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榮陽 戴綠紅
內容摘要:黎庶昌《西洋雜志》選擇了具有明確主題的分類敘述樣式,這種樣式顛覆了晚清旅外游記的“日記體”樣式,在其筆下,西方不再是簡單的碎片化的異域奇觀,而是整飭的具有理性的現代架構。
關鍵詞:黎庶昌 西洋雜志 旅外游記
十九世紀下半期,隨著國門漸開,一批中國人開始主動“走向世界”,這其中,既有民間工商士子私行游覽,也有駐外使節(jié)公務往來,其足跡遍布東西各國之余,留下了數量頗豐的旅外游記。僅十九世紀下半期,即有林鍼《西海紀游草》(1849年)、羅森《日本日記》(1854年)、王韜《漫游隨錄》(1867年)和《扶桑游記》(1879年)、斌椿《乘槎筆記》(1866年)、張德彝《航海述奇》(1866年)、志剛《初使泰西記》(1869年)、郭嵩燾《使西紀程》(1876年)、劉錫鴻《英軺私記》(1877年)、黎庶昌《西洋雜志》(1877年)、李圭《環(huán)游地球新錄》(1876年)、徐建寅《歐游雜錄》(1881年)等林林總總幾十種。通過這批旅外游記的多方位記敘,晚清人得以形成一個關于外部世界的總體輪廓,對于世界的狀況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些晚清士人們的旅外游記,其目的在于向國內的人群介紹異域奇觀,其行文筆法,大多以作者旅程為順序,按照時間分月日記載士人游歷在外期間之眼觀耳聞,中間夾雜一些對異域文化的慨嘆贊美或者是關于中西文化比較的言論。這樣的書寫方式從操作上來說,較為簡單便捷,也貼近寫作者的寫作實際,但是,在操作便捷的同時,卻使得整部游記缺乏中心,異域感知書寫大多成為零碎而不成體系的日記體。從現實的歷史發(fā)展看來,“包括政治禮俗、社會規(guī)范、國民心理在內的整個觀念變革,正是在大量漫無辭法的晚清域外游記中萌動與滋長的”[1],但是,假如我們僭越地以今揣古,大多數晚清旅外游記的這種散漫零碎的表述方式,反而會將由西方導引的正在裹挾世界的“現代化”固化為一種“異域”風情,而非視其為人類歷史共同的大進程,并不是特別有利于促進國人真正改變觀念、正視世界、走向現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黎庶昌的《西洋雜志》顯得彌足珍貴。
《西洋雜志》一反之前旅外游記的日記體樣式,全書不再以時間排序,而是以一篇篇具有明確主題的文章聯綴而成,例如《曾侯兩次呈遞法國國書情形》、《日國開議院情形》、《開色遇刺》、《英國選兵之法》等,篇章內部即圍繞本主題來寫作,不再有其他冗余的記述。在全書編排上,《西洋雜志》又有意地將相近內容的文章放置于一起,形成使臣規(guī)矩、宮廷禮俗、各國政治事件、各國國家制度禮儀、重要軍事民用設施考察、各國藝術與娛樂、各國幣制、西方天文總說等幾個小單元,這使得全書結構極為整飭,條分縷析,令讀者閱讀整理與即時查詢都極為便利。
在今天看來,這樣的編排似乎是理所當然,沒有什么奇異之處,但是,放在黎庶昌寫作《西洋雜志》的1877年,這樣的編排就具有極為明顯的前瞻性和現代色彩。當時出游世界的晚清人,很多并不曾意識到自己出行的意義,對于自己寫作的游記,也沒有太多的價值認識。作于1867年的旅外游記《漫游隨錄》,作者王韜在其后序中言,自己寫作此書的目的是“以佐談屑、擴異觀,俾作宗少文之臥游”[2],也就是說,是為了讓自己在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可以作為聊天時的材料,就像南北朝時候名僧宗炳將所游歷過的山水畫在墻壁上,號稱可以據此臥游五岳一般。即便是閱讀旅外游記的人,對于這些游記,也沒有太多的價值認識,斌椿的《乘槎筆記》篇首有同治八年(1869年)楊能格序,其評價斌椿的出行和游記“是行也,其奉宣天子威德,以懷服遠方,永式聲教,余無以測之;亦惟從賢士大夫后,俯仰欣賞于不世之文章而已矣”[3]。雖然,隨著越來越多有見識的官員被派遣出國,晚清士人對于自己出行的意義和游記的價值有了進一步的認知,例如張德彝就在其《隨使英俄記》自序中提出自己寫作游記的原因是“愿海內士君子共聞此奇,得知天下時務之屢變,風景之日新,不誠愈出而愈奇哉!”[4]后來,第一任駐英使臣郭嵩燾甚至在其游記《使西紀程》中,大膽贊美西方各種文化現象,議論中西方制度的各種優(yōu)劣之處,并且將自己的游記寄送回國刊出,以供國內討論、學習。但是,這些游記的日記體樣式,決定了其內容方面必然較為蕪雜粗疏,關于世界的考察也較為缺乏條理,甚至可以說,作者自身的寫作意識尚不是太過明確。與此相反,《西洋雜志》的寫作和編排體例,決定了其作者在寫作之初,必定是先有了明確的創(chuàng)作意識,對于自己觀察的世界有了明確的認知,知道自己寫作所要達成的目標。
考察黎庶昌的思想歷程,在1862年,尚且只有廩貢生身份的他,即兩次上萬言書于廷,歷數史上之“四大變”、“三大害”,縱聲大呼,直指陳弊,分析當時的十二種“危道”,并指出了一整套除弊興利的治國方略。其對于西方列強的侵略以及國勢的危頹,有著非常明確的認識。帶著這樣的認識,到了英國之后,黎庶昌即“默察該國君臣”,努力了解各國信息,達成對于西方各國的總體認識,例如,在《與李勉林觀察書》中,黎庶昌非常明確地指出英國“故雖有君主之名,而實民政之國也”[5],并且就中國的外交策略和未來發(fā)展有了比較清晰的盤算。可以說,黎庶昌是當時中國為數不多的能夠較為理性認識西方的人,也因為如此,在黎庶昌的筆下,就不滿足于對西方只是做一個簡單的印象式的描述,也不滿足于這種描述只是碎片化的、缺乏主體性的日記體,而是選擇了具有明確主題的分類敘述。
《西洋雜志》內中的西方,是經過了黎庶昌觀察思考之后的整飭的文明體,它不再是簡單的異域奇觀,也不再是混沌未名的難以理解的化外之地,而變成了完整、理性、充滿勃勃生機的現代西方。
參考文獻
[1]朱平.晚清域外游記中的觀念演變[J].齊魯學刊2008(6)
[2]王韜.漫游隨錄[M].長沙:岳麓書社,1985:44
[3]斌椿.乘槎筆記[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4]張德彝.隨使英俄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6:272
[5]黎庶昌.西洋雜志[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180
(作者介紹:陳榮陽,遵義師范學院黔北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戴綠紅,遵義師范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