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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花凋

        2016-09-07 08:32:57玄武紀(jì)·曲三瘋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6年8期
        關(guān)鍵詞:父王人偶

        玄武紀(jì)·曲三瘋

        “咚咚咚,咚咚咚”。

        睜開眼,深宮冷夜,縷縷寒光涼人,雕窗阻不住月光,被照得千瘡百孔。

        “三哥哥快醒醒!救救我!”

        是皇妹?她又想干什么?

        “三哥哥救救我!有人在抓我!”

        我有些怕這個妹妹,她總是騙我、捉弄我。

        可我還是推開雕窗,迎著月光,我看到了皇妹,和她身后的父王。

        寒月涼人,父王手中寒絲縷縷,一一牽在妹妹的身上。挑一下無名指,皇妹張開嘴,沒有弧度的唇線,沒有彎下的眼角,連平日常見的酒窩都沒有,只能從聲音聽出是在笑。

        “哈……哈……哈?!?/p>

        月光寒得刺骨,皇妹在月光下像人偶一樣吱呀亂舞,我害怕恐懼,一顆心如那雕窗一般,千瘡百孔。

        “下一個就是你了,羅生?!备竿蹶幧匦?!

        驀然驚醒,鳶帳竹床,淡淡花香,原是噩夢一場。

        我名為羅生,是王朝的三皇子。行走江湖已久,遠(yuǎn)離宮廷,躲開父王,可兒時噩夢仍如影相隨。

        噩夢是真的,我的父親瘋王羅休,為了長生不老皇權(quán)永固,聽信邪術(shù)妖言,將自己的妻女做成活人偶,害得母后皇妹悲死深宮。噩夢真實(shí)發(fā)生的那一夜,我沒有勇氣推開那扇窗,而隨后的這十年里,我?guī)缀跆焯於甲鲋瑯拥呢瑝?,無數(shù)次在夢中推開那扇窗,夢著皇妹可能的千般模樣。

        對了,我現(xiàn)在是在哪里?

        羅帳竹床,不遠(yuǎn)的竹桌上有一壺熏香,竹窗下是胭脂竹臺架和一尊衣冠鏡。

        甩甩頭,總覺眼前有些不真實(shí),這竹屋似曾相識。只是我想不起來時的路,更記不得身處江湖何處。

        推開竹門,一處方圓小院,接遼原花海,連著遙遙遠(yuǎn)山。醺風(fēng)拂面,花香淡淡,牡丹爭艷,似乎是谷雨花開好時節(jié),真想沖進(jìn)花海,唱一支曲,飲一壺酒,一醉解千愁。

        美不勝收的江湖路,怎么都走不夠。

        “公子,請慢走。”忽一聲輕語,驚得我拔出長刀,我明明沒有感覺到任何聲息!

        竹屋外的墻角,似乎是蓋著散亂雜物的破布抬起一角,露出一張俏臉,是個女人。

        “你是誰?”在這江湖之上沒有聲息的,要么是絕頂高手,要么就是……

        “我是個人偶?!?/p>

        父王的機(jī)關(guān)人偶術(shù)源于江湖,是江湖邪派朝花幕雨閣的獨(dú)門秘術(shù)。想到這里我終于有了些許來時的印象,似乎是偶然得到了朝花幕雨閣位置的秘聞,然后……

        “花香醉人,公子醉倒在此,鳶奴服侍您就寢,鳶奴耳畔的鳶尾花,公子您忘了嗎?”

        自稱鳶奴的人偶站了起來,破布原是長裙,穿在她身,幾不蔽體;掀下兜帽,耳鬢一朵鳶尾花,襯著她的臉,似曾相識。

        看她艱難地挪步向前,我放下刀,模糊的記憶中似乎就是這樣的她,掙扎著將我拖入屋中竹床,自己縮在屋外。耳畔似有夜雨呼嘯,眼角微溫,我低下頭去,道一聲抱歉。

        “這片牡丹花海是閣主親手栽種,聞之即醉,是朝花幕雨閣的天然屏障。這是障香丹,能避百香。”

        她伸出一只手,張開珠節(jié)竹骨的五指,掌心有一簇香囊,裝的應(yīng)該就是障香丹。我接過香囊,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竹臂上密布的刀痕,本應(yīng)遮蓋臂肢的袖衫,殘亂地垂下,一條從肩膀直通袖口的焦痕觸目驚心。

        “公子想去的是花海的那一頭吧,那山后便是朝花幕雨閣,公子小心些?!?/p>

        察覺到我的目光,鳶奴緊張地收回手,挽起那條破爛長袖,胡亂在手臂上包著,還努力地尋摸著領(lǐng)口的袖扣,終是找不到……那仍如花季少女一般因露脖頸而含羞的神情,觸及她自己的不過是玉石木竹的肌骨頸臂……鳶奴只低下頭,又戴起兜帽,縮回到墻角陰影里。

