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夜晚的草原更加廣袤無邊，星空低垂，那些星星睜著亮晶晶的眼睛俯視草原，仿佛具有透視黑暗的功能，能夠看清楚這無邊的黑暗中的每一樣?xùn)|西——繁茂的草地、草地上的小花、一根跌落在地的樹枝、漸漸安靜的秋蟲……還有遠處的一座農(nóng)舍，好像是一片影子，又好像是個小城堡，充滿神秘的氣息。

“明天我去給你們獵點油條?！蓖聿蜁r，爸爸對捧著木泥湯吃得愁眉苦臉的孩子們說。

“油條！我也要去！”圖圖大叫。

“油條！我要吃三根！”沙沙也叫。

“油條好吃，但是很不好獵呀。”只有年紀最大的姐姐安吉對此表達了憂慮。

油條確實很不好獵，不像找準路口下套就能逮住的饅頭和花卷，也不像帶上餌料和耐心就能釣到的茶葉蛋，其獵取難度媲美飛餅，僅次于湯包。

幼年油條生活在油湖里，成熟后會彈出油湖，飛奔入樹林，從此再難尋覓。所幸因為油湖的溫度高，周邊百米內(nèi)樹木都無法存活，只長了些低矮耐熱的鐵網(wǎng)草。

油條跑起來非?？?，弓箭和套繩都挨不著它們。最開始獵人們都是用在鐵網(wǎng)草上拉絆油索的法子捕捉它們?？墒怯蜅l們吃過虧以后，迅速學(xué)會了蹦跳。油條的身體由左右兩部分粘絞在一起組成，為了方便跑步，它們的身體下方二分之一分開變成腿。油條奔跑的時候，左——右——左，邁邁腿就閃出數(shù)米。遇到絆索的時候則左靠右——右挨左——并腿——跳，就越過一道道繩索。只有運氣非常不好，或者身體特別虛弱的油條才會跳不過絆索，跌倒讓人們抓回家去。

油條這么能跳，搓絆油索又特別麻煩，獵人們都寧愿把唧唧草留下來搓普通繩子套饅頭花卷。

饅頭花卷也能飽肚子，但是作為一個有追求的獵人，爸爸覺得偶爾還是要弄點油條湯包什么的給孩子們解解饞，日子才過得有奔頭。再說了，前些日子爸爸撿回來的那顆豆子，在安吉的精心飼養(yǎng)下成功存活，且已經(jīng)能夠擠出豆?jié){來了。雖然暫時還只能每天早晚各擠出一小碗，但是那也是豆?jié){對不對，喝豆?jié){，竟然不配上油條，也太可惜了！

所以呢，在放話獵油條之前，爸爸暗暗準備了好久，還特地事先演練過，務(wù)必保證不讓孩子們失望。

凌晨，爸爸悄悄出發(fā)，扛著繩索潛入鐵網(wǎng)草地，在早就選好的節(jié)點上拉起了整整四重絆油索。黑黝黝的絆油索和同樣黑的鐵網(wǎng)草混在一起，靜靜地伏在大地上，月亮的銀光撒在上邊，也瞬間被吞沒，絲毫不會激起引發(fā)獵物警惕的反光。爸爸繼續(xù)靜靜埋伏在草地邊沿，守護著絆油索，等待著天明。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初升的太陽把陽光灑在油湖上，湖水溫度迅速升高，很快沸騰著咕嘟嘟冒起泡來。一根根白白軟軟的小油條，從湖底慢慢升起，在油湖里翻滾著，舒展身體，變成壯實的金黃大油條。三十六次翻滾之后，成熟的油條從湖中一躍而起，碰觸到湖岸的瞬間分化出長腿，并邁開長腿，甩著油珠，經(jīng)由黝黑的鐵網(wǎng)草地向金燦燦的樹林飛奔。

這時候正是秋天，林中樹木紛紛變黃，為油條們提供了很好的保護色。也正因為如此，秋季油條的成熟率是最高的。

油湖很大，樹林也很大，從油湖往樹林跑的路線選擇也有很多，獵人只能選擇其中一個方向布索。爸爸按油跡分布選的這個方向，果然是大部分油條都喜歡的。朝這邊跑的油條，有十幾根呢。

油條們飛速跑近，憑著油條們與生俱來的直覺，硬生生跨過了明明肉眼不可見的第一道絆索，很快又要越過第二道絆索，按這個勢頭看，后邊兩道絆索也根本攔不住它們。秋天果然是適合油條生長的季節(jié)，這批油條根根強壯矯健，身細腿軟的一根也沒有。

