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霄鵬,鄧嘯驄(北京建筑大學,北京 100044)
西藏墨脫地區(qū)邊地聚落田野調查
范霄鵬,鄧嘯驄
(北京建筑大學,北京 100044)
背崩村因其所處自然環(huán)境、民族文化圈而擁有獨特的形態(tài)樣貌,是保存相對完好的獨具藏南地區(qū)特色的傳統(tǒng)聚落。文章在分析背崩村所處地理環(huán)境的基礎上,從中觀至微觀,闡述背崩村落的歷史風貌、形態(tài)布局,村落內部的公共空間以及民居樣式、空間劃分、裝飾賦麗。旨在對研究西藏墨脫歷史、文化遺產提供參考價值,并為墨脫地區(qū)傳統(tǒng)聚落的延續(xù)與保護給予資料支持。
墨脫地區(qū);邊地聚落;背崩村;村落形態(tài);民居營造;歷史文化遺產
墨脫縣位于西藏自治區(qū)林芝市偏南一隅,地處喜馬拉雅—崗日嘎布山脈南麓,與印度毗鄰。因南迦巴瓦峰與加拉白壘兩峰東南方向的山勢急劇下降,整個墨脫縣域內的平均海拔只有1 200m,而至南部地區(qū)海拔降至900m,與西藏其他地區(qū)海拔相距甚大;喜馬拉雅山脈擠壓形成的雅魯藏布大峽谷主段均處在縣域內,大峽谷內極高處——南迦巴瓦峰頂海拔7 781m,而至低處——巴昔卡海拔155m;由于復雜多樣的地形地貌,墨脫縣城、鄉(xiāng)鎮(zhèn)與各村落選取在山體上的平壩、緩坡上建立。高聳處奇峰差互,眾多山岳環(huán)繞佇立,隘谷處溝壑深切、道路依等高線上下盤桓,加之山林之中云蒸霞蔚(圖1),令墨脫縣之地貌環(huán)境似漂浮于云霧之中的蓮花一般,因而在藏語中意為“隱逸的蓮花”(圖2)。
喜馬拉雅山脈擠壓形成的雅魯藏布大峽谷成為了天然水汽通道,將來自印度洋處、由印度洋暖流裹挾來的潮濕空氣輸送至大峽谷深處谷地(墨脫縣大部分地區(qū)),直至嘎隆拉山口(圖3)與青藏高原寒流交匯相遇形成豐沛降雨,逐漸停滯不前;因此墨脫縣的年降水量為2 350余mm,其南部地區(qū)降雨量更至5 000余mm。由于墨脫縣的整體地形走勢向東南陡然下降近1 000余m,這形成了其在地理緯度和垂直高度上的氣候類型存在著巨大差距,空間上分布有高山寒帶、亞熱帶濕潤氣候區(qū);印度洋暖流不斷吹拂雅魯藏布大峽谷,墨脫縣年平均溫度為16 ℃,年最高氣溫可至33 ℃,最低溫度常年維持在4 ℃。豐沛的降水量、適宜的溫度造就了墨脫縣豐富的森林資源,原始森林的垂直分布現象明顯,可分為6層(表1)。從高山寒帶至亞熱帶生長的植物均在此大面積分布[1]。
圖1 雅魯藏布大峽谷自然環(huán)境
圖2 綿亙不斷的墨脫冷杉林
圖3 嘎隆拉雪山
表1 墨脫氣候帶與植物垂直分布情況
圖4 距中印邊境僅119 km的背崩鄉(xiāng)
背崩鄉(xiāng)背崩村坐落于墨脫縣南部、距墨脫縣城約29 km,與中印兩國邊界直線距離約119 km(圖4)、與非法“麥克馬洪線”(印度實際控制線)直線距離僅20 km;背崩村建于山間平壩、緩坡之上,為茂密的熱帶雨林所環(huán)抱,所處環(huán)境使它擁有豐富的水汽資源和森林資源(圖5、圖6)。此地擁有優(yōu)渥的氣候、和緩的氣溫與較低的海拔等條件都適宜農業(yè)耕作,與西藏其他地區(qū)以種植青稞為食不同,聚居于此的門巴族人主要以水稻、玉米作為主要糧食作物,并將香蕉、柑橘作為經濟作物種植,村落周邊山林中遍布的芭蕉林也為當地民居建造、烹煮食品提供原料。
圖5 海拔3 600m處的墨脫冷杉
圖6 海拔700m處的芭蕉科植物
2.1歷史溯源與整體風貌
