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4月25日中午,京劇梅派一代宗師梅葆玖先生駕鶴西去,享年82歲。梅先生生前,我曾經(jīng)專訪過他,和先生暢談他的父親梅蘭芳和他的從藝歷程,想起來,仿佛就在眼前。
梅葆玖出生在上海思南路的梅宅,是梅蘭芳的第九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10歲開始學藝,13歲正式登臺演出《玉堂春》、《四郎探母》等劇,他和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曾經(jīng)同臺演出,也是梅派領(lǐng)軍人物深得其父在藝術(shù)上的教誨和指導。2015年1月18日,獲第15屆華鼎獎“終身成就大獎”。
回憶起父親,回憶起那些過往的歲月,他的聲調(diào)始終很平靜,好像這些故事就發(fā)生在昨天……
蓄須明志:梅蘭芳的民族氣節(jié)
《檢察風云》:您父親在上海排了很多抗日愛國的戲,比如《抗金兵》、《生死恨》等等,這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上演的?他到香港后演了以梁紅玉為主角的新編京劇,當時是怎么樣的情況?
梅葆玖:那是1933、1934年的時候排的?!犊菇鸨贰ⅰ渡篮蕖范际窃谏虾J籽?,等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這些戲就不演了,我父親只好蓄須明志。到香港后演了以梁紅玉為主角的新編京劇,這是新排的戲,文武都有。在我父親的團里有很多老先生,都是文人,我父親主持,一同來寫劇本,選了兩個題目,一個是《抗金兵》、一個是《生死恨》。這兩個戲后來就留下來了,可以說是我父親在抗日前夕的兩大作品,一直延續(xù)到今天都有人在演,已經(jīng)成為梅派的經(jīng)典劇目。
《檢察風云》:蓄須明志的故事廣為人知,蓄須明志后日軍是否還常來騷擾、威脅?1941年香港淪陷,但是您父親沒有馬上回內(nèi)地,是因為什么呢?
梅葆玖:1938年我們到了香港,后來是1942年又回到上海,我父親不再公開演戲,在家畫畫、寫字。日本當時提出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想請我父親去電臺里講話,我父親就說我不能講,都給一口回絕了。
香港淪陷后,我父親還脫不開身,離不了香港。我兩個哥哥先回了重慶、貴陽,我和我姐姐葆玥那時還小呢,1942年就隨我父親回上海了,到抗戰(zhàn)勝利為止我們一直住在上海。
梅蘭芳最后的日子
《檢察風云》:1949年,您陪同父親一起到北平去參加第一次全國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當時的情景是怎么樣的?
梅葆玖:那是全國第一次開這樣的代表大會。那也是我第一次到北京,可以去看看北京城墻、北海、長城等北京風光,在上海是看不到的,這座古都對我特別有吸引力。北京的老劇場、北京的老藝術(shù)家、父輩的老師們我都見到了,從1949年到北京,一直到我父親去世,我是又學習又實踐,這十幾年時間對我的發(fā)展最有幫助。我父親去日本訪問,到朝鮮慰問,我們也都跟著他一起去,這可以說是我藝術(shù)成長的黃金時期,最受益的時間。我一直守著父親,我父親演出的時候,我天天看,我演出的時候,我父親就幫我指出我的問題,使我能得到提高。我覺得熏陶非常重要。
《檢察風云》:新中國成立后,您父親擔任了很多社會工作,比如中國京劇院院長和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這些社會工作會不會占用他比較多的時間?
梅葆玖:這肯定會忙一點,學習、開會都比較多,雖然有些事情我們也能辦,但很多問題還得他本人來過問,確實是累了一點。他后來患心臟病去世,當時沒有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還沒有心臟搭橋、血管支架的技術(shù),所以后來1961年還是沒有挺過去。
《檢察風云》:以前有這方面的癥狀嗎?發(fā)病的時候他在做什么?
梅葆玖:別人知道他的心臟血管比較細,心室擴大,通過透視能看出來,醫(yī)生叫他不要太累,但是當時對心臟病的認知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深。他老是說胃疼,其實胃疼是心臟病的反射,我父親以為是胃疼,吃點藥壓一壓就沒事了,結(jié)果病情被延誤。我父親的病情嚴重了才知道是心臟病,送醫(yī)院時,心臟血管已經(jīng)堵塞了好幾根,已經(jīng)是晚期,1961年8月8日凌晨突然又發(fā)病,沒有搶救過來。
當時他也沒有做什么,就是清洗一下,大夫不讓他下地,他不聽,還是下地,結(jié)果一上床就發(fā)了病。送去醫(yī)院后,人工呼吸等搶救工作都做了,沒有用。我妹妹先到醫(yī)院,醫(yī)生對她說,因為我父親這病已經(jīng)有一定的時間,而且限于當時的醫(yī)療條件,所以沒有搶救過來。之前他雖然也知道自己血管細,但是沒什么癥狀,一切如常,加上他工作繁忙,所以也沒重視,如果平時就感到這不舒服那不舒服,可能就會加以關(guān)注。這東西一發(fā)病是最可怕不過的了。
梅派藝術(shù)的繼承
《檢察風云》:我知道您父親對于他的學生是很關(guān)心也很愛護的。李世芳去世后,您父親非常傷心,上演《金山寺》時還傷心流淚。
梅葆玖:他很難過,因為他女學生里最喜歡言慧珠,男學生里最喜歡李世芳,他人很聰明。李世芳坐飛機失事后,他非常難過,還給他演了一出戲,給他家里募捐。我父親培養(yǎng)一個得意門生不容易,不是說所有的學生都可以達到這個標準。給李世芳家募捐的戲我們都參加了,唱了三天,唱戲掙的錢都給了他家屬,料理后事。
《檢察風云》:您10歲開始學藝,3年后就開始登臺演出,學得特別快?當時您父親對您的演出持肯定的態(tài)度嗎?