        “你是從朝花幕雨閣逃出來的吧?!蔽覇査?,她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回話。

        “你是被朝花幕雨閣閣主擄走,活人制成的人偶吧。”我繼續(xù)問她,她沉默半晌,點(diǎn)點(diǎn)頭。

        “江湖這么廣,逃得更遠(yuǎn)些吧。”我勸她,她搖頭。

        “若我是風(fēng)箏,斷了線,風(fēng)去哪我便去哪;可我是木偶,斷了線,江湖再大又有何處好去?逃開牽線的手便好。”

        墻角一團(tuán)破布,沒人看得出下面藏了個人偶。我知道她在等死,她只是逃出了為人掌控的命運(yùn),卻沒有活下去的目標(biāo)??墒撬恢?,活人偶試驗(yàn)是為了一代帝王的長生不老,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等死也需要等到天荒地老。

        我不忍心告訴她,轉(zhuǎn)身去了花海,眼角一抹淚,只怨花香太醉人。

        從香囊中摸出一顆障香丹,我一口吞下,丹藥入口即化,剎那間神志清明不少,更覺好像拋棄了什么煩惱,渾身上下輕快了許多。再看遠(yuǎn)山,朝花幕雨閣便坐落山腰,影影綽綽,我抽出長刀,背著竹屋,直向著遠(yuǎn)山處走,一路牡丹花,隨長刀斬落折腰。

        朝花幕雨閣閣主,十年前以邪術(shù)蠱惑父王弒妻,還將皇妹和她的侍女一并做成了人偶,讓一代賢王變瘋王;十年后仍擄掠少女,為自己做活人偶仆從,害得花季少女生死兩難。他自己卻躲在這青山花海中,快活逍遙。

        如此豬狗不如之人,即便天容我亦不容!

        遙看花海至山腳,好似長路迢迢,走起來卻不過頃刻。已至山腳,朝花幕雨閣的入口不在山腳卻在山腰,山腳沒有登山之路,只一處陰森洞口,沒掛匾額,沒有燈火,只有寒香渺渺。

        為了保險,我又吞下一顆障香丹,進(jìn)了洞口。

        洞里沒有光,一縷縷的陰風(fēng)含香不絕。長刀觸碰洞壁,叮叮回響,是石壁。陰風(fēng)從下吹來,伸刀去探,有石階向下,迎著風(fēng)來的方向。我憑刀探路,拾級而下,雖伸手不見五指,可憑著刀尖震到手上的感覺,和刀尖傳去耳畔的聲音,一路下得也算順利……直到忽然,刀尖空了。

        再仔細(xì)地用刀摸索,發(fā)現(xiàn)只是臺階轉(zhuǎn)彎了,我還知道了又一件事——腳下的臺階是懸空的。從石階上敲下一塊石子擲下,久久不得回音,不知丈深幾許。也許朝花幕雨閣的閣主,真是一個沿著石階從九幽之下爬上來的惡鬼,不知道這下邊藏了他多少秘密。

        又下了大概一趟花海的時間,刀尖有了不同的觸感,一處隨刀尖碰觸而沉的浮石,是機(jī)關(guān)!

        “喀啦啦”一陣刺耳的機(jī)栝咬合的聲音響起,洞中忽然出現(xiàn)幾簇火苗,閃得我雙眼一恍。才微微瞇下雙眼的剎那,破空聲四起,我急忙閉一口長息入丹田腰腹,右手舞起長刀護(hù)住周身,左手也從懷中摸出短刀,橫在胸口。

        長息將盡,箭聲已然停歇,我只散去手上的刀勢,不松腰馬。

        看著插在洞壁上的火箭,再回味剛剛舞刀時的感覺,我有些疑惑,這些箭似乎就沒有一根是射向我的。

        而且借著箭上的火光我也看清了這個洞穴,根本不是什么深淵,我腳下石階距離地面只有半人高低,不過是積了不少塵泥,所以才落子無聲。

        這個洞穴并不大,也就一間院子大小,三四人高,一條石階自洞頂盤旋而下,接著數(shù)條岔路升降不一,而我就在這條石階上走了許久,甚至都不知自己早已迷了路。

        再仔細(xì)看,洞底洞壁有十余尊人偶,手臂被改成了弩,茫然地指著洞頂,雙眼空洞無神,她們就被安在洞壁洞底里,甚至連下半身都沒有!

        我走到最近的一尊人偶身邊,仔細(xì)地看了看,馬鬃做的假發(fā),沒有眼皮,木頭眼窩含著玉石,似乎只是一個做成少女樣子的機(jī)關(guān),我深深地呼了口氣。

        “嘻嘻?!?/p>

        忽一聲輕笑響起,嚇得我連退幾步,跌下石階,還好石階并不高,而地面不知道積了多久的塵泥也讓我?guī)缀醪煊X不到痛楚。面前一尊看似是假人機(jī)關(guān)的少女人偶,低下頭怔怔地看著我,還將被做成弩的雙手拄在下巴上,歪著頭一副好奇乖巧的模樣。

        “嘻嘻?!?/p>

        她是活的?我驚得心臟驟停,連呼吸都快忘了,只大口大口地喘,手死死地攥著卻無論如何都揮不起那柄該死的刀,我只覺得我身上越來越沉,越來越重,重得我連翻身都做不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被塵泥淹沒!

