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

2016年6月，由著名的“荒漠母親”易解放發(fā)起的“億萬個人、億萬棵樹”公益活動再次在西部沙漠展開，一萬三千畝的樹林目前已經初具規(guī)模，在數(shù)千名志愿者的參與之下，濃濃的綠意正在黃沙上一點點地浸染。

面對眼前的綠意盎然，易解放在心里默默地祈愿：“兒子啊，雖然你與我天各一方，但是媽媽正在努力實現(xiàn)你的夢想，荒漠里引水種樹。媽媽再也不會孤單，你不在我的身邊，卻有千萬棵大樹在陪著媽媽成長……”

痛失愛子，坎坷路途寸斷肝腸

2005年年末的一個傍晚，易解放在整理兒子楊睿哲過去的衣物時，發(fā)現(xiàn)了他寫的一封札記：“我有一個美妙的想法，那就是學成回國之后，在西部荒無人煙的地帶，廣種各種綠植，讓無邊的綠意覆蓋那里，讓鳥鳴、花香肆意地在那里徜徉！”一字一句地讀下去，淚水打濕了易解放的眼眶……

易解放1949年出生于上海虹口區(qū)，早年曾在上海一所電大管理學校擔任漢語老師。改革開放之后，她隨著丈夫楊安泰到日本定居，丈夫在東京開設了一間中醫(yī)診所，她則在當?shù)氐穆糜喂救温殹?/p>

生活穩(wěn)定之后，夫妻倆將兒子楊睿哲接到當?shù)刈x書。讓易解放欣慰的是，兒子聰慧異常，迅速學會了當?shù)卣Z言，他的成績一直在班級里名列前茅。1998年，學業(yè)優(yōu)異的楊睿哲一路拼搏，竟然考入了日本六大名校之一的中央大學商學部。利用開學前的幾天閑暇，母子倆到京郊的農場里去游玩。一次，他倆來到一處山間客棧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鐘了，突然間下起了小雨。看到客棧旁有兩個大大的帳篷，易解放告訴兒子：“那是養(yǎng)蜂人的帳篷，我們今晚就與他們?yōu)猷徚恕！?/p>

第二天早上起來，養(yǎng)蜂人熱情地來叫母子倆一起吃早餐，清晨的霧靄，草尖的露珠，不知名的花香，這是母子倆吃得最簡單，也最為愜意的一頓早飯。吃完飯之后，他倆還戴上紗帽當了一回蜂農。采割蜂蜜累了，楊睿哲與易解放躺在草地上，悠閑地數(shù)起了天空的云朵。楊睿哲對易解放說：“媽媽，我第一次感覺到，貼近自然是如此的美好……”

然而，2000年5月22日，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帶來了易解放人生最大的不幸。電話中她驚訝地得知，楊睿哲在騎摩托車上學途中，不幸發(fā)生了車禍，目前傷勢極為嚴重。在丈夫的攙扶下，她勉強捱到了醫(yī)院。盡管一路上易解放不停地祈禱，可是令人惋惜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急救室內，兒子由于失血過多，已經停止了年輕的心跳！

唯一的兒子猝然離世，那段時間，易解放害怕回家，因為家中的一切物件，都會勾起與兒子一起的歡愉時光，最終讓她痛斷肝腸……

從過去的思緒中回到現(xiàn)實，易解放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兒子的筆跡上。不知過了多久，她默默地對一旁的丈夫說道：“我記得睿哲生前就多次表示過，他喜歡自然的感覺，也愿意將綠意鋪滿黃沙之上?！闭煞驐畎蔡┞犃T后點點頭：“你說得對，有一次收看國內的新聞時，當播出國內西北一帶爆發(fā)沙塵時，兒子就說，一定要在學業(yè)有成之后，去沙漠大規(guī)模地種樹，還那里一片凈土。”說到此處，夫妻倆相對無言，對兒子的思念，再次濡濕了彼此的眼眶……

挺進沙漠，勇敢母親踏足荒涼

2002年年初，易解放與楊安泰帶著兒子的心愿回到國內。在上海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的牽線搭橋之下，易解放果斷將楊睿哲“生命保險金”中的25萬元，資助給湖南省的一所偏遠小學。這次行動之后，易解放又與一家民間公益組織“綠色生命”達成了意向，準備共同到內蒙古的西部進行考察。

第一步，易解放首先來到了庫倫旗的塔敏查干沙漠。站在高高的沙堆之上，眼前被黃色所鋪蓋，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這是易解放第一次來到沙漠，一種難言的荒涼讓她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她掏出胸口的懷表，對著其中兒子小小的照片說道：“咱們就把樹栽在這里，好嗎？”

