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扎迪·史密斯的《白牙》中牙齒的意象貫穿始終。在小說中,牙齒所代表的是第一、二代移民的民族文化和民族傳統(tǒng),是他們民族性的象征。但是對于英國的移民來說,尋求自己的民族身份卻陷入了困境。對于在自己的民族文化和主流文化的夾縫中生存的移民來說,牙齒的顏色即民族性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任何試圖用民族文化來代替主流文化,或者通過抹去自己的民族性來獲得身份認同的努力都是徒勞的。
關(guān)鍵詞:《白牙》 牙齒 民族身份 民族性
青年女作家扎迪·史密斯( Zadie Smith,1975-)是近年來英國文壇升起的一顆耀眼的新星。 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白牙》 (White Teeth)出版于2000年,相繼獲得英國衛(wèi)報處女作獎(Guardian First Book Award)、惠特布萊德最佳小說新人獎(Whitbread Award
for a First Novel)、時代雜志(Time) 2000年年度十大好書和2001年英聯(lián)邦作家處女作獎(Commonwealth Writers First Book Award)等。2002年,她的第二部小說《簽名收藏家》(The Autograph Man)出版,獲2003年《猶太人季刊》小說類文學(xué)獎,同年被《葛蘭太》文學(xué)雜志提名為最佳英國年輕小說家之一。
《白牙》的故事發(fā)生在倫敦西北部的威爾斯頓,小說主要講述了三個家庭的故事:瓊斯一家、伊克巴一家和夏爾芬一家。阿奇·瓊斯是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英國白人,在經(jīng)歷了與意大利妻子婚姻的失敗之后,曾經(jīng)試圖自殺,后來娶了年僅19歲的牙買加人克拉拉·鮑登為妻,生了個女兒名叫艾麗。薩馬德·伊克巴是信奉伊斯蘭教的孟加拉人,和孟加拉人阿桑娜結(jié)婚,二次大戰(zhàn)后移居英國并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馬吉德和米拉特。薩馬德和阿奇都曾在二次大戰(zhàn)中為英軍效力,兩人因此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生活中的阿奇無能而沉悶,在一家郵遞公司工作,他講求實際,認為平凡中也孕育著偉大;薩馬德則是一名印度餐廳的服務(wù)員,但是他不滿足于這份工作,愛幻想,有時又很極端。伴隨著孩子們的成長,兩個家庭增添了不少煩惱,問題也不斷出現(xiàn)。因違反校規(guī),米拉特和艾麗被學(xué)校安排到夏爾芬家接受為期兩個月的行為教育。夏爾芬夫婦是德國和波蘭猶太移民的后裔,是一個典型的中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家庭。馬科斯·夏爾芬是個大學(xué)教師、科學(xué)家,他終日忙于他的基因研究;妻子喬伊斯·夏爾芬是個園藝家,對異花傳粉和物種起源很感興趣;而他們的兒子喬舒亞后來則變成了一個狂熱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強烈反對父親對白鼠進行不人道的試驗。
小說以“白牙”為題,牙齒的意象貫穿小說的始終。牙齒的意象首次出現(xiàn)是在阿奇與克拉拉偶遇的時候,當時克拉拉正從樓梯走下來,“她咧開嘴笑了,這一笑暴露了她的一個缺陷—整整一排上牙都不見了?!盵1]小說第二章《出牙期的煩惱讓我們了解到克拉拉缺少牙齒背后的故事??死敃r的男友瑞安騎車帶著克拉拉外出,撞到了一棵樹上。瑞安安然無恙, 而克拉拉卻摔掉了牙齒。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次事故,但是對于克拉拉來說,牙齒代表著她的民族的根。扎迪·史密斯在這一章開始便寫道,“克拉拉來自某個地方,她有根。具體說來,她來自朗伯斯區(qū)(經(jīng)過牙買加),并在情竇初開時與一位名叫瑞安·托普的人有過瓜葛。現(xiàn)在克拉拉很漂亮,但以前很難看。”[2]作者似乎想告訴讀者,克拉拉失去牙齒之后就已經(jīng)失去了部分根基。因為從那以后,克拉拉失去了對自己的宗教組織耶和華見證會的信仰,并且逃離了家庭。從此,她裝上假牙來展現(xiàn)虛假的美麗,并將事實真相隱瞞了許多年。對于克拉拉來說,牙齒是自己民族傳統(tǒng)的象征。