        我竭盡全力地掙扎四肢,卻讓我越沉越快!塵泥沒過胸口,沒過脖頸,我緊閉著嘴使盡全身力氣來用鼻子喘息。塵泥沒過頭頂,我不能呼吸,不能視物,甚至聽都聽不見,握在手上的刀什么感覺都沒有,我屏著僅有的一口氣,不住地掙扎,向著頭頂?shù)姆较颍晌夷芨杏X到我仍然在沉降,離上邊越來越遠(yuǎn)……不過轉(zhuǎn)瞬而已,這口氣我居然憋不住了!我從未如此慌亂過……塵泥壓在胸口像鐵一樣重,裹覆全身如同巨蟒纏身一般,我甚至感覺身體被塵泥擠壓,連最后的一點(diǎn)氣息也要被擠出口鼻……

        忽然我刀上傳來異樣的感覺,是我在江湖上很少經(jīng)歷到的一種刀感,雖然陌生,但在這樣前所未有的壓迫中,我仍然清晰地辨別出了它,刀揮空的感覺!

        我從來都不知道,揮空刀的感覺居然有這么棒!我掙扎著把我全身往刀的方向擠,那里是……正下方?

        跌落出塵泥,我背摔在地,完全顧不上背上的痛楚,我極力張開四肢,甚至連兩把刀都伸向更遠(yuǎn)的方向,直到手上的觸感告訴我身下是地不是泥,我才呼出一口氣,再貪婪地吞下一大口,再一口……接二連三地大口吐息,吞得我兩眼金星直冒,喉間腥甜一片。緩好雙眼,發(fā)覺身處的是一處有光亮的地洞,那攤塵泥就在洞頂,一層泥壁,盯著看甚至能看到它在微微流動。

        嘔盡喉間血,我終于有了足夠意識來打量四周。

        一處地牢,尸臭沖腦,還夾一抹寒香。

        摸出懷中香囊,努力控制顫抖的手指夾穩(wěn)障香丹……終究難為,我將一整袋倒在手中,不過兩顆卻仍丟落一粒。囫圇吞下手中丹,我趕緊趴在地上尋找另一顆。朝花幕雨閣閣主的連環(huán)機(jī)關(guān),已經(jīng)怕得我冷汗津津,不知道他的私人地牢又是怎樣的險地。

        終于在一具尸骨腳下,我找到了那粒掉落的障香丹,撫去纖塵,放在香囊中收好。手終于不再抖,我算是冷靜了下來,泥壁上的人偶少女,是人還是偶,我也不再煩惱。握緊手中刀,我只管讓這朝花幕雨閣的閣主,難逃一死!

        但是我看清面前這具尸骨,胸口插著萬千箭鏃,背負(fù)巨大石碑上刻著名字和罪責(zé)的碑文:

        朝花幕雨閣閣主,越秋。蒙騙天子,罪欺天下,蠱亂朝綱,害賢王做瘋王,斷天下之太平,擾神州之安泰。當(dāng)萬箭穿心,馱負(fù)天下罪碑,至??菔癄€方可轉(zhuǎn)世輪回。

        我有些不敢相信,這具枯骨,便是我想要手刃的仇人?這早已死去的罪人,便是我無法寬恕之人?朝花幕雨閣閣主……已經(jīng)死了?

        我茫然四顧,才發(fā)覺這里是一處地宮長廊,直通向深處。旁側(cè)也有數(shù)具尸體,有的還未化作枯骨,我一個接一個看去,他們也都和第一個一樣,或石壁,或罪碑,刻著姓名和罪責(zé)。

        一尊青銅巨鼎,盛著一位盛裝將軍,尸身仍未化骨,卻已看不清眉眼,甲胄雖蒙塵已久,卻看得出勾畫的是閻羅怒面,這是王朝四將軍的甲胄!

