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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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紅》:“失語者”的人性壓抑與反抗
張 倩
20世紀60年代,為了相應國家號召,大量的一線工人工人家庭離開家鄉(xiāng)來到西部貧瘠山區(qū)支援三線建設。青紅的父母都是來自上海的工人?;氐缴虾J歉赣H最大的心愿。他也將自己的心愿強加給青紅,但是青紅生在貴陽,長在貴陽,她早已經把貴陽當成自己的家。青紅一家都生活在父親的強權之下,家庭環(huán)境總是充滿著父親的抱怨和責罵?!笆дZ者”是對青紅的一個概括,她不是指真正生物意義上的不能說話,而是在面對大部分事情所采取的沉默的態(tài)度。失語者所產生的背景一個來源于強權和巨大的壓力下,他們被剝奪發(fā)表自己看法的權利;另一個原因是內在的絕望和順從,后來青紅在家里割腕自殺,雖然被搶救回來,但從此之后她對所有的事情都不在關心。外界長期的壓抑漸漸使她絕望,她逃避思考更逃避表達,最終造成了她的失語。
《青紅》是一部時代感極強的片子,整部電影都在貴州取景,導演用客觀樸素的拍攝手法,盡量還原了一個80年代西部偏遠縣城的生活場景。西部大開發(fā)所引發(fā)的移民潮是時代的產物,整部影片的故事也和當時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連。80年代正值改革開放初期,社會變革帶來了人們思想上的解放,但是,小縣城里邊的人們思想依然保守。電影中出現(xiàn)了許多極富時代特征物象和場景,80年代服裝的款式單一,喇叭褲成為了時尚的象征。青紅的學校不允許女生燙頭,男生留鬢角,不允許學生穿花襯衫、喇叭褲。老師在學校門口剪喇叭褲的場景是當時很多年輕人的噩夢,也是對于人們個性的摧殘。影片中,經常出現(xiàn)大喇叭廣播的聲音,體操要廣播,學校的要求要廣播,對罪犯的刑罰要廣播。廣播既是那個時代的特征,也是上級對民眾宣傳思想的工具,在影片中是教化、權力的代名詞。
影片中細致地描繪了年輕人開舉辦地下舞會的場景,當時搖滾樂和交誼舞已經傳到小鎮(zhèn),但是這些音樂和舞蹈只能出現(xiàn)在隱蔽的地下。舞會的布置十分簡單,只有一個收音機播放著流行歌曲,幾個男生在舞臺中央蹩腳地跳著。但即使是這樣簡陋、寒酸的舞會對于當時的年輕人來說也是奢侈的場合。參加舞會的女孩,只有一個公用的鏡子,一個個輪流上前,對著鏡子涂著口紅。口紅是她們唯一的化妝品,參加也是她們少有的修飾自己的機會。參加舞會的人大部分處于觀望的態(tài)度,舞池中只有男生在跳舞,對于女生來說,雖然她們喜歡參加舞會,但是在大庭廣眾下跳舞依然是羞恥的行為。地下舞會是年輕人反抗社會固有框架的標志,它的參與人群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青年人的組成結構。第一類是以李軍為代表的舉辦舞會的人,是對于框架束縛反抗最強烈的群體。第二類以小珍為代表的主動參加舞會的人,是對于社會框架悄悄反抗的人,她們的反抗不如李軍那般強烈,行為表面上保守但是心里已經突破原有的限制。第三類是以青紅為代表的,被動參加舞會的人。她們有對舞會的好奇,但是在舞會中卻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不適應。她們感受到了束縛的壓力,但是依然不敢突破原有的限制,對于所有的壓抑她們的反應只是沉默。即使是反抗意識最強烈的李軍最終也無法逃脫在小縣城結婚生子的命運。電影結尾,有一個李軍一晃而過的鏡頭,那時的李軍已經從戴墨鏡、跳貓王舞蹈的時尚青年變成了小縣城的普通工人。小珍和李軍的私奔并沒有給二人帶來幸福,私奔是他們對框架反抗的機制表現(xiàn),但是最終的結果依然是回到小縣城繼續(xù)以前的生活。當代年輕人的反抗體現(xiàn)出,盲目的任性和不顧后果的沖動,這也注定了他們失敗的結局。影片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物象是收音機,青紅家的收音機聲音嘈雜,父親還是堅持每天都聽。青紅躲在小珍家,小珍也用收音機給青紅聽鄧麗君的歌。收音機是小鎮(zhèn)人民和外界唯一的聯(lián)系,承載著父親的上海夢以及年輕人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青紅》完全采用實景拍攝、自然光源,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紀實感。影片中人物的服飾,場景的布置都十分符合上個世紀80年代的生活。影片準確地把握了故事發(fā)生的時代特征,通過畫面、聲音等綜合手段一下子將觀眾帶回到80年代的偏遠的西部小縣城。
電影《青紅》海報
《青紅》這部電影講述的內容不僅有宏觀上一個社會群體的“上海夢”,也有微觀上畸形家庭環(huán)境所造成的悲劇。青紅的父親來自上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子女能夠走出小縣城,回到上海。他不斷地向女兒灌輸這個思想,為了自己的“上海夢”,不惜親身砸碎女兒的初戀。青紅的父親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他有作為丈夫和父親的擔當,但是卻缺少對家人的理解和溝通。他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是為子女好,用強權逼迫子女順從,這種“鐵腕”的教育模式是導致青紅失語的重要原因。在青紅的家里,總是籠罩著一種壓抑低沉的氛圍,除了父親以外,家里所有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父親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歸咎于當初離開上海,對小縣城的生活充滿和抱怨和不滿。
對于青紅,父親總是嚴厲的,他表面上對青紅的同學客客氣氣,實際上卻限制青紅和同學的交