看來得趕緊用上那一招了！

爸爸一掀蓋在身上的鐵網(wǎng)草斗篷，取下別在腰間的樹皮喇叭湊到嘴邊，一邊往第四道絆索邊跑，一邊大聲唱起歌來：“你是我的小呀小火鍋，想放什么就放什么，豆皮蘑菇永不嫌多，怎么吃呀都都都不會錯……”

忽然響起的歌聲嚇了油條們一跳，受驚的油條們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了。它們沒注意到，跑著跑著跳著跳著，不知不覺中它們都齊齊按著那有著奇異感染力的歌聲的節(jié)奏來動作了。

油條們齊刷刷越過第三道絆索的時候，爸爸的歌聲忽然毫無預(yù)警地一變：“——綠綠的生菜是我的愛，綿綿的芋頭用勺子撈上來，什么樣的丸子是最呀最Q彈，什么樣的蘸碟才人人愛！”

光這么看歌詞看不出什么來，要是你跟遠遠趴在草地邊沿的安吉他們一樣聽到就懂了，爸爸的歌聲忽然變調(diào)啦。還是那么有節(jié)奏，還是那么有感染力，讓人和油條都忍不住跟著動起來，可是和前邊那幾句非常地不搭，讓人在跟隨節(jié)奏的同時心中一梗。安吉忍不住揉了揉胸口，跟著小聲哼唱的圖圖則被口水嗆了一下。只有最遲鈍的沙沙沒有受到傷害。

一直按著歌曲節(jié)拍跑跳的油條們，也都被“?！钡搅?。只見它們或是左腳絆右腳，或是右腳踩左腳，還沒挨著第四道絆索呢，就都撲通撲通摔倒了！

爸爸停止唱歌，一矮身鉆過絆油索，迅速把摔倒的油條里最大最粗壯的那根綁了起來。油條們有腳卻沒有手，摔倒在地上爬起來很困難，爸爸綁好第三根油條的時候，還有七八根油條沒來得及起身。不過爸爸沒有為難它們，三根油條，已經(jīng)夠全家人一起吃一天了。想當一個好獵人，不貪心是必須遵守的準則。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爸爸背著油條沒走幾步就看見了藏在草地邊的孩子們。因為急著趕回家趁熱吃油條，爸爸決定稍后再教訓(xùn)他們。

酥脆松軟、油香四溢的大油條，大家空口先吃掉了半根，蘸醬又吃掉了半根，浸在豆?jié){里再吃掉半根，就無論如何也吃不動了。一家人捧著肚子歪在椅子上，手上嘴巴上都油光光的。

爸爸終于想起來要教訓(xùn)孩子們的事。“以后再也不許在我打獵的時候悄悄跟去了！”他嚴肅地說，“晚上林子里有肉龍，最喜歡抓吃小孩！”

“我們沒進林子，而且我們是早晨才出門的不是晚上！”圖圖說。

“爸爸帶我一起去，我就不悄悄去了?！鄙成痴f。

“我們只是想幫忙?！卑布舱f。

“你們在家里好好待著就是幫我的忙了，”爸爸說，“在家還可以幫我搓草繩，你們還小，別的暫時都還干不了。”

“我可以幫忙唱歌！”圖圖立刻說，說完還真唱了起來。他的嗓門真大，唱歌聲音簡直比爸爸還響。

“我也會我也會！”沙沙也唱起來，想不到平時說話聲音不算大的沙沙唱起來比圖圖還響。可是他唱的這是什么？三句換了四個調(diào)、五種節(jié)奏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聽呆了，呆完了又都捧腹大笑起來。笑到一半時，爸爸忽然想到，唱歌唱成這樣的沙沙其實才最適合抓油條呀！都不需要像爸爸今天這樣，特地創(chuàng)作一首前后節(jié)奏忽然轉(zhuǎn)折的歌，隨便哪首歌被他唱唱，都是自帶跌跌撞撞的感覺。于是爸爸點頭同意以后獵油條的時候帶上沙沙。

竟然被弟弟搶了風(fēng)頭，圖圖覺得非常不甘心。他想了好久，終于想出個好辦法。他悄悄地拉著姐姐安吉一起，把爸爸精心準備的獵油條專用曲目，一一改編成了二重唱。

下一次獵油條的時候，爸爸和沙沙用變調(diào)的歌讓油條摔倒。悄悄跟來的圖圖和安吉卻用二重唱絆油條，效果還更好呢。有根油條被他們唱得一腳往左一腳往右，摔到地上的時候都變成了兩根！

不過圖圖和安吉因為不聽命令再次偷跑，被勒令不許吃油條，只能眼巴巴空著肚子看著爸爸和沙沙吃油條喝豆?jié){。等到晚上才被解禁，喝了點絲瓜油條湯。

但是呢，不管怎樣，下個月再去獵油條的時候，圖圖和安吉也能跟爸爸和沙沙一起出門，全家一齊上場啦。

插圖/常德強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