她從小在西方社會長大,受白人主流文化的影響非常大,潛意識中就開始按照西方的審美觀和價值標準來衡量人和事。少年時光都奉獻給了自己母親的宗教和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課余時間除了發(fā)宗教小冊子和等待世界末日的到來,什么也不被允許做。在她結(jié)識了瑞安并且萌發(fā)了愛情之后,她慢慢對宗教失去了興趣,當他發(fā)現(xiàn)瑞安已經(jīng)被母親勸說皈依了耶和華見證會之后,她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和母親背道而馳的信念。她決心改變自己的民族身份,和過去徹底決裂。她果斷和瑞安分手,逃向了末日派對,在那里她與阿奇偶遇,在認識6個星期后,和47歲的白人阿吉結(jié)婚。失去牙齒的克拉拉與英國白人結(jié)婚是她人生的一個大轉(zhuǎn)折,阿吉成為了她開辟未來、終結(jié)過去的救世主,這也是她夢想融入英國白人文化的關(guān)鍵一步。從此以后,克拉拉裝上了假牙,并且改掉了口音,慢慢地把自己變成一個英國人。
小說的第五章、第十章和十三章都是以“牙根管”為題。牙根管治療也是治療牙髓疾病的最有效的方法,是一種以保持原來牙齒為目的的牙髓治療。在這里,史密斯所要強調(diào)的似乎是牙齒的根(root),不管外表怎么光鮮,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原來的神經(jīng),對于薩馬德、潘迪和霍滕絲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外面的牙齒,而是牙齒的根,他們自己的宗教和民族傳統(tǒng)。曼加爾·潘迪是薩馬德的曾祖父,據(jù)薩馬德的回憶,潘迪是一個民族英雄,打響了印度反抗英國統(tǒng)治的第一槍。薩馬德一直以自己的曾祖父為榜樣,立志在戰(zhàn)爭中立下戰(zhàn)功。但是英國的史學(xué)界從來沒有把潘迪當做民族英雄,他的所作所為沒有被任何人承認過,除了薩馬德自己。但是對于薩馬德來說,潘迪就是他的民族的傳統(tǒng),是他民族性的代表,他不停地跟別人講述潘迪故事的過程,其實就是他尋求民族身份的過程?;綦z是第一代移民的代表,她的媽媽安布羅西婭被英國派駐牙買加的查理·德拉姆上尉奪去了童貞,在被英國殖民者“教育”的過程中,鮑登一家皈依了耶和華見證會,自此,“‘真理’進入了鮑登家的生活,直接經(jīng)過血液從安布羅西婭流到霍滕絲?!盵3]對于霍滕絲來說,她的宗教信仰似乎是她的根,她的民族傳統(tǒng)的見證,但那也是英國殖民教育的產(chǎn)物。
當三個孩子在收獲節(jié)那天拜訪漢密爾頓先生時,漢密爾頓先生發(fā)表了他關(guān)于牙齒的一番議論?!啊钪匾氖堑谌w臼齒。我想,也就是一般常說的智齒。我就栽在那上頭。你們現(xiàn)在還沒長呢,不過我的曾孫已經(jīng)能感覺到了……智齒是爸爸遺傳下來的,這一點我很肯定。所以你必須長得夠大,才容得下智齒?!盵4]對于第二代移民群體來說,臼齒是第一代移民的遺產(chǎn),是建構(gòu)民族身份并將本民族的語言、宗教信仰、文化遺產(chǎn)等傳給下一代的方式。但對于第二代移民來說,身份的建構(gòu)和對本民族傳統(tǒng)的繼承似乎成為了一個困境。伊克巴爾為了解決自己的困境,把自己雙胞胎兒子中的哥哥馬吉德送回了孟加拉,希望能夠繼承民族文化和傳統(tǒng)。米拉特是伊克巴爾的次子,只比他哥哥晚到這個世界幾分鐘。在馬吉德被送回孟加拉國的這8年間,家庭中的話題中心永遠是那個遠離了家門的孩子,以及圍繞那個孩子而產(chǎn)生的紛爭和吵鬧。因此米拉特備感冷落,很少體會到家庭的溫暖和來自父母的關(guān)愛,于是變得異常叛逆乖張。他經(jīng)常參與打架斗毆。小小年紀便抽香煙吸大麻。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被寄予了厚望的馬吉德最終與民族文化和宗教漸行漸遠,倒是一直留在英國的米拉特皈依了他父親所信仰的伊斯蘭教當中的一個派別,成了宗教活動的積極參加者。
