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舌尖上的中國》百看不厭,閑著沒事時就搜出視頻復習一遍。里面介紹的每種食物都讓我產(chǎn)生快到那個地方去大快朵頤的想法。比如建水燒豆腐。多年前應伍立楊先生之邀去云南,還真在建水停留過一兩個小時,但不知有此味,活活錯過了。下次應該專門去那里嘗一嘗。比如金華火腿,只聞其名,從未吃過,聽到名字就感覺有食欲,也應到金華去買一只。
或曰,如今天下一盤棋,食材大挪移,想吃火腿隨時隨地可以買,網(wǎng)購也可以,干嘛要去金華。我說,好吃的東西一定在原產(chǎn)地。吃煎餅就要到山東,吃辣白菜去延邊,吃大盆菜到深圳,吃拉面到蘭州,品小吃到福建沙縣。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水土一方物產(chǎn),這個地方的物產(chǎn)經(jīng)過這個地方的人打磨,就成了本地特色,這是人與物的緣分,無可替代,你也強求不來。
或曰,跑大老遠去產(chǎn)地吃,和在本地坐等而食,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大了。我在東北生活時,超市里有賣荔枝和芒果的,圖新鮮買幾個來嘗嘗,味道頗像爛地瓜。就想,這有什么好吃的,蘇東坡吃這些東西居然還希望長作嶺南人?后來在深圳吃到應季的荔枝、芒果,誒,味道大體還是那個味道,怎么口感就不一樣了呢?這種差別還真難用語言描述出來,你只需先在東北吃幾次荔枝,再到嶺南這邊來吃荔枝,就能領(lǐng)會個中不同。這么說吧,北方的荔枝味兒是怪味兒,嶺南的荔枝味兒是正常的、大自然的味兒。
全國各地都有泡饃、肉夾饃和涼皮,但在西安吃的泡饃就是不一樣。為了這,西安當?shù)厝诉€笑話我呢。出租車司機說,不要去媒體經(jīng)常報道的那些店,比如“某某家”之類,那些店家要迎合四面八方的口味,菜品都做了調(diào)整的,專蒙你們外地人。要去就去小胡同里的連鎖店,本地人常吃的,口味才正宗。我按圖索驥,去吃了一次,確實好。怎么個好法,不告訴你,你自己去嘗嘗吧。
荔枝半生不熟時就摘下來,從南運到北,到達消費者手中時,似乎剛剛成熟,但它跟那些在樹上長成的怎么能一樣呢?食物無法保存太長時間,因為兩地氣候不同,從那邊運到這里,物理屬性已發(fā)生變化了。外形是一樣的,核心物質(zhì)則大相徑庭。
或曰,物產(chǎn)也不是永遠在一地,隨著人的遷移,物產(chǎn)也會遠走他鄉(xiāng),辣椒本來產(chǎn)于墨西哥,現(xiàn)在我國東西南北都有種植和食用,這怎么講?的確如此。但中國辣椒肯定跟墨西哥辣椒味道不一樣。人有隨遇而安,物有隨土而安,能落地生根,證明有存活的環(huán)境,但存活與存活不一樣,長成的東西也不一樣,正所謂南橘北桔。要吃墨西哥辣椒,還是要到墨西哥去吃。
宋朝有王公貴族“不得取食味于四方”的規(guī)矩,意思是當權(quán)者不得向各地索要地方特產(chǎn)和美味佳肴,只能食用汴梁(開封)附近出產(chǎn)的物品。主要目的是防止橫征暴斂,但另一個原因也可能是講究飲食衛(wèi)生。遠方運來的物品容易變性變質(zhì),又沒有成熟的檢測機制,吃壞肚子可就麻煩了,干脆拒絕。
或曰,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的科技,這么快捷的運輸方式,還解決不了這些問題?飛機早晨運過去,中午那邊就可以吃,能有什么變化?
我說,有變化。吃它的人不一樣了。這邊廂,原是天天吃的常見食物,食客端個搪瓷缸,在當街樹蔭下吃。那邊廂當珍貴食品,遠方高價運來的,當然不能造次啦,要用青花瓷,認認真真端坐在酒樓里小口品。這樣的吃,味道豈能一樣?
或曰,飲食也要講究原教旨?
我說,我只是對“原汁原味”抱持敬意。希望各地物產(chǎn)葆有一點神秘,同我拉開一點距離,讓我有一個向往、一個盼頭、一點對美好事物的想象。美好已經(jīng)淪落到隨手可得的地步,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我怎么拒絕得了四面八方各地美食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