        西境貫日大將軍,章云止。勾結(jié)境外流寇,粉飾太平,欺君妄上,還與流寇分贓,貪污王朝賑災(zāi)錢糧,至三川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所得錢糧圈養(yǎng)私兵,密謀叛國。當(dāng)受烹煮之刑,佐以忠義仁勇信為料,直至閻羅小鬼嘗之泣淚方可再入六道輪回。

        一處鎮(zhèn)魂石臺,鎖鍘刀無數(shù),臺上只余一堆碎骨。

        千門大弟子,越流。朝花幕雨閣故主越秋之后,以父之名游戲江湖,以名利煽動一代忠勇良將章云止成叛國逆臣;不屬朝花幕雨閣,卻栽贓于父輩心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當(dāng)受千刀萬剮之刑,更身負(fù)弒父之罪,特賜鍘刀無數(shù),以鍘代剮。

        還有一處棺木,未寫罪責(zé),未著刑罰,只是靜靜地?cái)R置在側(cè),標(biāo)注墓主名姓。

        許卿卿,越流之母。紅顏勝酒惹人醉,為卿一笑君落淚。

        這是朝花幕雨閣的秘密?十年前蠱惑父王的閣主真的已經(jīng)死了?那如今的閣主又是誰?是誰施罰于人?又是誰擄來活人制偶?一個又一個謎團(tuán)灌入腦海,似乎有什么存留于記憶深處的事我怎么也想不起,似乎有什么關(guān)鍵的事情我怎么也想不起……這時我看到了另一處名座。

        一處鐵囚王座,是空的,沒有尸骨,但椅背之上卻已刻好名號罪責(zé)。

        瘋王羅剎。任奸佞當(dāng)?shù)?,弒親煉女,行邪法做活人偶,以求有朝一日可長生不老,永世為王。當(dāng)戴囚具鏈枷,為罪人之王,永世不得超生。

        是父王,仍當(dāng)權(quán)在朝,這天下高高在上的天子帝王!

        無論搭造這里的是誰,他最終的目的都是要囚帝王于此,是賊臣逆子,是要?dú)⑽腋赣H的仇人……可我,不知道為什么,提不起任何想要?dú)⑺臎_動。

        逃離父王有十年了,對父王無論是驚懼還是恨,都消退不少……當(dāng)年父王殺母后……等等,母后……我的記憶有些模糊,我怎么都想不起母后是因何而死,我甚至都想不起母后的音容笑貌……

        “嘻嘻?!焙鰝鱽硪宦暻涡?,伴一抹暗香。在右上!

        我提刀相迎,見一團(tuán)紅云自洞頂飄落蕩來,收刀臥腰,我壓低身形,積力于右腳,猛然躍出,如獅子搏兔。右手長刀過身,若領(lǐng)軍將旗,擋者睥睨;左手短刀仍蠶臥在腹,擬毒蝎尾后針,伺機(jī)而動。

        那紅云在長刀刀尖攪做一團(tuán),又躍去長廊深處。

        “呵呵!沒捉到!再來!”銀鈴俏笑,聽在耳畔,說不出的熟悉,眼前更是一輪神色忽恍,微覺香氣變重。

        不好,可能是障香丹的效果過了。可是眼下危機(jī),我咬破舌尖,頓時靈臺清明,似乎更勝障香丹的清心……不對,好像是因?yàn)檎舷愕っ允Я耸裁础鹊?,難道!

        一枚紅云鏢自眼角掠過,斷了幾根青絲,我顧不上滿腦子的亂泥,展開輕功,向著女子飛掠之處追去。

        長廊盡頭,再無出路,只是旁邊有一處隱蔽的洞窟,我記得紅衣女子便是進(jìn)了那里。只是那里寒香縷縷,似乎是這地宮中怪異寒香的源頭。低頭看看懷中僅有的最后一粒障香丹,我將它放回懷中,只在指尖劃了一刀。借著鉆心之痛,我橫刀在前藏刀在背,進(jìn)了隱窟。

        隱窟不大,只四人余寬,八人余長,紅衣女便在隱窟那一端。她好像生得很美麗,還有一副甜笑的嗓音,可我一進(jìn)隱窟之后,視線便不在她身上。

        我和她之間,有一座冰棺,晶瑩透明,內(nèi)有一位華服珠玉美人,我在足側(cè),她在首側(cè)。

        冰棺中的華服美人,容顏未朽,仍如昨日立畫,好似昨天便曾見過,我偏偏想不起名姓,這種疏離的熟悉,在記憶深處一跳又一跳,它跳得我頭都要炸了!

        “她……她是……名字……叫……啊……不對!”

        “三哥哥,你連我都忘了,還能想起誰?”那紅衣女子又開口說話,我忽然意識到應(yīng)橫刀在手,可是……可是她喊我的,可是三哥哥?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喊過我三哥哥,就是我那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父王做成人偶,后來身死宮中,調(diào)皮搗蛋最喜歡捉弄我的皇妹!

        我呆呆地抬起頭,靜靜地看她的臉,仔仔細(xì)細(xì)地認(rèn)她的眉眼。

        熟悉感一點(diǎn)點(diǎn)地占有陌生的領(lǐng)地,我似乎能從她的眉眼讀出她兒時的樣子,我似乎見到了她又一次調(diào)皮搗蛋地低笑,我似乎……我的妹妹,你還活著!