第二天清晨，易解放夫婦在一位村民的引領之下，帶著鐵锨與鎬頭來到沙漠的邊緣地帶。她用鐵锨撥去表面的干沙，挖了一個八十公分左右的深坑，再將一束梭梭苗插好，然后蓋上富含水分的溫沙并踏實。由于沙地里栽植成活率很低，易解放種植梭梭苗嚴謹?shù)媒蹩贪澹糠N完一束苗后，她都要檢查下面沙土的溫度夠不夠，以及樹苗會不會輕易地被拔出來。

然而，沙漠中植樹的勞動強度之大，遠非夫妻倆能夠想象：一趟趟擔水種樹，累得不行了，易解放就用雙手護住臉在沙子里睡一會兒。中午沙子燙，走一會兒雙腳就燙出了幾個泡。幾天下來，兩人便黑瘦得沒有了模樣。

第一批樹苗栽下去之后，易解放像帶孩子一樣小心地伺候著，塔敏查干每年要刮七十多天不見天日的黃風，這些樹苗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刮走。果然，4天之后，沙漠中刮起了肆虐的黃風，易解放夫婦面對面站著都看不清彼此的臉。那天補種了一天的樹苗之后，兩人硬是分辨不出回村的土路，最后，他倆一前一后抬著根鐵锨，一邊走一邊放開嗓子吼，直到村口的幾只狗聽見聲音后一陣狂吠，他倆才尋聲摸到了家門口。

辛苦了十幾天后，易解放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一棵梭梭苗的枝頭上出現(xiàn)了一抹綠綠的嫩芽，她欣喜地看了又看，覺得這些天來的辛苦全部有了意義。“種活一棵，就能種活十棵、百棵乃至千棵！”易解放抱著楊安泰，高興得又哭又笑。

隨著五畝“夫妻試驗田”的成功，易解放的心里很快有了更大的計劃?？墒牵捉夥判睦锖芮宄?，憑借夫妻兩人的力量，完成兒子的夙愿無異于天方夜譚。易解放迅速與“綠色組織”聯(lián)系，在最短的時間內推出了“桌面樹”，并在網絡上大力傳播?！白烂鏄洹笔侵敢粋€人如果沒有機會去沙漠里親手栽樹，可以通過另一種方式表達心愿，即在“綠色組織”的虛擬空間中“種”一棵樹，精心“澆灌”，兩三個月等它長成后，傳送到數(shù)據(jù)庫里，而易解放則在沙漠中種下一棵真正的樹。“桌面樹”的方式很快在網友中產生了影響，除了吸引了數(shù)十名志愿者之外，數(shù)額不多的善款也一點點為她寄來。

有了“桌面樹”的支持，易解放與塔敏查干沙漠邊緣的敖倫嘎查村達成了協(xié)議，準備在沙海上植樹造林一萬畝，而且在若干年后無償?shù)鼐杞o當?shù)氐霓r牧民。為了快速地啟動這項計劃，同時彌補資金的不足，易解放再次拿出兒子的一部分“生命保險金”以及自己的積蓄，帶領著數(shù)十名牧民挺進了這片被稱為“死亡之?！钡纳衬?。

由于塔敏查干沙漠常年無雨，易解放先是率領牧民們四處打井，五口深井過后，才有一個井獲得了臉盆大小的一洼水。就在易解放萬分焦灼之際，沙漠中竟然少見地降下了雨水，雖然雨量極小，但是卻緩解了燃眉之急，第一批樹苗馬上成活了！十幾天之后，看到孱弱的植株上長出了小小的綠葉，易解放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嘆，兒子楊睿哲一定在看不見的地方幫助自己。易解放默默地感念：“睿哲，謝謝你在冥冥之中，帶來的這場珍貴至極的及時雨……”

“荒漠母親”人生點亮

出師順利之后，易解放火速回到上海將自己的一套房產賣掉。她對老伴楊安泰說：“兒子從前就曾經說過，做事情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大的?！睏畎蔡┦艿揭捉夥诺挠绊?，也全心全意地加入了易解放植樹的團隊。為了最大限度地擴大影響，易解放又與北京的尚善基金會聯(lián)系，很快得到了他們的支援。尚善基金會的成員都是失獨父母，同是天涯淪落人，這些人很理解易解放內心的痛苦，他們也成為植樹大軍中的積極活躍人員。

讓易解放高興的是，此后的幾年間，她的植樹造林事業(yè)，開始有了越來越多的支持者與同行者，成都的一位老教授聽說她的事跡后，將積蓄6萬元全部捐給了她；北京的一位女士因女兒英年早逝，聽說了易解放荒漠植樹后，也拿出10萬元來植樹；國外的一位版畫家不僅捐出百余幅作品，還親自到內蒙古去植樹。許許多多的孩子們也拿出了他們的壓歲錢。

