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盲井”:殺人騙賠的血色生意
智力殘缺的流浪漢是犯罪分子主要的“狩獵”對象,四川省雷波縣,更是被稱為智障人員“輸送地”,在當地,“圈養(yǎng)智障者”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此外,犯罪的黑手甚至伸向了他們自己的親屬。
電影《盲井》講述了兩個農民工將打工者誘騙到礦區(qū),然后殺害,制造礦難假象,再找人冒充死者家屬向礦主索要賠償的故事。雖然電影已上映10多年,類似的案件仍在現實中上演。
日前,滇北烏蒙山深處的鹽津縣廟壩鎮(zhèn)石筍村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據不完全統(tǒng)計,該村有40多人涉“盲井式犯罪”被抓或向警方自首,僅艾姓一族至少就有8人。作為極端個案,“現實版盲井”已經造成較大沖擊,甚至有人將其視為“人性之殤”。
據媒體報道顯示,“盲井”案犯罪嫌疑人大多來自偏遠貧困地區(qū)。如四川雷波縣、云南昭通縣、陜西紫陽縣、漢陰縣。他們年齡大多集中在25歲至45歲之間,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有人認為,是貧窮、愚昧讓他們鋌而走險,為了利益不惜踐踏一切法律,包括人的生命,但事實遠不止如此。
廟壩鎮(zhèn)是云南省扶貧辦確定的貧困鄉(xiāng)鎮(zhèn),石筍村是被扶貧的村莊之一。
當地村民說,貧困并不是導致艾汪全等人走向犯罪的主因——人性之惡,是后天逐漸滋長的,賭博,才是促使罪惡萌芽、發(fā)展甚至膨脹的根源。
當地的賭博主要是一種名為“馬車”的撲克牌游戲。規(guī)則其實很簡單,類似比大小,只不過比的是整點。每人發(fā)5張牌,最高的是50點,以10點為一馬車,“三個人,五個人,都能玩?!?/p>
距離石筍村約23公里的彝良縣牛街鎮(zhèn),“馬車”賭博一度很流行也很猖獗。一晚上可以輸贏幾十萬元,參與者不乏石筍村在內的周邊村民,艾汪全就是其中之一。
“艾三妹輸的錢,最少都有上百萬吧。”當地知情人說,賭輸后便進入“惡性循環(huán)”,借高利貸“背水錢”。當地高利貸利息很高,比如今天借了10000元,一天的利息是500元;如此類推,20天后連本帶利就要還20000元。
為盡快還上高額賭債,艾汪全等人就開始利用曾在煤礦干過的經驗,并借鑒“盲井式犯罪”手法,找欠債者搞起了故意殺人、偽造礦難、騙取巨額賠償金的勾當。
殺人偽造礦難所獲多則70萬元-80萬、少則40萬元-50萬元的賠償金到手很快,卻也“來去匆匆”——絕大多數都被用來填了賭債的窟窿,或者繼續(xù)用于巨額賭博;只有較少數用于修建房屋。
“他們一般出去幾天就回來了,也不說去了哪里,但回來后都變得挺有錢,抽的是40多元一包的香煙。如果遇到哪家紅白喜事,只要這幫人在就開始玩錢,一萬兩萬的都不算什么?!碑數卮迕裾f。
同樣出現在檢方起訴書的王付祥、“1·02專案”中的主要嫌犯汪強文、一個月前剛被抓走的艾澤發(fā),都好賭成癮,嗜賭成性。
艾澤發(fā)的侄子表示,20多年前,因為艾澤發(fā)賭債到期沒還上,對方上門討債直接將家里唯一值錢的兩頭豬牽走。艾澤發(fā)一氣之下發(fā)誓不再賭博,用菜刀將自己左手小指的第一節(jié)砍掉。然而好了傷疤忘了痛,艾澤發(fā)還是沒能戒賭。
當地人表示,“被抓的這些人基本都是不務正業(yè)的,不少人都是在外面吃喝嫖賭。”
此外,絕大多數作案團伙以老鄉(xiāng)、親戚形式構成。如趙良鋒團伙,就是明顯的血緣利益共同體。他們兄弟5人,除了老三和老五,老大趙良鋒,老二趙良銀,老四趙良貴,都有罪行在身,連各自的妻子也牽涉其中。其中,老四趙良貴是鄭吉寬團伙里的逃犯。此外,在鄭吉寬團伙中被判處死刑的趙良階,是趙良鋒兄弟的親叔伯兄弟。
而更多犯罪行為,通過老鄉(xiāng)“聯手”實施。“河北團體謀殺工友騙賠案”中張偉蘭、徐城德、趙俊等21名被告人,除4人為云南省巧家縣人外,其余大部分均為四川省通江縣人。
其中,張偉蘭、張國全、馬金花、馬曉丹、向坤、向小蓉及羅時永系夫妻、母女、姊妹等關系,閆仕勇、閆登鵬及秦秀瓊為一家三口。
而在四川省雷波縣,不法分子通過買賣容留智障人員將其帶到礦上打工,殺害后偽造成礦難,向礦主索要巨額賠償金的作案手法,在當地已形成產業(yè)鏈。