背崩村之形成、發(fā)展與門巴族群的家庭式遷徙運動、族間斗爭有莫大的關系。18世紀初葉,門巴族人由古門隅地區(qū)開始逃亡遷徙至墨脫縣內,逐步在此開枝散葉,背崩村就是在此時建立起的;19世紀中葉,因信仰差異與爭取生存資源,門巴與珞巴兩族械斗,門巴族勢強取勝,遂獲得背崩周邊宜居的谷地、緩坡地,村落得以繼續(xù)發(fā)展;20世紀20年代,擊敗波密土王有功,背崩村所屬之加拉薩地區(qū)劃為傾多寺的封地,至西藏解放為止[2]。
背崩村位于墨脫縣—背崩鄉(xiāng)公路的最南端,距非法“麥克馬洪線”直線距離約20 km,前往其南側的西讓村就只能徒步2天到達,稱之為“邊地聚落”名副其實。背崩的自然格局是“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江”:聚落西側緊鄰雅魯藏布江,雅江江水滾滾、湍流不息,其余三面被覆以原始森林的群山所環(huán)抱。村落主體建立在背崩村東北側的小型臺地上,周邊依等高線開墾梯田、種植稻作,村落主體與呈斑塊分布的梯田遙相呼應(圖7)。
圖7 背崩村的自然格局(拍攝:李尚)
2.2村落形態(tài)與空間布局
背崩村的北、東、南向群山環(huán)抱、西向面臨雅魯藏布江,村落建立在向西南傾斜的緩坡上。在這種獨特的自然格局的約束下,形成了背崩村組團狀的村落形態(tài);整個村落由2個小組團組成,由寬約5m的石子路相連接,其間為緩坡地所分隔,當地的門巴族人將緩坡地開墾為梯田以種植水稻等糧食作物。2塊主要村莊建設用地中:一塊為生活性的居住聚落和與之配套的商店、小學;另一塊為生產性的木材加工場,這一地區(qū)竹、木等林業(yè)資源豐富,采伐樹木經由加工廠處理運輸至墨脫,背崩村平面圖如圖8所示。
背崩村的居住聚落呈團狀布置于相對平緩的坡地之上,而其內部順應等高線、自北至南走向設置的土路為村落的骨架結構;其中聚居人口主要為門巴族人,根據門巴族社會組織形式,是由以家庭為單位,以單體建筑為主、散點分布的民居建筑構成;民居建筑依村落骨架結構布置,單個民居建筑隨所在地形而變化,適應性極強,形成的建筑群高低錯落、起伏有致;而村落中的倉儲、圈舍等生產附屬設施,倉儲板屋多數布置于聚落東北部、臨近山腳的位置,少數倉儲板屋與居住用房相鄰建設。而由民居分隔出的空地構成了糧食、衣物的晾曬場所;由以上可窺門巴族營造之村落與選址環(huán)境融合之緊密(圖9)。
圖8 背崩村平面圖
圖9 散布在山腳林地之中的背崩民居
2.3人工輸水系統(tǒng)與公共空間
靠近背崩村東側、沿稻作梯田外圍開挖輸水明溝,將原始森林中的山澗流水引至村落,以此作為整個背崩村的生產生活用水。整個輸水明溝具有很強的系統(tǒng)性,明溝在主渠的基礎上劃分為兩條支渠:一條承擔了全村浣洗衣物與清潔身體的用水,每至夏日酷熱潮濕時,村中兒童便相聚在此嬉戲玩耍;另一條便是為灌溉農田提供用水,村民在明溝附近搭建牲畜圈舍(圖10),利用此水清潔圈舍、富含有機質的水流灌溉稻田;兩條輸水渠相互分隔,杜絕了水源交叉污染。
圖10 輸水道旁的牲畜圈舍
村落內沒有明顯刻意設置的公共空間、半公共空間,主要存在于輸水明溝附近及各家民居建筑的前廊下形成的灰空間。婦女、兒童在輸水明溝處浣洗衣衫、戲水玩耍,進行族群內的社交活動,此處成為重要公共空間;而家庭內部的日常社交活動在每戶民居建筑半開敞的前廊進行,家庭成員在此納涼、聊天,此處成為必要的半公共空間。
3.1民居的建筑單體與組合樣式
因背崩村所處自然環(huán)境適于樹木生長,周邊山上植被繁茂、木材資源豐富,又加之所處建造環(huán)境地形起伏不平、用地逼仄,當地門巴族人采取架設木柱于平壩、緩坡上,并建造干欄木板屋,此種方式建造的木板民居即被稱為“門巴老吊腳”(圖11),此種木樓之形制對應于墨脫地區(qū)炎熱潮濕的氣候條件。從以下特點便可看出,民居建造對于環(huán)境的適應性:首先,吊腳樓的屋頂原為木板搭接而成,近些年多使用的彩鋼板極大減輕和屋頂重量,而屋頂處的山墻面透空作法有利于民居內的通風透氣;其次,吊腳樓的墻體由薄木板圍合而成,且木板墻體在角部開槽、相互開槽榫接,此法方便、適用性強;再之,吊腳樓的木柱并非直接插入泥土中,而是事先夯實土質并在木柱、基礎之間墊以石塊,以防止木柱底端受潮、腐壞[3](圖12)。