        我猛然撲向她的身前,將她捧到冰棺上,不理會她的嬌羞,我盯著她的眉眼,一厘一厘地認(rèn)著,藏了歲月,藏了辛苦,可藏不住調(diào)皮。我牽著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摸著,有肌膚,有指骨,不是機(jī)關(guān)竹節(jié);另一只手也不是,腳也不是!

        妹妹你還活著,你沒有被變成人偶!我一把抱住了她,我狠狠地哭,腦中疑惑追問都甩去九霄云外,我就是想哭,我就是想抱著我懷中失而復(fù)得的妹妹,我就是想哭盡心底這十余年的酸楚。

        可心里空蕩蕩的,淚也是干的,聲音更是啞的,我哭得很用力,很委屈,可是總覺得好空洞。

        “三哥,你都不讓小妹說說話的……”皇妹的俏笑好悅耳,我輕輕松開她,還一副哭容上的咧嘴憨笑。

        “三哥,小妹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你聽小妹慢慢講……”我揉了揉臉,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當(dāng)年父王深夜臨宮,我和我的貼身侍女小鳶根本沒有時間逃,我們甚至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被帶到墨靈閣。”小妹低下頭去,訴說往日驚懼,哪有那么容易?

        “小鳶你還記得吧?耳朵上夾著鳶尾花,天天和我一起捉弄你的那個……”鳶尾花,與小妹形影不離,似乎有些許印象……

        “是母后救了我們,她為了將我們調(diào)包,不惜點(diǎn)燃東宮……”明暗不定的雕窗、凌亂成舞的人影……原來夢中是火光,不是月光……

        “我們逃出宮后躲了許久許久,一起出宮的老侍衛(wèi)告訴了我們墨靈閣的真相,竟是將活人改造成人偶。我們很害怕,一想到代替我們進(jìn)墨靈閣的人的遭遇,我們便更害怕。”小妹在輕輕顫抖,聲音也有些哽咽。

        “后來老侍衛(wèi)死了,他死前告訴我們,代替我們的人就是母后?!?/p>

        “什么!”我不敢相信,怎么……是母后,不知何時消失在我記憶深處的母后,我只記得母后的喪葬大禮,我甚至都記不起母后的音容……

        “你看,”小妹手指向冰棺里的華服美人,“我們將她從墓中偷了出來,不是在王朝龍墓,是墨靈閣的枯井里?!?/p>

        我注視著冰棺里的華服美人,從她的眉眼,一厘一厘地認(rèn);從她的指尖,一寸一寸地識……玉指珠節(jié)!人偶!

        “母后代替我們,被父親做成了人偶??墒鞘×耍龥]有活過來。”

        “父王,為何要做出這等事……為何要拿自己親人下手,宮中那么多侍女親衛(wèi)……”我訥訥難言。

        “難道他將侍女做成人偶就應(yīng)該?他隨便找個人想殺就殺,想剮就剮就應(yīng)該?就因?yàn)樗沁@天下的帝王!”小妹大聲向我吼著,兩行淚,字字誅心。我無處可躲。

        沉默半晌,我抬起頭輕輕問她:“那,那個侍女小鳶,她怎樣了……”

        回答我的是同樣漫長的沉默……

        半晌,她說:“隨我來吧?!?/p>

        纖衣素手,不知從何處牽半盞孤燈,推開角落暗門,燈下長階向上,看不到盡頭。

        我跟在小妹身后,走在她的影子上,腦子里清明少許,可仍亂得很。為何小妹知道這里的暗門,為何她將母后尸身藏在朝花幕雨閣的地宮中,為何耳畔的鳶尾花那么熟悉……

        不知不覺,階上依然大亮,似是登入樓閣之中,卻仍盤旋而上,閣外落日驕陽灑下暖橘色的柔光,暖暖的,還有一陣陣暖暖的香……

        “對了,三哥哥……”小妹回過身,將燭臺置于階旁,“你該吃障香丹了?!?

        她怎么會知道我有障香丹!這障香丹是逃離朝花幕雨閣的人偶鳶奴……鳶奴……鳶奴耳畔的鳶尾花……

        鳶奴就是那個侍女!她們不是被調(diào)包逃出墨靈閣了嗎?為什么那個侍女還是人偶!我看著小妹的俏笑,詫愣愣地后退,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覺早已不止我和她兩人。長階外,閣樓里,臨窗前,一個又一個少女,或梳洗或妝眸,有的撫琴清歌,更有機(jī)杼舞者,喧喧復(fù)囂囂,停停又走走。

        “三哥哥陶醉了?這可是我朝花幕雨閣的落日春紅曲,怎樣,是不是美不勝收?”她一副嬌笑的乖巧模樣,我卻有些迷蒙。

        “三哥哥,你看你看!”她忽然不動了,只指著窗外。

        我聞香微醺,趴上欄桿,窗外紅艷燎原,是來時的牡丹花海。

        “谷雨三朝看牡丹,真是花開好時節(jié)。”

        “三哥哥你糊涂了嗎?谷雨早過了,今已是立夏了?!彼隽藗€鬼臉。

        “立夏……那為何牡丹花……”我依稀記得好像誰說過這牡丹花海是閣主親手栽種……已經(jīng)立夏了嗎,不是牡丹立夏花零落,玉簪小滿布庭前……難道我記錯了?還是我……我怎么忽然就醉了。

        “三哥哥,快跟上,聽歌醉舞美人圖,小妹要讓你賞的美人圖還在更上面呢!”

