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迪
著名作家林語堂曾說:“沒有幽默滋潤的國民,其文化必日趨虛偽,生活必日趨欺詐,思想必日趨迂腐,文學(xué)必日趨干枯,而人的心靈必日趨頑固?!币虼?,幽默對于我們來說就如同生活中的糖,不可或缺。幽默可俗亦可雅,有時它可以讓我們放松心情、會心一笑,有時它卻能因其諷刺的力量,而達到其他文學(xué)手法不可比擬的強烈效果。在平日的閱讀中,我們其實也經(jīng)常會與那些以幽默諷刺著稱的文學(xué)大師碰面,在閱讀他們的文字開懷一樂后,讓每個人都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個社會的眾生相,也從中得到一些生活的啟示。
取錢
老 舍
我告訴你,二哥,中國人是偉大的。就拿銀行說吧,二哥,中國最小的銀行也比外國的好,不冤你。你看,二哥,昨兒個我還在銀行里睡了一大覺。這個我告訴你,二哥,在外國銀行里就做不到。
那年我上外國,你不是說我隨了洋鬼子嗎?二哥,你真有先見之明。還是拿銀行說吧,我親眼見,洋鬼子再學(xué)一百年也趕不上中國人。洋鬼子不夠派。好比這么說吧,二哥,我在外國拿著張十鎊錢的支票去兌現(xiàn)錢。一進銀行的門,就是柜臺,柜臺上沒有亮亮的黃銅欄桿,也沒有大小的銅牌。二哥你看,這和油鹽店有什么分別?不夠派兒。再說人吧,柜臺里站著好幾個,都那么光梳頭,凈洗臉的,臉上還笑著;這多下賤!把支票交給他們誰也行,誰也是先問你早安或午安;太不夠派兒了!拿過支票就那么看一眼,緊跟著就問:“怎么拿?先生!”還是笑著。哪道買賣人呢?!叫“先生”還不夠,必得還笑,洋鬼子脾氣!我就說了,二哥:“四個一鎊的單張,五鎊的一張,一鎊零的;零的要票子和錢兩樣。”要按理說,二哥,十鎊錢要這一套啰哩啰嗦,你討厭不,假若哥你是銀行的伙計?你猜怎么樣,二哥,洋鬼子笑得更下賤了,好像這樣麻煩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嗬,頓時從柜臺下面抽出簿子來,刷刷地就寫;寫完,又一伸手,錢是錢,票子是票子,沒有一眨眼的工夫,都給我數(shù)出來了;緊跟著便是:“請點一點,先生!”又是一大“先生”,下賤,不懂得買賣規(guī)矩!點完了錢,我反倒愣住了,好像忘了點什么,對了,我并沒忘了什么,是奇怪洋鬼子干事——況且是堂堂的大銀行——為什么這樣快?趕喪哪?真他媽的!
二哥,還是中國的銀行,多么有派兒!我不是說昨兒個去取錢嗎?早八點就去了,因為現(xiàn)在天兒熱,銀行八點就開門;抓個早兒,省得大晌午的勞動人家;咱們事事都得留個心眼,人家有個伺候得著與伺候不著,不是嗎?到了銀行,人家真開了門,我就心里說:二哥,大熱的天,說什么時候開門就什么時候開門,真叫不容易。其實人家要愣不開一天,不是誰也管不了嗎?一邊贊嘆,我一邊就往里走。嗬,大電扇忽忽地吹著,人家已經(jīng)都各按部位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吸著煙卷,按著鈴要茶水,太好了,活像一群皇上,太夠派兒了。我一看,就不好意思過去,大熱的天,不叫人家多歇會兒,未免有點不知好歹??墒俏业降走^去了,二哥,因為怕人家把我攆出去;人家看我像沒事的,還不攆出來么?人家是銀行,又不是茶館,可以隨便出入。我就過去了,極慢地把支票放在柜臺上。沒人搭理我,當(dāng)然的。有一位看了我一眼,我很高興;大熱的天,看我一眼,不容易。二哥,我一過去就預(yù)備好了:先用左腿金雞獨立地站著,為是站乏了好換腿。左腿立了有十分鐘,我很高興我的腿確是有了勁。支持到十二分鐘不能不換腿了,于是就來個右金雞獨立。右腿也不弱,我更高興了,嗨,爽性來個猴啃桃吧,我就頭朝下,順著柜臺倒站了幾分鐘。
