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印象模糊,大學印象不深刻,唯獨中學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抹不去的記憶。我后來能做點事情,與在中學時代打下的基礎密不可分?!敝袊こ淘涸菏苛_錫文曾深情回憶自己的科學起航原點。
懷抱青春、激情和夢想的中學生活到底應該怎樣度過?作為擁有中國科學技術(shù)領(lǐng)域最高學術(shù)稱號的院士群體,他們的“學習秘訣”、成長歷程和追夢故事對于今天的青少年無疑是一個鏡鑒。
為此,記者在北京、武漢、南京、深圳、合肥多地連續(xù)尋訪了12位院士,并在近日推出的圖書《院士的中學時代》中盤點,試圖打撈一段不可復制的記憶,還原院士青蔥歲月,追慕他們成長的圖景,破解培養(yǎng)英才的密碼。
“他們是星空中最閃耀的群星?!眻F中央書記處書記傅振邦為《院士的中學時代》一書作序推介。
回望院士們的成長之路,記者發(fā)現(xiàn),他們是科學界皇冠明珠的鍛造者,也是我們身邊的普通人;他們中有教育世家之子,也有山村農(nóng)民的后代;他們中有少年成名的“學霸”,也有高考落榜的崛起者;他們曾經(jīng)愛讀《天龍八部》、而今也追《中國好聲音》……而中學時代的積淀正是他們得以厚積薄發(fā)的關(guān)鍵所在。
在接受采訪時,院士們不止一次公開表示:“中學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光?!?/p>
“人生成長是一場馬拉松”
“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的教育理念被今天無數(shù)的家長和老師奉為圭臬。
然而,記者采訪的院士們則表達了截然不同的觀點。
楊樂院士曾算過一筆賬:博士畢業(yè)到成為一名專門人才,大約要經(jīng)過8~10年的努力,如果從中學畢業(yè)算起,4年的本科,6年左右的碩士博士,加起來差不多20年時間。
閱歷經(jīng)年,楊樂感慨,“努力幾個月或半年,很多年輕人可以做到,但是20年的奮斗,其間面臨身體、家庭、婚姻等重重考驗,沒有一個理想的支撐,沒有雄心壯志是很難實現(xiàn)的?!?/p>
“學習成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定要有長期努力的思想準備,要有吃苦耐勞的精神。不能只奮斗一段時期,而要像跑馬拉松一樣,堅持不懈,不斷進步,提高自己的水平?!睏顦吩菏恳徽Z中的,成長成才不僅要跑得快,還要跑得遠,成功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初中立志一定要把用中國人名字命名的定理寫在未來的數(shù)學書上,20多年后,楊樂和同事張廣厚的成果被國際上稱為“楊—張定理”;高中時,楊樂在書皮上寫下“中科”二字,而今與中國科學院已攜手走過半個多世紀。
這位數(shù)學大家用自己的人生為這場“成長的馬拉松”寫下了最好的注腳。
盤點12位院士的中學時代,他們將人生比喻為一場需要耐力、恒心的馬拉松長跑,把興趣、理想與堅持視為這場長跑的動力,是他們最終功成名就的一大原因。
年過古稀之際,成為百年學府武漢大學唯一一名女院士的張俐娜,用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詮釋了馬拉松的內(nèi)涵。
年輕時,囿于家庭原因,她難以全身心投入科研,46歲才“半路出家”,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研究。
從一個燒瓶、一支試管到創(chuàng)建國際一流的科研實驗室,“大器晚成者”張俐娜憑借世界首創(chuàng)的一種神奇低溫水溶劑“秘方”,獲得美國化學會安塞姆·佩恩獎,成為半個世紀以來獲得該獎項的第一位中國人。
17歲那年,鄭永飛走上講臺,開始了長達兩年的鄉(xiāng)村執(zhí)教生活。1977年,正式恢復高考,鄭永飛與“老三屆”同臺競技,不幸落榜了。