        我的記憶、我的意識混沌一片……地宮中已殺之人和未殺的父王,人偶鳶奴耳畔的鳶尾花,鳶奴給我的障香丹,滿閣的機(jī)關(guān)人偶,有神態(tài),有呢喃,窗外還有時至立夏也在盛開的花海牡丹……

        “快來喲!”她轉(zhuǎn)身繼續(xù)向上,一蹦一跳的,像極了記憶中……的模樣……

        最后這幾級階梯如天梯一般,每一步都要盡我全身心力。索性我如今心神意亂,不知神志游離在天還是在身,只覺周遭光亮得晃眼,香熏得欲醉……

        我終于見到了她說的那副美人圖,鳶蘿公主像。

        畫中公主連少女都稱不上,只是一個小女孩,坐在亭中,甩著腿,捧著書,是擺給畫師的模樣。

        那小女孩的耳畔,插著一朵鳶尾花。

        畫名《鳶蘿公主圖》,字跡龍飛鳳舞,閑章印淡泊長樂,畫者朱章羅氏書畫,白章羅剎之印,這幅畫的畫師是父王,印象中父王好像也為我畫過同樣的畫……

        畫上的鳶蘿公主,與我記憶中調(diào)皮搗蛋的小女孩慢慢重疊,我怔怔后退,直退到閣樓邊緣。

        窗外,夕陽下的竹屋還隱約可見,顧不得越來越沉的眼皮,還有早已不堪重負(fù)的神志,我從閣樓的窗翻身躍出。閣樓似乎很高,可是我泥海一樣的腦子里僅有的一點(diǎn)清明就是那間竹屋。

        我居然連皇妹的名號“鳶蘿”都忘了,這就是我一直都想不起的那件事嗎?

        沒有想象中的飛速落地,我似乎正乘一朵紅色彩云在風(fēng)中滑翔。我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難得陪我一同玩耍的日子,我和皇妹在追逐著放風(fēng)箏,父王母后相依相偎溫柔地看著,我記憶中那么恩愛的父母,我記憶中那么慈祥的父王,我記憶中模糊蒙眬卻甜甜暖暖的母后,還有我調(diào)皮搗蛋的皇妹……

        都消失不見了,就像花海中那些被我的刀所割斷的花朵,零落成泥,生生鋪出一條殘花舊路。只是其他牡丹仍開得嬌艷……美得像畫一樣,美得……永恒。

        不知覺間我已落入花田,那朵紅云還飄在我身后,我哈哈大笑,天命皇子!天命皇子!就算流落江湖,也有天公護(hù)佑。

        我沿著殘花舊路走,走向盡頭的竹屋,那里有我朝思暮想的人,我終于知道是她……我是不是要摘一朵花給她?

        彎下腰,頭有些沉,直讓我栽倒在地。不行,還不行。

        摘一朵最嬌艷的牡丹,可它在我摘下的一瞬間凋落,我又去尋另一朵……再一朵……好累啊,我跪在地上,這朵也凋謝了……越來越倦……那一朵……

        夢,來得這樣快……夢你快告訴我,我妹妹她變成了什么樣……

        “咚咚咚,咚咚咚”。

        深宮冷夜,屢屢寒光涼人;雕窗攔下月光,冷面寒霜。

        “三哥哥快醒醒!救救我!”

        鳶蘿小公主拍著窗,這是她時常來找三皇子羅生的地方。

        “三哥哥救救我!有人在抓我!”

        鳶蘿很喜歡這個哥哥,總是任她欺負(fù),還總為她摘花,說鳶尾是最配她的花。

        那扇窗終究還是開了,她看到了他的三哥哥,看到他充滿擔(dān)憂的雙眼,以及他眼中自己身后的父王。

        寒月涼人,父王手中寒絲縷縷,一一牽在她的身上。隨著父王挑動小指,鳶蘿隨絲線舞蹈,還咧開嘴,扯一抹似笑非笑。

        “哈……哈……哈。”

        月光寒得刺骨,皇兄在月光下顫抖,不是害怕,卻是驚怒,一柄長刀攜寒芒出鞘,向著父王,如那雕窗,冷面寒霜。

        “還我妹妹來!”羅生長刀所向!