翻過身來,大家還沒動靜,我又翻了十來個跟頭,打了些旋風(fēng)腳。剛站穩(wěn)了,過來一位;心里說:我還沒練兩套拳呢,這么快?那位先生敢情是過來吐口痰,我補上了兩套拳。拳練完了,我出了點汗,很痛快。又站了會兒,一邊喘氣,一邊欣賞大家的派頭——真穩(wěn)!很想給他們喝個彩。八點四十分,過來一位,臉上要下雨,眉毛上滿是黑云,看了我一眼,我很難過,大熱的天,來給人家添麻煩。他看了支票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斷定我和支票像親哥兒倆不像。我很想把腦門子上簽個字。他連大氣沒出把支票拿了走,扔給我一面小銅牌。我直說:“不忙,不忙!今天要不合適,我明天再來;明天立秋。”我是真怕把他氣死,大熱的天。他還是沒理我,真夠派兒,使我肅然起敬!
拿著銅牌,我坐在椅子上,往放錢的那邊看了一下。放錢的先生——一位像屈原的中年人——剛按鈴要雞絲面。我一想:工友傳達到廚房,廚子還得上街買雞,湊巧了雞也許還沒長成個兒;即使順當(dāng)?shù)刭I著雞,面也許還沒磨好,說不定,這碗雞絲面得等三天三夜。放錢的先生當(dāng)然在吃面之前決不會放錢;大熱的天,腹里沒食怎能辦事。我覺得太對不起人了,二哥!心中一懊悔,我有點發(fā)困,靠著椅子就睡了。睡得挺好,沒蚊子也沒臭蟲,到底是銀行里!一閉眼就睡了五十多分鐘;我的身體,二哥,是不錯了!吃得飽,睡得著!偷愉地往放錢的先生那邊一看(不好意思正眼看,大熱的天,趕勞人是不對的?。?,雞絲面還沒來呢。我很替他著急,肚子怪餓的,坐著多么難受。他可是真夠派兒,肚子那么餓還不動聲色,沒法不佩服他了,二哥。
大概有十點左右吧,雞絲面來了!“大概”,因為我不肯看壁上的鐘——大熱的天,表示出催促人家的意思簡直不夠朋友。況且我才等了兩點鐘,算得了什么。我偷偷地看人家吃面。他吃得可不慢。我覺得對不起人。為兌我這張支票再逼得人家噎死,不人道!二哥,咱們都是善心人哪。他吃完了面,按鈴要手巾,然后點上火紙,咕嚕開小水煙袋。我這才放心,他不至于噎死了。他又吸了半點多鐘水煙。
這時候,二哥。等取錢的已有了六七位,我們彼此對看,眼中都帶出對不起人的神氣。我要是開銀行,二哥,開市的那天就先槍斃倆取錢的,省得日后麻煩。大熱的天,取哪門子錢?不知好歹!
十點半,放錢的先生立起來伸了伸腰。然后捧著小水煙袋和同事低聲閑談起來。我替他抱不平,二哥,大熱的天,十時半還得在行里閑談,多么不自由!憑他的派兒,至少該上青島避兩月暑去;還在行里,還得閑談,哼!
十一點,他回來,放下水煙袋,出去了;大概是去出恭。十一點半才回來。大熱的天,二哥,人家得出半點鐘的恭,多不容易!再說,十一點半,他居然拿起筆來寫賬,看支票。我直要過去勸告他不必著急。大熱的天,為幾個取錢的得點病才合不著。到十二點,我決定回家,明天再來。我剛要走,放錢的先生喊:“一號!”