有過失落,也曾懷疑自己還能否考得上,但他依舊選擇了來年再戰(zhàn),最終跨入了南京大學的大門。
2009年11月,這位剛過完50歲生日的科學家正埋頭實驗室里繼續(xù)手頭的科研,獲選中國科學院院士的消息傳來,他成為當年入選的最年輕院士。
而同時期做民辦老師的,有人一起考上大學,也有人在打牌玩耍中度過,多年后聚會時,依舊是一個鄉(xiāng)村的民辦教師,讓人感慨命運的乖張和堅持的力量。
“勤奮比天才更重要”
在外界眼中,院士是一個有著神秘色彩的精英群體,是世俗眼中的“天才”人物。
然而,縱觀記者采訪的12位院士的奮斗歷程,他們無不是靠著勤奮、頑強的拼搏精神繼往開來。
從小山村里的窮孩子,成長為中國“預應力大師”,呂志濤院士篤信,成才并取得成功靠三個法寶:天才、勤奮和機遇。
他一直深知自己不是天才,而是憑借著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才走到今天。
最初,呂志濤外語課學的是英語,上大學時,學校改學俄語了。全班只有兩個同學從未接觸過俄語,呂志濤就是其中一個,連33個俄文字母都不認識。俄語老師總是提問呂志濤,他還為此哭過鼻子。
從此,他幾乎每天捧著俄文詞典,關(guān)鍵詞就用紅筆畫出來背,擴大詞匯量和知識面。100多頁的俄文詞典,他反反復復翻看。研究生階段,呂志濤閱讀俄文文獻就和中文文獻的速度一樣快了。
被外界譽為“世界油菜之父”的傅廷棟院士更是在田野里辦公,在田野里成長。
在發(fā)現(xiàn)“波里馬雄性不育型”油菜之前,傅廷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試驗,一一排除過的油菜達幾十萬株。工作時,他常常一吃完飯就扎進校辦農(nóng)場金黃色的油菜地里,“東找找,西找找,看有沒有雄性不育油菜”。
“為了不要讓自己的夢想睡去”,只上過一年半中學的楊煥明院士,在“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四處找書、和人換書,每看完一本就立刻和別人交換。在做民辦教師的間隙,楊煥明自學完初高中的英語、數(shù)學、物理全部課程,把縣城能找到的書全都讀遍了。
當年與他曾同住一室的工友至今感慨:“他這個人說好每天背30個英語單詞,就一定做到!”
至今,這位全球知名的基因組學家還保持著每天讀30篇以上文獻資料的習慣,始終站在科研的最前沿。
“自由生長方能育精英”
在對12位院士的訪談中,“錢學森之問”是一個被屢屢提及的話題。自由寬松的氛圍,因材施教的方法,是院士們至今念念不忘的“精英教育”模式。
王元院士的老師華羅庚初中考試時,常受到老師的優(yōu)待:“你出去玩吧,今天的考試題目太容易了,你就不要考了?!?/p>
在這位曾擔任過10年中國數(shù)學奧林匹克競賽委員會主席的大數(shù)學家看來,隨著義務教育的普及,我國“有教無類”做得越來越好,能夠進入學校的人數(shù)遠遠超越自己當年那個時代,但“因材施教”遠遠不夠,“必須承認智慧的差別,允許精英脫穎而出”。
“孔子三千弟子,也只有七十二賢人,就是100人里只有2.4個人是英才,需要因材施教?!蓖踉榻B,西方國家的教育重視英才,因為造福國家、重點創(chuàng)新要靠英才。
而我國對于英才培養(yǎng)重視不夠,7歲的孩子,有的只有4歲的智力,有的則非常早顯露出較強的天賦。按部就班一級級的上學制度和考試制度,對優(yōu)秀的人才是一種藩籬,“就像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讀一樣的書,變成要齊步走,最后只有向落后看齊,好學生的才華被扼殺掉了”。
哥倫比亞大學數(shù)學系教授張壽武曾師從王元,當時,王元認為自己的研究領(lǐng)域經(jīng)典解析數(shù)論已無出路可言,但看中了張壽武的勤勉和悟性,鼓勵他自由選擇方向。
在張壽武碩士論文答辯時,王元在其答辯完成后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一個字也聽不懂,但考慮到你每天很早就來辦公室,很用功,這個碩士學位就送給你了,以后就不能蒙了?!?/p>