往。青紅在學校書桌里發(fā)現(xiàn)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從沒穿過高跟鞋的青紅興奮的走來走去,可當她回頭看見父親冷峻的臉時,她的笑容瞬間消失。父親、青紅和小珍快速地走回家,一路上父女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這一場景引起了許多觀眾的共鳴,在傳統(tǒng)的中國教育中,家丑不可外揚,子女也要關起門來教育,因此,父親在外邊都始終壓抑著火氣。但是對于孩子來說,回家的路就像是暴風雨的前夜般恐怖。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青紅走得忐忑而害怕,她能感受到父親眼中噴射出的憤怒。小珍回家后這份緊張也就更加強烈,進入家門口,青紅面對的是父親怒不可遏的咆哮。在得知青紅和小根的感情后,父親的控制更加變本加厲,他從早到晚嚴密監(jiān)視青紅的一舉一動,偽造病例不讓青紅參加學?;顒?。青紅絲毫沒有感受過父愛的溫暖,對于父親她是害怕的、厭惡的甚至是憎恨的。父親對青紅的高壓控制直接導致了青紅的反抗。如果說,李軍和小珍的反抗是針對整個社會的束縛,那青紅的反抗則更像是針對父親個人。青紅的反抗也是沉默的,“父權至上”的家庭環(huán)境中,青紅根本無法直接對父親宣泄自己的情感。她跑到小珍家躲避,獲得了短暫的安寧,最終還是被送回家。她用最傷害自己的絕食來抗爭,足以顯示她的決絕。但可惜的是這樣的反抗還是沒有讓父親真正了解女兒,父親自以為讓女兒衣食無憂就是對女兒最大的愛護,但是他卻忽視了19歲的女兒應有的尊重和自由。監(jiān)視、關在家里、大學、上海夢,父親給青紅帶上了一個又一個枷鎖,最終使她不堪重負。其實父親還是疼愛青紅的,即使他再生氣還是不舍得動青紅一根手指,可是他愛的方式太暴力太武斷,青紅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溫暖和依靠,所剩的只有恐懼和束縛。
從青紅的人物性格分析,她不像小珍般任性,她雖然有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但是內心依然可以保持理智。她喜歡小根送她的高跟鞋,這只是一個少女收到禮物時應有的欣喜。她被小珍拉去參加舞會,但是回家的愿望卻非常強烈。在離開之前的晚上她偷跑出去赴小根的約會,但實際上是去拒絕小根的愛?!拔疫€太小了。”這是青紅對自己的認知,也充分體現(xiàn)了青紅根本上對父親的順從,她還太小了,所以她大部分的決定都是由父親替他做的。也就是說即使父親不采取強制的舉動,青紅自己的內心也已經順從了,但是父親的過分行為反倒激起了女兒的反抗。影片中,青紅的服飾總是及其簡單,這既符合當時的社會背景也反映了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在外邊青紅總是穿著一件深紅色的衣服,回到家后衣服則變成了白色。紅色是暖色,白色是冷色,這一冷暖色調的對比也體現(xiàn)出人物的心理變化。因為父親的壓力,青紅不喜歡回家。她在外邊總是輕松的愉快的,但是在家中則變得沉默寡歡。在青紅和父親的父女關系中,兩人都存在盲目性,這是毫無溝通導致的。父親不了解女兒反抗的真正原因,不斷地要求女兒做自以為正確的事情,女兒也不了解父親的苦心,只剩下無奈和怨恨。在即將離開的前夕,青紅去見了小根,她本想去作最后的告別??墒呛攘司频男「鶇s在怨恨和沖動之下強奸了青紅,他們的愛情徹底破滅。父親暴跳如雷,報警抓了小根。在這個位置,導演用蒙太奇的手法設置了青紅和小根兩個人的“對望”。實際上兩人是看不見對方的,但是導演將兩人的眼神剪接起來,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空洞和絕望。之后青紅選擇用割腕結束自己的生命,雖然被搶救回來,但青紅的精神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正常,她仿佛忘記了發(fā)生過的一切。小根和青紅之間的愛情是朦朧的,純潔的,但是卻被父輩認為是錯誤的,可恥的。青紅父親的態(tài)度造成了小根內心的扭曲,最終釀成了兩人的悲劇。
“父權至上”的家庭環(huán)境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青紅思考的能力,這也是造成她失語的內在原因。青紅對于大部分事情都是被動的,出去玩兒是被動,呆在家里也是被動,接受小根的愛是被動,離開小根也是被動,電影中很難知道青紅心里真正的想法。她就像一個橡皮筋,被小根和父親使勁拉著兩端,最終導致了她的斷裂。父親望女成鳳希望能培養(yǎng)出一個大學生,但最終使青紅成為了行尸走肉般的木偶。
來支援西部建設的父輩與子女之間的代溝是生活環(huán)境決定的。父輩了解大城市的發(fā)達和小縣城的閉塞,因此他們唯一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回到大城市。但是孩子們生在小縣城,長在小縣城,他們早已把這當成自己的故鄉(xiāng)。他們已經不能適應大城市的生活,反倒感受到了來自大城市的歧視,因此他們根本理解父輩的“上海夢”。父母與子女間的矛盾,再加上小縣城封閉落后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父權至上”的家庭環(huán)境,造成了大量的“失語者”。他們被殘忍地剝奪了表達的權利,也逐漸在沉重的壓力下失去了表達的意愿。他們的人性曾受到強烈的壓抑,可是他們的反抗卻那么盲目和無力?!笆дZ者”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產物,他們仿佛是時代的棄嬰,沒有人為他們悲劇的命運負責。
張 倩,女,河南夏邑人,商丘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現(xiàn)當代文學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