        睜開眼,鳶帳竹床,淡淡花香,又是舊夢一場。

        這個夢,鳶蘿做了十年,她每天都在夢著那扇希望之窗,夢著窗后的三哥哥會護(hù)著她說有我別怕??膳f夢真實(shí)發(fā)生的那夜,它只是一扇緊閉的窗。

        梳洗罷,獨(dú)倚竹窗,望夕陽西下。一抹紅云,乘著金色階梯般的余暉,將羅生與鳶蘿送到花海的這旁。

        鳶蘿將羅生攙去竹屋,替他擦去額間塵泥花土,取走胸口香囊,放下青絲羅帳,點(diǎn)一爐安眠沉香。

        那團(tuán)紅云便倚在門口,她才是當(dāng)年的侍女小鳶。在和公主逃出宮后,相依為命已有十年,不似主仆,更勝姐妹。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改為桃云,是想化作云海蟠桃,為公主護(hù)佑,為公主祈福,許天命吉祥。

        鳶蘿公主下至花田,為零落的牡丹抹上脂藥。原本慘敗凋零的花枝,如沐春雨,枝葉又重新嬌挺起來,還有一?;ò?,在枝葉的保護(hù)下靜待黎明的到來。

        桃云就跟在鳶蘿公主的身后,看她做著每天都要做的事——為枯萎的凋花上藥。朝花幕雨閣的秘藥“幕雨”,能讓零落的殘花重新綻放。在公主的保護(hù)下,這片牡丹花海不僅僅熬過了立夏,它們根本就未曾凋零過。“幕雨”,是鳶蘿公主為牡丹所制的長生不老藥。

        時漸入夜,鳶蘿終于補(bǔ)好所有牡丹殘花。坐在青山腳下,任汗水濡花了她嘴角的人偶妝線,看著牡丹在月光下入眠。鳶蘿莞爾一笑,笑得比那畫上還要甜。

        桃云為鳶蘿梳理被汗水潤濕的鬢角,就像是小時候,每每在與三皇子瘋鬧后,或是在去見皇后娘娘前,那是兩個小丫頭一天之中僅有的靜謐時刻。

        鳶蘿站起身,牽起桃云的手,走進(jìn)山洞,邁過臺階,向著黑暗躍下。

        桃云隨鳶蘿躍入黑暗,墜入泥壁,與鳶蘿一同落在地宮中。在地宮長廊的燈光所照不到的角落里,有一處機(jī)關(guān),連接著泥壁之上的弩箭人偶,桃云為它們裝填新的弩箭,一支一支地調(diào)整它們瞄準(zhǔn)的方向。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透鏡,能讓桃云在下邊看到泥壁上的情況。每一個明天,桃云都會在這里,等待羅生再一次到來。

        “朝花幕雨閣閣主,越秋。蒙騙天子,罪欺天下,蠱亂朝綱,害賢王做瘋王……”另一旁,鳶蘿擦拭罪碑上的塵土,看著仇人越秋被萬箭穿心的尸骨,思緒萬千。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就算越秋神通廣大、智計(jì)絕倫也栽于她手。

        當(dāng)年廟堂之上的帝王之手越秋,江湖身份同樣顯赫,是邪宗第一人。桃云記得那時,只有九歲,還沒有她高的鳶蘿,在見識了越秋的高高在上后,仍堅(jiān)定地對她說,她會殺了他。

        鳶蘿沒有食言,她籌劃了三年,又等了四年,直等得自己亭亭玉立,才成功復(fù)仇。而她復(fù)仇用的“工具”,就在一旁。“不屬朝花幕雨閣,卻栽贓于父輩心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撫著碑文上由她親手刻的字,鳶蘿說出他的名字:“越秋之子,越流?!?/p>

        桃云對越流的印象并不深,因?yàn)樵搅鲙缀蹙褪窃角锏姆?,妖邪、暴戾。同樣的人沒有必要認(rèn)識兩次,桃云是這樣認(rèn)為的。她仍記得越流弒父的那一刻,如瘋魔般狂笑,連桃云都對越秋這個仇人有了些許憐憫。

        但是鳶蘿沒有,她那時只是靜靜地看著越秋死去,看著越秋邪魔一生終歸平靜,看著越秋至死都不閉的雙眼絕望地盯著她,盯著她那時的臉,那張不屬于她的臉。

        “紅顏勝酒惹人醉,為卿一笑君落淚。”鳶蘿撫著一旁棺木上的銘文,道一聲抱歉。那個名字時至今日依舊刺眼,許卿卿,越流之母。

        許卿卿是這江湖上最美麗的女子。桃云無數(shù)次聽鳶蘿這樣說過。是啊,一個敢愛敢恨,因欣賞越秋的鬼才而愛,因越秋在邪道之上愈走愈遠(yuǎn)而恨。只一念便與過往一刀兩斷,只追尋自己的生活,不為妻道母道束縛。也許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可她是最美的江湖女子。

        “我謀殺了她?!兵S蘿仰起頭,沒看向桃云,卻在對桃云說。

        為了她的臉,我知道的。桃云當(dāng)然知道,謀殺許卿卿,是她們最后悔的事。為了得到許卿卿的臉,為了完美地易容成她的樣子,為了復(fù)仇。她們謀殺了她,還用了她的臉,讓那個從小便與母親分別的越流為她沉迷。當(dāng)越秋見到與越流相伴左右的“她”,迎接越流的是他今生所感受到唯一的一次源于父親的滔天惡怒!