圖11 干欄式的門巴老吊腳
圖12 木柱基礎做法
為靈活適應所處建造環(huán)境,背崩村落其實并不存在固定組合樣式,但民居營造的過程中產生符合家庭需求的獨特組合樣式。位于村、居住聚落中心處有一組合個例,由于本戶家庭三代同堂、人口眾多,住戶將2座東西向的吊腳樓相互面對建造,并使其地板在同一水平面上;外部前廊去除扶手欄桿,將2個前廊合并為一個完整空間,作為家庭的活動空間,東側建筑由于采光、通風條件優(yōu)越,作為居住使用,西側建筑為燒飯、儲物之用[4](圖13)。
圖13 2棟拼合的門巴吊腳樓
3.2民居的空間劃分與裝飾賦麗
背崩村的民居空間可分為2部分:具有私密性的起居生活空間,即吊腳樓的圍合部分;具有半開放性的家庭交往空間,即吊腳樓的通透前廊部分。其通透前廊的設置完全是根據當地自然環(huán)境、本民族的生活習慣所決定的;前廊既可以遮蔽高原上具有強烈紫外線輻射的陽光,又可以抵擋熱帶時常降下的雨水,為家庭內的生產生活、交往活動提供場地空間(圖14、圖15)。
圖14 背崩民居的虛實空間(拍攝:李尚)
圖15 背崩民居的空間劃分示意圖
由于吊腳樓的前廊灰空間的使用頻率甚高,且人們首先可看到它,往往以彩畫為主的賦麗部分常在此出現。相同的是彩畫使用的顏色與藏地習俗無二,使用藍、白、紅、綠、黃5種顏色,象征藍天、白云、火焰、綠水、大地;而與之區(qū)別的是,相較藏地的其他地區(qū),吊腳樓在信仰上的賦麗建造則以外部居多(圖16)。
圖16 前廊處的五色彩繪
3.3倉儲建筑的營造做法
對于倉儲建筑,墨脫地區(qū)有其獨特的建造作法。背崩村內各家存放糧食的倉房亦與居住使用的吊腳樓作法無二,架立木柱、之上鋪搭松木板并建造上部建筑隔絕下部的潮氣,防止糧食腐壞;另外在上部建筑與木柱接合處安置圓形木板來阻隔鼠類攀爬糧倉、盜食糧食。雖然此種建造方式在整體的結構穩(wěn)定性上較差,卻能起到良好的儲存糧食的功效。這種糧倉的建造作法在其他民族地區(qū)也有所見,如廣西南丹瑤族、臺灣山地民族等,這說明建造樣式非某一地區(qū)或某一民族所專有,而是相似的建造需求使然。即符合“民居建筑本無所謂風格,其風格來源于相同或相似自然環(huán)境和文化圈的人們,對生活方式和居住環(huán)境營造所達成的共識”之說[5](圖17)。
圖17 糧倉下安置的圓形木板
在所處的獨特自然環(huán)境與藏族與門巴、珞巴族文化圈的共同影響下,墨脫背崩村自聚落整體至民居單體,擁有獨特的樣式風貌;但在近年現代文化、技術的滲透下,以背崩村為代表的許多當地傳統(tǒng)村落都面臨消逝的命運,調查、記錄背崩村物質層面上的實體建構與非物質層面的生活習俗是具有意義與價值的。
總而言之,有以下3點啟示可咨參考:
(1)在傳統(tǒng)民居建造上,墨脫背崩村從聚落整體至民居單體,因其所處自然環(huán)境、民族文化圈而擁有獨特的風格樣式。鄉(xiāng)土聚落與民居的建造從不以某特定風格為其所追求之目標。只以建材獲取是否便利、加工技術是否成熟、民居建構在所處環(huán)境中能否適應作為衡量其留存的核心標準。背崩村的聚落形態(tài)、空間布局、民居單體3個層面的獨特樣式,均歸結于實用與安居的建造目的。
(2)在民族文化上,從背崩民居的裝飾可以看到藏族文化在門巴、珞巴文化圈下的交融與嬗變。門巴、珞巴族人根據本地文化、經濟背景,將藏族文化的裝飾符號融入本地建筑賦麗之上,具體表現為裝飾更加趨向于扁平化與簡約化,不似藏族裝飾般華麗、精美。