艾麗也是第二代移民的典型代表。艾麗是一個“黑白”混血兒。她沒有繼承父親基因中的白皮膚和藍眼睛,卻從母親那兒遺傳了“黑皮膚”、“非洲式卷發(fā)”和“牙買加大骨架”。[5]她也因此在少年時期飽受白人孩子的歧視和嘲笑,因而她十分厭惡自己的身份差異。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讓自己抬不起頭來的滿頭牙買加卷發(fā)變成直發(fā),這是她尋求趨同、渴望得到認可的努力。艾麗竭盡全力融入主流文化的另一舉措就是靠近夏爾芬一家。在小說《白牙》中,夏爾芬一家是強勢文化的代表,在艾麗眼里,“夏爾芬一家比英國人更像英國人?!盵6]因違反校規(guī),米拉特和艾麗被學(xué)校安排到夏爾芬家接受為期兩個月的行為教育??死敕皆O(shè)法阻止艾麗融入英國社會,不讓她接近夏爾芬一家,卻造成母女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導(dǎo)致艾麗離家出走,去外祖母霍滕絲那兒尋找文化之根。最后,當克拉拉的假牙不小心“咬”了艾麗的時候,艾麗發(fā)現(xiàn)了母親隱藏許多年的秘密。對于艾麗來說,克拉拉的牙齒是根的象征,她在母親那里尋求不到民族的根,于是轉(zhuǎn)而到外祖母那里,從宗教中找尋自己的民族身份。
對于第一代移民來說,尋求自己的民族身份似乎陷入了一種困境。他們堅持自己的根—宗教、傳統(tǒng)和民族文化,同時卻又無法面對現(xiàn)實社會;想找到自己的民族認同感卻又很難在主流文化中立足。他們一面反對主流的英國文化,又一面不得不在英國文化與自己民族文化的夾縫中生存。對于像薩馬德這樣的人來說,只能靠堅持自己的宗教和傳統(tǒng)來保存自己僅有的民族性,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到自己的根。對于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移民來說,想找到自己的民族性似乎更加困難。因為對于從小就生活在兩種文化當中的人來說,想界定自己的民族身份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們甚至向往主流文化當中的英國性的東西,想讓自己在主流文化當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便是像馬吉德一樣從小被送回了孟加拉,英國文化對于他的影響也是非常之大,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英國人。但是,他們的尋求民族身份的種種努力都遇到了挫折。艾麗想通過減肥和拉直頭發(fā)來從形象上更加英國化,所以夏爾芬這個典型英國化的家庭就對她充滿了吸引力,為了能夠待在夏爾芬家,她不惜與自己的母親決裂。馬吉德則是通過與馬克斯·夏爾芬的通信來達到回到英國的目的,回來之后的他已經(jīng)與自己的民族文化漸行漸遠。米拉特小的時候就開始背離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和文化,跟許多英國孩子一樣吸毒打架,尋求自己在學(xué)校中的認同感。但是他們所有的努力都不能改變自己的民族身份,也無法在主流社會中獲得認同感,艾麗最后回到外祖母霍滕絲那里尋找自己的文化身份,米拉特最后皈依了伊斯蘭教,成為了一個狂熱的宗教分子。
《白牙》通過牙齒的意象揭示出了幾代移民的生活現(xiàn)狀,不管做出什么樣的努力,牙齒的顏色是無法改變的,自己的民族身份是他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企圖抹去這種民族身份的努力都會以失敗告終,只有接受歷史,接受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對自己的民族有足夠的認同,并且拒絕排斥主流的英國文化,才是最好的尋求民族身份的方式。
注 釋
[1]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18
[2]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20
[3]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265
[4]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127
[5]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195
[6]扎迪·史密斯,《白牙》,周丹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p242
(作者介紹:紀麗麗,天津科技大學(xué)講師,主要研究領(lǐng)域:英美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