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太生
慢美食
文/王太生
在一個速食年代,我有時想起慢美食。比如,從前我會經(jīng)??吹揭粋€人,面前一碟花生米、一盤五味干絲,坐在那兒,細嚼慢品,能夠消磨大半天的光陰。
五味干絲,是一刀一刀切出來的。將豆腐干先平削成薄片,再切成細絲,除了刀工,還要極具耐心;臨了用沸水浸泡,去除豆腥味,冷開水輕漂,肉絲、雞絲、筍絲、姜絲、肴肉絲,淋醬、麻油,拌香菜,滑嫩爽口。
坐在天井里的一棵枇杷樹下,往明凈的青花瓷小碗中倒清冽的酒,他就這么不緊不慢,慢慢地呷,細細地品,在酒的芳香中,打發(fā)悠閑日子,碗中倒映著澄明的天空。
有人吃東西,天生吃得慢。
這樣的人,與同桌吃得虎虎生風,或者狼吞虎咽者相比,是兩種不同的行事風格和處世感覺。
吃得慢的人,總是吃虧。他被別人搶占了先機,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外出旅游的團隊餐,一改平時筵席上的彼此謙讓,溫文爾雅,吃得風生水起,倒是真實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系。
慢美食,自不用說,是只提供給一個人享受的。我的鄰居張二,以前跑銷售,是一只常在滬寧線上飛來飛去的“鳥”。有一次,張二從南京坐車去上海,途中閑寂,就不慌不忙從包里捏出兩只清蒸大閘蟹,一邊品,一邊看景。一車廂人昏昏欲睡,只有他二目炯炯。等到兩只螃蟹剔吃干凈,面前擺著兩副完整的蟹殼,不知不覺,三小時的旅程,已抵達終點。
吃有些東西不能急。長江三鮮中的刀魚,肉質(zhì)細嫩,但多細毛狀卡骨,吃快了會卡刺在喉。
還有吃螺螄,是費時間慢慢吮吸的。吃螺螄吃快了,非但吸不出螺螄肉,而且會將螺螄肉卡在殼內(nèi),欲速則不達。
小時候,端午節(jié)吃粽子,外婆總要用一口大鍋慢慢煮,等到一覺醒來,已是子夜,滿屋飄香。
煮河藕也是一樣。30年前我看到農(nóng)人,撐一條水泥船來到城河邊。船頭往往支一口紫紅色的砂灶,灶上置一口大鐵鍋。舀入河水,農(nóng)人將鮮藕蓋上荷葉,罩上渾圓木鍋蓋,再用蘆稈、柴火生火,慢慢去煮,河面上飄蕩著藕和荷葉的淡淡清香。
文人青睞慢美食,京城作家林斤瀾擅做溫州菜“敲魚”。將魚去皮去骨,切成巴掌大小的魚塊,然后就用搟面杖慢慢敲?!扒敏~”是件費時費力的廚事,缺乏耐心不成,林斤瀾不慌不忙,直至把一塊厚魚肉,敲成薄薄的像面片一樣的魚片。
用文火和時歲慢慢地熬,日子過得不疾不徐。臘八粥,清人富察敦崇在《燕京歲時記》中說:“用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合水煮熟,外用染紅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以作點染?!本拖袢说嚼夏?,又像經(jīng)年日久的婚姻。
前年,在成都,聽說“燈影牛肉”。燈影,即皮影,用燈光把獸皮或紙板做成的人物剪影投射到幕布上。這種牛肉,切成極薄的肉片,薄得在燈光下可透出物象,足見其薄,不知那個切片的人,傾注多少縝密的心思。
慢美食,細吹細打,慢條斯理,將食材精雕細琢,做事避免一蹴而就。有一種人,微閉眼睛,細嚼慢咽,既品嘗食物的真味,也是對自己安靜內(nèi)心的一次溫柔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