(3)在新建民居設計上,建筑設計需要理解、融入當地傳統(tǒng)建筑文化,而不是對建構符號的生搬硬套、建筑布局避免簡單的行列式排布,而是從當地具體的居民社會組織與實際使用需求出發(fā),建筑圍合形成的空間符合居民的使用習慣。
[1]徐鳳翔.西藏墨脫主要森林類型的垂直分布[J].西藏科學,1992,58:1- 4.
[2]李旺旺.墨脫門巴族文化變遷研究[D].咸陽:西藏民族學院,2009:20-23.
[3]木雅·曲吉建才.西藏民居[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10:162-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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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范霄鵬,趙之楓.管窺西藏高原民居[J].世界建筑,2005(8):74-77.
The Fieldwork of Border Settlement of the Motuo Area in Tibet
FAN Xiaopeng,DENG Xiaocong
(Beijing University of Civil Engineering and Architecture,Beijing 100044,China)
As the natural envirnment and cultural circle locatedin, Beibeng village has unique spatial form and landscapeis well-preserved traditional settlement of South Tibet. Based on its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from midle level to micro level,the article not only elaborates Beibeng village’s historical style and layout, but also its public space, spatial-partition, decoration. The article aims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study on Motuo’s history and clutural heritage, besides, it gives the basic documents to conservate the traditional settlements in Motuo area.
Motuo area; border settlement; Beibeng village; settlement shape; dwellings construction; historical and culture heritage
TU241.5
A
范霄鵬(1964-),男,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地區(qū)鄉(xiāng)土建筑與建筑文化研究。E- mail:anebony@vip.sina.com.
國家科技支撐計劃課題“高原室內外環(huán)境與畜牧污染控制技術與示范”(2013BAJ03B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