至今,這位美國藝術(shù)與科學院新科院士常常慶幸,有這樣一位老師能給自己充分的信任,給予了自己足夠自由的空間。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歐陽自遠院士對金庸的書籍如數(shù)家珍。
這位被譽為“嫦娥之父”的天體化學與地球化學家,毫不諱言自己是“金庸迷”,在他眼中,能看野書的中學時代,是一個自由的時代,“坦白地說,我有很多東西是從金庸的小說里面知道的”。
從小接受藝術(shù)熏陶的齊康院士,坦言“科學家應當懂藝術(shù)”。中學時,彈鋼琴、讀小說、學畫畫的經(jīng)歷,對于他后期的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艾F(xiàn)在的教育把人教‘死了,思維僵化了。我們要培養(yǎng)懂得‘傳承、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的全面人才?!彼毖?。
說到當下中學教育,齊康搖頭,連說了3個“不好”,“錢學森先生晚年時講了一句話,‘中國培養(yǎng)不出人才,說得有道理。一個人要全面發(fā)展,不能專門只學功課,那樣要把人‘憋死掉”。
“家國情懷讓人淡泊致遠”
中學時,郭光燦一心想著要學習,要學好,至于以后學什么專業(yè)、有什么目的,他并不清楚,“那時候很單純,挺傻的”。
多年后回首,郭光燦認為這種單純也是一個優(yōu)勢,“我那時候只知道有了知識將來能做大事,雖然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明白這條路是對的”。
他的成名作可以為此寫下注腳:在從事量子信息研究時,孤軍奮戰(zhàn)的郭光燦在國內(nèi)坐過10多年“冷板凳”,而最終,團隊也收獲了首先在國際上提出量子概率克隆原理的殊榮。
與青年一代的接觸中,郭光燦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現(xiàn)在許多中學生知識很多,思想?yún)s變得復雜,做任何事情都帶有目的性,“動機非常強烈,參加學校夏令營都計較著能得到什么才決定是否參加,家長們傳遞的觀念也都是希望孩子彈鋼琴、學唱歌,將來一舉成名”。
他理解今天年輕人的痛苦,自己當年是只知道往一條路上走,就可以心無旁騖,“如今的年輕人已經(jīng)回不到我那個時代,有時候不是說他不愿意努力,而是他們眼前可以選擇的路太多,也容易迷茫,想要在每條路上都有收獲,結(jié)果分散了精力,也扼殺了才華”。
“再給我10年時間,我還能繼續(xù)往前走。”已過古稀之年的郭光燦希望,今天的中學生也能拋棄功利和雜念,做一個不停止進步和探索的人,真正實現(xiàn)人生價值——對民族和國家的價值。
院士們一生的重大抉擇與國家的命運沉浮相伴,家國情懷讓人淡泊致遠。
1952年,歐陽自遠參加了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次高考。填報志愿時,家里想讓他學醫(yī),他自己想學天文,但那時國家要發(fā)展重工業(yè),而發(fā)展重工業(yè)就需要找到礦產(chǎn)資源,因此,“喚醒沉睡的高山,尋找出無盡的寶藏”成了當時最激動人心的口號。
成績優(yōu)異的歐陽自遠也被這句口號打動了,于是第一志愿填報了北京地質(zhì)學院。
1957年,蘇聯(lián)發(fā)射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當時正在攻讀礦床學專業(yè)研究生的歐陽自遠敏銳地認識到,盡管新中國還沒有能力開展空間探測活動,但中國總得有人想這些問題。
從此,歐陽自遠把研究視野轉(zhuǎn)到地球之外,并從1995年開始全力以赴從事月球研究工作,終于成為中國最頂尖的探月工程的科學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