劢菨駶竦模呀?jīng)沒有了眼淚。那是妻子給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那天晚上十一點多,妻子停止了心跳,倆孩子哭得死去活來。
四
秦校長快出院了,那天下午,他讓兒子快收拾東西:“等兩天你就去上學吧,別誤了功課?!?/p>
兒子坐在床沿掉眼淚。
“怎么了孩子?”
“你做什么了?別人那樣說你?!?/p>
“我沒做什么呀!”
“本來你還需要打兩天的吊瓶,大夫說你這種人就不能給好好治病。一次,我到窗口拿藥的時候,排隊到我了,大夫卻不給我藥,讓我到后邊重來。我和他爭執(zhí),問為什么,他說:‘為什么啊?柜上沒藥了,去庫里拿去了。你等會兒吧!你爸壞!我憤怒了:‘我爸怎么壞了?‘還怎么壞啊,勾引良家婦女。爸,你怎么得罪人了?這事要傳到我的學校里,我還怎么有臉見人??!我得退學??!”
“孩子?。e信那些邪,咱身正不怕影子歪!”
秦校長聽到這里就再也聽不下去了,看著淚流滿面的兒子,他只能安慰他:“別聽那些,別聽那些,你爸是好人?!?/p>
這時候,秦校長忽然隱約之間記起了一件事,那是前不久在學校里,有位資深教師曾問他啥時候吃他的喜糖,當時他沒入耳……這人怎么了?自從妻子去世后,他還沒考慮過再娶。不過這次自己對翠翠是有些動心,只能說是有些,按說他們之間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這人的嘴?。⊙劬Π。∷麄儾皇敲篮蒙屏嫉膫鞑テ?、攝像機,真的成了霜刀風劍了。
五
大海破天荒地在家待了半年多,然后,他在縣城買了房,帶著翠翠搬了家。
大海搬家的時候,秦校長調(diào)走了,聽說調(diào)回他們本縣去了。有人講,秦校長臨離去的頭天晚上,在學校操場散了兩三個小時的步,十點多才回宿舍,他走的頭天下午,還去醫(yī)院門口轉(zhuǎn)了兩圈……
翠翠搬新家沒多長時間,她又告訴大海,說她的胃病又犯了,那地方經(jīng)常疼。她說有人告訴她,附近什么縣有個瞧胃病的大夫,看好了很多病人的。大海說,他馬上就要出門,等過幾天回來就帶她去看病。
就在大海外出的那幾天里,翠翠偷偷去了秦校長的老家。很可惜,她去的時候秦校長已經(jīng)走了,他家的大門緊鎖著。他的鄰居告訴翠翠,秦校長去世了,他是服毒自盡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在他老婆墳前,喝了整整一大瓶子1605。
秦校長的兒子叫秦川,他在學校門口見到了翠翠。他對翠翠說他爸去世了,在醫(yī)院的時候他就說他要去見我媽,當時我忽略了,沒往深處考慮,沒想到他回家就去世了。
秦川說:“都怨你,要不是你,爸爸也不會被調(diào)走。說他犯錯誤了,是你大姑、姐夫去教育局告的他,他被記了過,寫了檢查……人說你姐夫送了禮,請人喝了酒,要不,我爸也死不了。你快走吧!”
半年后,翠翠回村了,是年邁的父親趕著牛車把她接回了娘家。
那是個秋季的午后,秋葉漫天,像千萬只吵嘴的麻雀在空曠的原野上亂舞。翠翠坐在牛車上,頭發(fā)散亂,臉色十分憔悴。
翠翠回村后,時常坐在家門前的大柳樹下自言自語,有時哭有時笑。村里的人說翠翠瘋了。自從翠翠瘋了,村里長舌的村民們就不再談論她和秦校長的事了,因為他們又有了可談論的新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