梅葆玖:我反應比較快,人還算比較聰明。小孩也不知道在臺上害怕,只是覺得好玩,也沒有任何壓力。我一方面還在學校念書,有寒假暑假,在學校和同學們一塊演出,算是實習。
《檢察風云》:可是我知道您是汽車、音響以及和電有關(guān)的機器的發(fā)燒友,和周海嬰有同樣的興趣,一個京劇演員怎么會有這樣的愛好的呢?
梅葆玖:這是我個人的喜好。我家里原本就有很多唱片,我父親出國回來也帶回來許多唱片,男高音、女高音、古典音樂唱片都有,我就在家里聽。我父親還介紹給我這是誰唱的。我們家有這條件,逐漸逐漸我就開始喜歡這些東西了。上海這樣的都市,電影、音響、照相,方方面面條件都具備。我父親也喜歡照相。我們家也有車,雖然不讓我開,但是車怎么開我約摸也清楚,一來二去跟司機也都學會了。他們怕我闖禍,不讓我開。后來父母去世以后,沒人管,我說我考一個本子吧,80年代考了一個大卡車的本子,我一個朋友是教練,我跟他說我要考一大卡車的,這個考出來,其他什么車都可以開了。現(xiàn)在我還自己開車,有公務的時候當然還是團里來接我。休閑的時候我還是自己開車?,F(xiàn)在規(guī)定駕齡不超過75歲都可以開,我現(xiàn)在74歲,耳朵、靈敏度各方面都沒有什么問題,而且這也是一種鍛煉,我開車慢,也不跟人搶,所以從來沒有闖過禍。
《檢察風云》:您父親9個孩子的后代中,除了梅瑋,其他人有從事京劇藝術(shù)的嗎?
梅葆玖:梅瑋是北大畢業(yè)的,后來在中國戲曲學院學習,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梅蘭芳紀念館工作。他是從梅蘭芳藝術(shù)理論這方面來學習、研究的,但自己也能唱旦角,也有嗓子,只是不是以此為專業(yè)。光有理論沒有實踐也不行,這孩子挺好。
我姐姐葆玥的孩子唱的是老生,從日本回來后現(xiàn)在在中央電視臺負責戲曲欄目。這也很好,他本身是學戲的,他來做戲曲頻道的導播是最合適不過了。
《檢察風云》:現(xiàn)在戲曲不景氣,您覺得如何繼承文化遺產(chǎn),并讓更多的年輕人喜歡京劇呢?
梅葆玖: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是我們一家的問題,是全國的問題,應該從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這個角度來看它?,F(xiàn)在小學生也要學點京劇,大學里(比如清華、北大)也有京劇課,我前段時間去臺灣,看到臺灣大學里也在教京劇課,中文系里也都有研究中國戲曲的教授和學生。要培養(yǎng)演員,也得培養(yǎng)有文化底蘊的演員,這樣演出來的人物才能真實。不知道歷史,不知道文化層面,也不知道京劇、昆曲是怎么形成的,光模仿外在那只能是一個外殼。
《檢察風云》:現(xiàn)在教育部規(guī)定中小學要學京劇,您覺得這是否必要?
梅葆玖:我覺得這很好。他們?nèi)绻恢浪拇筇焱?,對傳統(tǒng)文化毫無概念的話那就麻煩了,以后中華文化就要喪失一切了。他們應該了解一些京劇的知識,知道京劇什么樣式,怎么唱,這不是專業(yè)式的培訓,只是要他們知道京劇的歷史,從這個角度來看,音樂課里有一點京劇,我覺得是很必要的。我是主張教育部多一些傳統(tǒng)文化的教育,因為每一個戲都有中國歷史的背景,每一種唱腔都是中國文化底蘊的表現(xiàn)。對于教育部這樣的規(guī)定,我們的專業(yè)演員也很積極,都到基層去輔導音樂教師。
《檢察風云》:您父親去世后,留下了價值幾十個億的收藏和家產(chǎn)是否全部都捐贈了?
梅葆玖:主要文物都在梅蘭芳紀念館,也就是我們原來住的四合院,現(xiàn)在準備擴建。這些東西在你手里慢慢都會散失了,我覺得交給國家永遠保存才是上上之策?,F(xiàn)在梅蘭芳紀念館由文化部管,文物在國家手中展覽,這我就放心了。
《檢察風云》:現(xiàn)在您覺得培養(yǎng)和繼承梅蘭芳京劇藝術(shù)比較迫切的工作需要做什么?
梅葆玖:我覺得現(xiàn)在比較重要的還是要培養(yǎng)高精尖的演員。京劇藝術(shù)主要還是看你的表演聽你的唱,就像我們聽西方歌曲《茶花女》一樣,這些經(jīng)典作品不可能說再改了,主要還是看什么人去唱,什么人去演,觀眾來看主要是看角,沒有角是不行的,所以我們就要培養(yǎng)高精尖的名角。他一上臺,大家就爭先恐后地來買票,媒體、宣傳很重要,但是如果他本身不行,那么再做宣傳也沒用,要看你的含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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