令人震驚的是,部分作案者本身就是煤礦事故的受害者,如趙氏兄弟團伙核心成員趙良銀,曾遭遇煤礦冒頂事故落下終身殘疾。幾年后,他們選擇用殺害同伴的方式“報復”礦老板。
綜合報道顯示,“盲井“案中,受害人多為青壯年男子,家境貧寒,尚未婚娶,與家人、鄉(xiāng)鄰來往不多。如來自安康市白河縣構扒鎮(zhèn)涼水村的被害人董發(fā)全,家境十分貧困,親人只有年逾六十失明的母親以及已經出嫁的妹妹。為存錢娶妻,33歲的他決定去礦區(qū)打工。與他情況類似的還有李子華、謝世有等人。
此外,智力殘缺的流浪漢也是犯罪分子主要的“狩獵”對象,如江西東鄉(xiāng)“盲井”案中,遇害者就是一名智力殘障人士。四川省雷波縣,更是被稱為智障人員“輸送地”,在當地,“圈養(yǎng)智障者”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另外調查發(fā)現,大多受害人系作案者老鄉(xiāng),甚至親屬。2010年10月,浙江永嘉縣沙頭鎮(zhèn)甸園工地,58歲的文相庭被自己的恩施老鄉(xiāng)余永、張和祥、代必生三人殺死。張偉蘭犯罪集團殺死的5人,全部系團伙成員老鄉(xiāng)。
“8.25”系列特大團伙殺人案中,主犯王武和,在1997年4月,將自己的親大哥王武定帶至河北磁縣一小煤礦,騙至井下后將其用木棒將,然后推入礦井中的水坑內淹死。另一成員蔡世軍為騙錢,將弟弟蔡世平騙至徐州市賈汪區(qū)大泉鎮(zhèn)一小煤窯下,欲將其用炸藥炸死。幸虧礦方及時發(fā)現和搶救蔡世平才保住了性命。
近些年來,隨著外出務工者警覺性不斷提高,犯罪分子只能不斷改進誘騙手法,他們大多大多分工明確、策劃精心。
“介紹對象”、“假結婚”等“美人計”最容易騙取受害者信任。在“河北團體謀殺工友騙賠案”中,團伙成員王正秀就以“戀愛”名義,誘騙兩名受害人李子華、謝世有去煤礦“賺錢結婚”,從錯撥電話到主動約會,王正秀打造了一個“不貪便宜”、“等人結婚”的“癡心”女子形象。溫柔背后隱藏的驚天陰謀,讓受害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深淵。
有人認為,如果沒有失去監(jiān)管的非法礦場、沒有害怕見光而寧愿私了的礦主,“盲井”這樣處心積慮的犯罪鏈條就會在中間斷掉,犯罪分子也就失去了謀財害命的動機。事實證明,幾乎所有“殺人騙賠”事件都出現在規(guī)模較小、手續(xù)證件不齊全的煤窯。
礦主一旦遭遇騙賠事件,大多愿意接受數額不算巨大的敲詐要求。有礦主在之前媒體采訪中表示,“礦區(qū)的處理程序里,保證照常生產,確保產煤量才是首位。節(jié)外生枝的調查,沒人感興趣,息事寧人,大事化小,才是最佳經濟選擇?!?/p>
和許多人認知產生偏差的是,“殺人騙賠”分贓過程中,并非動手者拿“大頭”。
但在較大團伙作案時,組織、策劃者,找人者分得最多,真正動手殺人的,只能分到1萬元左右,與假冒親屬者的出場費大致相當;其他踩點、湊班、望風的人,視具體情形和與團伙老大的關系而定。湊班一天的均價大概是1000元。這些贓款大多被揮霍一空。
“現實版‘盲井’案件頻發(fā),其中最為關鍵的原因是目前礦山安全生產管理方面還存在較大漏洞?!蔽錆h大學法學院教授江國華表示。據江國華介紹,我國在此領域雖已有《礦產資源法》《礦產安全法》和《環(huán)境保護法》等法律以及諸多法規(guī)規(guī)章,但各地顯然在貫徹落實上還有不少問題,政府在礦山安全生產領域的監(jiān)管力度依然有待加強。
此外,江國華認為這也暴露出了部分礦山企業(yè)在勞動用工規(guī)范方面問題嚴重,工人招錄和日常管理都沒有遵照國家相關勞動用工法律的規(guī)定,“在多重監(jiān)管漏洞和經濟利益的誘惑之下,不法分子便借助礦主‘借財消災’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犯下此類嚴重惡行?!?/p>
“‘預防’和‘追責’必須雙拳發(fā)力。”江國華認為,為防此類案件再次發(fā)生,礦難事故上報制度亟待完善,“發(fā)生一起上報一起,每一起都必須在檢察機關監(jiān)督下,通過偵查確定其原因,形成安監(jiān)、檢察、紀委同時介入監(jiān)督的機制?!?/p>
(《重慶晨報》2016.6.12、澎湃新聞網2016.6.9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