我真不愿過去,這個人使我失望!才等了四點鐘就放錢,派兒不到家!可是,他到底沒使我失望。我一過去,他沒說什么,只指了指支票的背面,原來我忘了在背后簽字,他沒等我拔下自來水筆來,說了句:“明天再說吧?!边@才是我所希望的!本來嗎,人家是一點關(guān)門;我補簽上字,再等四點鐘,不就是下午四點了嗎,大熱的天,二哥,人家能到時候不關(guān)門?我收起支票來,想說幾句極合適的客氣話,可是他喊了“二號”;我不能再耽誤人家的工夫,決定回家好好地寫封道歉的信!二哥,你得開開眼去,太夠派兒!
(選自老舍《新編老舍文集(第三卷)》商務(wù)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出版)
【點讀】
老舍先生筆下的文字風(fēng)格多樣,有如溫情似水的《濟南的冬天》,有如道盡冷暖的《駱駝祥子》,還有如這篇雜文的辛辣諷刺。在《取錢》一文中,老舍先生嫻熟地運用京腔的幽默筆調(diào)和極具對比反差的手法,將國外銀行的所謂“下賤”和國內(nèi)銀行的所謂“有派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種文學(xué)反差張力中,老舍先生將國內(nèi)一些行業(yè)的傲慢無禮之弊病,予以淋漓盡致、入木三分地進行了諷刺,讓我們在讀完這篇文章后,仿佛都需要找一面鏡子,捫心自問,自我反省。
畫家比?!ざ攀舱谑瘴?,就要畫完那張藥罐里插著花枝、盤中盛著茄子的靜物寫生。這時,小說家保爾·艾彌·葛雷茲走進畫室,看他朋友這么畫了幾分鐘,大聲嚷道:“不行!”
那位正在描一只茄子,驚愕之下抬起頭來,停下不畫了。“不行!”葛雷茲又嚷道,“不行!這樣畫法,永無出頭之日。你有巧,有才能,為人正派??墒悄愕漠嬶L(fēng)平淡無奇,老兄。這樣轟不開,打不響。一個畫展五千幅畫,把觀眾看得迷迷糊糊,憑什么可以讓他們停下步來,流連在閣下的大作之前……不行的,比?!ざ攀?,這樣永遠成不了名。太可惜了?!?/p>
“為什么?”正直的杜什嘆了口氣,“我看到什么畫什么,盡量把內(nèi)心的感受表現(xiàn)出來。”
“話是不錯的,可憐的朋友。你已有家室之累,老兄,一個老婆加三個孩子,他們每人每天要三千卡路里熱量。而作品比買主多,蠢貨比行家多。沒成名的,不走運的,成千上萬,你想想,怎樣才能出人頭地?”
“靠苦功,靠真誠。”
“咱們說正經(jīng)的。那些蠢貨,想刺激他們一下,比埃·杜什,非得干些異乎尋常的事。宣布你要到北極去作畫啦,上街穿得像埃及法老一樣啦,開創(chuàng)一個畫派啦,諸如此類。把體現(xiàn)、沖動、潛意識、抽象畫等專門術(shù)語,一股腦兒攪在一起,炮制幾篇宣言。否認(rèn)存在什么動態(tài)或靜態(tài)、白色或黑色、圓形或方形。發(fā)明只用紅黃兩色作畫說是新荷馬派繪畫啦;或者拋出什么圓錐形繪畫、八邊形繪畫、四度空間繪畫;等等……”
這時,飄來一縷奇妙幽微的清香,宣告高司涅夫斯卡夫人的到來。這是一位美艷的波蘭女子,她那深紫色的眼睛使比?!ざ攀操澷p不已。她訂有幾份名貴的雜志,這些刊物都不惜工本精印三歲孩童的杰作,就是找不到老實人杜什的大名,便也瞧不起杜什的畫品。她坐下來把腿擱在長沙發(fā)上,瞅了一眼畫布,順便搖晃了一下金黃色的秀發(fā),那么嬌嗔地一笑說:“昨天,我看了個展覽,”她的嗓音珠圓玉潤,柔婉嬌媚,“那是關(guān)于全盛時期的黑人藝術(shù)。噢!何等的藝術(shù)敏感,何等的造型美,何等的表現(xiàn)力!”