        “父子相殘,面對親生兒子越流的劍,邪宗帝王越秋以無解奇毒相對。”鳶蘿走向了身后的囚王座,“如若換作你,又會怎樣做?”

        瘋王羅剎。任奸佞當(dāng)?shù)溃瑥s親煉女,行邪法做活人偶,以求有朝一日可長生不老,永世為王。當(dāng)戴囚具鏈枷,為罪人之王,永世不得超生??粗S蘿又將罪文刻深了一層,筆刀輕顫,劃過指尖,血落成簾。桃云忙將那只手捉來,用袍袖擦血,取懷中秘藥“朝花”涂抹傷口??粗鴤谘杆儆?,桃云又取出一只妝筆,為傷口畫上些許歲月的痕跡。

        冰棺寒室,是地宮連入朝花幕雨閣長階唯一的通路。鳶蘿拿過桃云手中的妝筆和懷里的脂粉,照著冰棺中母親的容顏,勾畫自己的眉眼唇角。

        桃云取來寒室角落處的海棠鏡,以此鏡為憑,讓鳶蘿能對自己的妝容有所憑依。

        半晌后,鳶蘿停下筆,看著鏡中自己,只與母親有七分相似。鳶蘿向著冰棺跪下:“母后,鳶蘿不孝?!?/p>

        桃云流著淚,很不甘心。她們姐妹鉆研易容之術(shù)數(shù)年,早已于此道無雙天下,可仍然無法完全易容成皇后的模樣。

        “母后天賜容顏,女兒更易不來。鳶蘿可能最后還是要割下母后的臉?!兵S蘿對冰棺深深叩首。

        桃云想象著鳶蘿戴著用皇后的臉制成的人皮面具,努力說服自己,讓皇后的絕世容顏重現(xiàn)人間,也許并不是一件太壞的事。

        離開冰棺寒室,鳶蘿攜著桃云登長階入閣。三百六十階,三十階一層,朝花幕雨閣十二層高閣,依山而建。長階漫漫,鳶蘿每夜都要走上一遍。

        如今的朝花幕雨閣,只有女子二十四人,都是桃云和鳶蘿在江湖上撿來的孤女。曾經(jīng)越秋時代的朝花幕雨閣門徒,在越秋、越流死后,分了閣中秘寶各奔東西,只余下無數(shù)繁重書籍。桃云至今都想念那段一無所有的歲月,只她和鳶蘿兩人,一間十二層高閣。后來多了丹鳳、玉簪和紅桑,這曾經(jīng)江湖邪宗勝地成了五個少女的新家。再后來,慢慢變成了如今。如果不是三皇子羅生游歷到附近,如果桃云沒有故意為他留下朝花幕雨閣的位置線索,如果羅生看到線索沒有立即啟程……也許那段日子能更長久一些。

        鳶蘿的心里,又何嘗不想那段日子能多過幾天。可是兒時的恐懼,在每個夜晚降臨后,都要來她的夢中折磨她。還有被制成人偶的母親那連尸體都稱不上的冰冷殘軀,更讓她對瘋王羅剎的恨意錐心刺骨。

        桃云跟著鳶蘿一路向上,其他姐妹早已睡去。平白讓她們扮作人偶,每日著人偶妝色,模仿人偶笙歌,還過了有……許久。

        “公主,若算上明天,該是多少次了?”

        “我也記不清了,大概有一年了吧……”

        “三皇子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皇后的模樣,應(yīng)該快了吧。”

        “他這次少吃了一顆障香丹,要補(bǔ)三顆才忘得了今天?!?/p>

        “要是障香丹能在睡眠時也起效就好了,一股腦喂他百十顆,肯定啥都忘得掉,就怕他連他是皇子也給忘了。”

        兩人這時已經(jīng)到了最高閣,鳶蘿掀起那幅《鳶蘿公主像》,露出背后的另一張人像圖,閑章印淡泊長樂,畫者朱章羅氏書畫,白章羅剎之印。這又是一幅瘋王羅剎所畫的人像,畫名《愛子羅生圖》。

        看著畫像上兒時羅生謙遜的笑臉,鳶蘿眼角含淚,哽咽著對桃云說:

        “要他真的忘了我們才好?!?/p>

        天將魚肚,鳶蘿早已回到竹屋,坐在竹床邊,靜靜地看著羅生的睡顏。

        朝霞映露,鳶蘿最后一次為自己身上的木偶妝補(bǔ)色。

        山暖鶯啼,鳶蘿熄了爐中熏香,再看一眼羅生。

        “三哥哥,再讓妹妹捉弄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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