2010年，經過8年的努力，第一期沙漠植樹工程終于完工，易解放在這片“死亡之?！狈N下的110萬棵樹木全部成活，她也成為有名的“荒漠母親”。成了“名人”之后，易解放參加了《回聲嘹亮》《開門大吉》《夢想秀》等多檔綜藝節(jié)目。易解放告訴丈夫：“我參加這些并不是為了出風頭，主要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參與進來?！?/p>

隨著捐款的日益增多，易解放反而處處精打細算，她將栽種一棵樹的成本牢牢地控制在5元錢。一次，一家所謂的“公益機構”主動找到她，想與她聯(lián)手進行沙漠植樹計劃，開始時易解放很高興，以為又多了一個合作者?？墒羌毤毥徽勚?，對方將植樹的成本加價到每株數(shù)十元。易解放明白了，對方只是借著公益之名，做著一種資金的交易而已。易解放向對方坦誠道：“這種合作我是不能做的，因為我是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我栽下的每一棵樹，都像是我的孩子，我要永遠保持這種純潔的顏色，不能讓其被任何顏色所沾染！”對方被拒絕之后，只好悻悻地離去了……

2015年1月，就在易解放信心十足地拓展植樹“版圖”之際，多年的勞作，讓她的消化系統(tǒng)出現(xiàn)嚴重的問題。楊安泰勸她歇一歇，易解放認真地對丈夫傾吐了自己的心聲：“其實，我也想過放棄，何必呢，把自己弄得這么悲慘?？墒莾鹤?2歲就走了，風華正茂，壯志未酬，他一定想做很多很多事情，不過突然之間，他就什么都不能做了。所以，不要等到自己眼睛閉上的時候，才想到這件事情沒有做，那件事情沒有完成，留下一大堆的后悔。我的人生，一定不能為自己留下遺憾！”

這年5月，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易解放做了一次腸道大手術。手術對她的身體創(chuàng)傷很大，巨大的疼痛之中，她整夜整夜難以入睡，什么東西也吃不下，甚至喝水都比較困難，完全靠輸液維持身體所需要的營養(yǎng)。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術后她的各項指標都很高，易解放的心態(tài)開始逐漸失衡，變得很容易生氣，最后竟吵著要提前出院。那段時間楊安泰一邊負責綠色生命網站的管理，一邊悉心地照顧著易解放，當她出現(xiàn)煩躁的情況，楊安泰總是賠著笑臉，像哄小孩子一般勸導她，讓她安心接受治療。

一次，楊安泰出去買東西回來，看到易解放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因為一喝水就吐，易解放很少喝水，她的嘴唇都壞死裂開了。楊安泰用棉簽蘸上溫開水，輕輕地在易解放的嘴唇上涂拭。正涂拭著，易解放醒來了，看到眼前這個大男人如此細膩而耐心，易解放的心底暖流涌動，她暗暗地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好起來，不能虧待了丈夫的一片深情。

此后，易解放強迫自己不要在意病房里的一切，仿佛病床上躺著的不是她，醫(yī)生、護士全都一一隱去，她盯著窗外的碧空，想象著她終于從病床上站起來了，蔥綠的荒漠里，她揮動著锨鎬，防曬的紗巾在風中飄舞，輕盈的騰挪之間，腳下浮動起綠色的海洋……

2016年年初，易解放在內蒙古西部的阿拉善地區(qū)完成了第二個萬畝植樹計劃。經過易解放與志愿者們的努力，這里的黃風不再刮起，紅下巴的、綠肚腩的、通身青翠的四十余種鳥兒在梭梭林上空盤旋，野雞、野兔也出沒于林間，沙漠中偶然會下雨。易解放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刻，她拿著相機，披著雨衣，在林間看蒼翠欲滴、聽鳥鳴嘰喳，人生中所有的滿足都在此時定格……

2016年6月，易解放風塵仆仆地開始了“億萬個人，億萬棵樹”的植樹計劃，近日，這位了不起的“荒漠母親”接受了采訪，她樸實地表示，最初種樹的確是為了還兒子一個心愿，也是給自己找一個能活下去的理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做著做著根本停不下來了。易解放說：“奔波的生活讓我卸去了所有的苦痛，我活著，是為了阻擋風沙而挺立，而有一天倒下了，則是點燃自己給他人光亮。種下千萬棵樹，就是千萬個孩子在成長……”

責編/樊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