畫家送上一張自己頗感得意的肖像畫,請她鑒賞?!斑€好?!彼蒙嗉廨p輕吐出兩字。之后,她失望地,婉婉嬌媚地,留下一縷清香,走了。
比?!ざ攀渤鹫{(diào)色板,朝屋角扔去,頹然坐倒在沙發(fā)上:“我寧可去當(dāng)保險公司跑街、銀行職員、站崗的警察。畫畫這一行,最要不得。幫閑們只知瞎捧,走紅的全是畫匠。那些搞批評的,不看重大師,一味提倡怪誕。我領(lǐng)教夠了,不干了!”
葛雷茲聽畢,點上一支煙,想了半天。臨了,說道:“你能不能這樣做,向高司涅夫斯卡夫人,向其他人鄭重其事地宣布,這十年來,你一直著意于革新畫法?你聽著……我寫兩篇文章,登在顯著位置,告訴知識界的名流說你開創(chuàng)了一個意識分解畫派。在你之前,所有肖像畫家,出于無知,都致力于研究人物的面目表情,這真是愚不可及!才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正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是他在我們心中喚起的意念。因此,畫一位上校,就應(yīng)以天藍和金黃兩色作底,打上五道粗杠,這個角上畫匹馬,那個角上畫些勛綬。實業(yè)家的肖像,就用工廠的煙囪,攥緊的拳頭打在桌上來表現(xiàn)。比?!ざ攀?,就得拿這些去應(yīng)市,懂嗎?這種肖像分解畫,一個月里你能不能替我炮制二十幅出來?”
畫家慘然一笑,答道:“一小時里都畫得出??杀氖?,葛雷茲,換了別人,大可借此發(fā)跡呢!”
“但是,何不妨一試?!?/p>
“我不會胡說八道?!?/p>
“那好辦,老兄。有人向你請教,你就不慌不忙,點上煙斗,朝他臉上噴一口煙。來上這么一句:‘難道你從來沒看到過江流水涌嗎?’”葛雷茲說,“這樣,人家會覺得你很高明。你等著讓他們發(fā)現(xiàn)、介紹、吹捧吧!到時候,咱們再來談這樁趣事,拿他們?nèi)⌒σ环?!?/p>
兩個月后,杜什畫展的預(yù)展,在勝利聲中結(jié)束。美麗的高司涅夫斯卡夫人,那么柔婉嬌媚、珠圓玉潤、香氣襲人,她跟著新晉的名人,寸步不離?!班?,”她一再說,“何等的藝術(shù)敏感,何等的造型美,何等的表現(xiàn)力!哎,親愛的,真是驚人之筆,你是怎么畫出來的?”
畫家略頓一頓,點上煙斗,噴出一口濃煙,說道:“難道你,夫人,從來沒看到過江流水涌嗎?”
波蘭美女感動之下,微啟朱唇,露出柔媚的微笑。
風(fēng)華正茂的斯特隆斯基,穿著兔皮領(lǐng)外套,在人群中議論開了:“真高明!真高明!但是,告訴我,杜什,你從什么地方得到啟示的?是得之于敝人的文章嗎?”
比埃·杜什吟哦半晌,揚揚得意地朝他噴了口煙道:“難道你,老朋友,從來沒看到過江流水涌嗎?”
“妙哉!妙哉!”那一位點頭贊嘆道。
這時,一位有名的畫商,在畫室里轉(zhuǎn)了一圈,抓住畫家的袖子把他拉到墻角,說道:“好家伙,真有你的!這下,可打響了。這些作品,我統(tǒng)統(tǒng)包下了。不告訴你,你就不要改變畫風(fēng),我每年向你買進50幅畫……行不行?”
杜什像謎一樣不可捉摸,只顧抽煙,不予理會。畫室里人慢慢走空。等最后一位觀眾離去,葛雷茲把門關(guān)上。這時樓梯上還傳來漸漸遠去的陣陣贊美。跟畫家單獨相對時,小說家興沖沖的,把手往袋里一插,“哎,老兄,”他說,“你信不信,他們?nèi)o你騙了?你聽到穿兔皮領(lǐng)那小子說什么了嗎?還有你那位波蘭美女?那三個俊俏的少女連連說:‘嶄新的!嶄新的!’啊,比?!ざ攀?,我原以為人類的愚蠢是深不可測的,殊不知更在我預(yù)料之外!”他抑止不住狂笑起來。
畫家皺皺眉頭,看他不住地笑,突然喝道:“蠢貨……”
“蠢貨?”小說家憤憤然了,“我剛開了一個絕妙的玩笑,自從皮克西沃之后……”
畫家傲然環(huán)視那二十幅肖像分解畫,躊躇滿志,一字一頓地說:“是的,葛雷茲,你是蠢貨。這種畫自有某種新意……”
小說家打量著他的朋友,愣住了。“真高明!”他吼道,“杜什,你想想是誰讓你改弦更張新法作畫的?”
這時,比?!ざ攀财狡届o靜地從煙斗里吸了一大口煙。
“難道你,”他答道,“從來沒看到過江流水涌嗎?”
(選自《20世紀(jì)外國短篇小說經(jīng)典》外國文藝出版社)
【點讀】
安德烈·莫洛亞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間登上法國文壇的重要作家,他的微型小說筆法精湛細致,將在名利場中扭曲的人性以一種荒誕劇的方式呈現(xiàn)給每位讀者。小說中這位懷才不遇的畫家杜什,竟然只有在放棄藝術(shù)的正軌后,通過劍走偏鋒才獲得社會的認(rèn)可和尊重,這不得不說是這個社會的悲哀。更荒誕的是,小說的結(jié)尾,杜什自己竟也弄假成真,飄飄然地以高明的畫家自居,完成了一種替入感。他的一聲斷喝“蠢貨”,讓他的作家朋友目瞪口呆,真是一個極具諷刺的黑色幽默。這種黑色幽默,深刻地描繪出了一些不懂藝術(shù)卻極愛附庸風(fēng)雅的人內(nèi)心的虛榮和無知。
妄心
〔明〕江盈科
一市人貧甚,朝不謀夕。偶一日,拾得一雞卵,喜而告其妻曰:“我有家當(dāng)矣?!逼迒柊苍??持卵示之,曰:“此是。然須十年,家當(dāng)乃就。”因與妻計曰:“我持此卵,借鄰人伏雞乳之,待彼雛成,就中取一雌者,歸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雞,兩年之內(nèi),雞又生雞,可得雞三百,堪易十金。我以十金易五牸①,牸復(fù)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復(fù)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吾持此金舉責(zé)②,三年間,半千金可得也。就中以三之二市田宅,以三之一市僮仆,買小妻。我乃與爾優(yōu)游以終余年,不亦快乎?”
妻聞欲買小妻,怫然大怒,以手擊卵碎之,曰:“毋留禍種!” 夫怒,撻其妻。乃質(zhì)于官,曰:“立敗我家者,此惡婦也,請誅之。”官司問:“家何在?敗何狀?”其人歷數(shù)自雞卵起,至小妻止。官司曰:“如許大家當(dāng),壞于惡婦一拳,真可誅?!泵胫?。妻號曰:“夫所言皆未然事,奈何見烹?”官司曰:“你夫言買妾,亦未然事,奈何見妒?”婦曰:“固然,第除禍欲早耳?!惫偎拘Χ屩?/p>
注釋:①牸:母牛。②舉責(zé):放債?!柏?zé)”同“債”。
(選自《中國散文寶庫·明代散文》上海書店出版社)
【點讀】
《妄心》為明代文學(xué)家江盈科所著《雪濤小說》中的一篇寓言小品。故事一波三折,讀完不覺使人啞然失笑,不想這世上還有如此的一對夫妻。似乎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看來足夠荒誕離奇,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間俗世定有比這對夫妻更荒誕的。因為現(xiàn)實中人的那種貪婪非分之心,定會讓其利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