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章峰
水泉石窟和北魏法華信仰
□孫章峰
水泉石窟位于河南洛陽偃師寇店鎮(zhèn)水泉村萬安山的斷崖上,洞窟坐東向西,石窟平面略呈長方形,窟內深約10米,寬約6.3米,高約6.5米,窟口有木結構遮檐遺跡。洞窟后壁中央雕有并立的主佛兩尊,北立佛高4.7米,頭上髻部殘缺,面方圓,額中有白毫相,高鼻,長耳,方口,嘴角上翹。穿雙領下垂式袈裟,內著僧祗支,胸間系帶,帶結下垂,下著大裙,裙褶密集,呈豎條狀。右臂屈舉于胸前右側,左臂舉至胸前伸掌,兩手皆毀,做說法狀,跣足立于仰蓮座上。南側立佛距北立佛1.1米,腹部以上已全部毀去,殘存部分的衣紋與北立佛相似,但較舒朗,蓮座上刻兩層寶裝蓮瓣(圖一)。
圖一 水泉石窟并立二佛
除了洞窟內的兩個主佛,其南北兩側壁面有大小佛龕400余座,雕滿了佛像、菩薩、羅漢、飛天、化生、蓮花、幃幔、瓔珞等圖像,內容豐富,造型生動,堪稱一個琳瑯滿目的佛世界。從風格和石窟中的題記來看,除個別為唐代、東西魏的造像外,其余皆為北魏時期的造像石刻。
關于并立二佛的開鑿年代,以前有多位學者考證??甲C的主要依據是北甬道上方中間盝頂小龕下部的一塊摩崖碑(圖二),上面刻有“比丘曇覆……歸山自靜,于京南大谷之左面私力崇營……皇帝陛下、皇太后敬造石(佛)……”等文字。宿白、溫玉成、劉景龍、賀玉萍等學者先后對文字做過考證,大家一致認為,二佛的開鑿者是北魏時期的僧人曇覆。曇覆俗姓趙,字得覆,河南南陽人,北魏太和十三年(公元489年)他曾在京師洛陽一帶主持建造佛寺。在“皇運徙居,爵倫更迭”的社會背景下,曇覆對現實感到絕望,水泉石窟即是在其“歸山自靜”期間開鑿的[1]。
圖二 窟外南側摩崖
至于二佛開鑿的具體時間,研究者看法不同。宿白認為 “曇覆建窟與雕二立佛的時間,當為孝明之初,則碑所云‘皇帝陛下、皇太后’,即孝明與胡太后……此窟形制與龍門古陽、蓮花二洞類似,大約這是洛陽地區(qū)較早流行的一種大型窟式”[2]。他認為二佛開鑿的年代在孝明帝和胡太后執(zhí)政時期(公元516—528年)。溫玉成認為窟內二佛是比丘曇覆為北魏世宗宣武帝和其生母文昭皇太后高氏所造,完工于景明正始年間 (公元500—508年),其年代上略晚于龍門石窟古陽洞,早于蓮花洞[3]。劉景龍認可宿白先生的觀點,認為石窟完成于孝明帝和胡太后執(zhí)政時期[4]。賀玉萍認為“曇覆造像當在孝武帝至孝明帝期間,具體講,當是熙平二年(公元517年)”[5]。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除了溫玉成先生認為石窟中的二佛開鑿于北魏景明正始年間外,其他人傾向于二佛的開鑿時代是在孝明帝熙平年間。
關于水泉石窟出現的二佛并立這一現象,宿白、溫玉成和賀玉萍等學者都沒有提到原因。劉景龍首先注意到:“二佛并立的本尊是水泉石窟最大的一個特點??邇日跇O不規(guī)整,正中有一從底部直至窟頂的巨大裂隙,寬而深,占據了通常雕鉗本尊的位置,僅裂隙的兩側尚殘留部分石壁。一個中型石窟沒有本尊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殘留的石壁細長,非常狹窄,無法雕刻坐像,我們認為石窟施主所能采取的方案只能是利用裂隙兩側的石壁雕兩尊大致相同的主佛,以代替一尊主佛,這是唯一的選擇,別無他途……二尊并立的佛像,其佛名未能確知?!盵6]劉景龍把二佛的形成,單純歸結于石窟裂隙這一天然原因。王志遠學者首先注意到二佛并立與多寶佛的關系,“水泉石窟系利用山體的溶洞加以擴鑿的一個大型洞窟……石窟正壁造二身立佛像,分列裂隙兩側。造像布局如此安排既受洞窟自然條件的限制,也有社會因素的影響。北魏遷都洛陽之前,曾出現過皇后皇帝共同執(zhí)政的現象,包括文明皇太后與獻文帝、文明太皇太后與孝文帝兩個時期。這一世俗政治現象在云岡石窟佛教造像中是有所反映的……由于水泉石窟正壁正中存在一個巖體的裂隙,不符合通常見到的佛教石窟造像的布局要求,而兩側正好又有適合造像的巖石。為了迎合當時社會流行的釋迦多寶這一造像題材,因地制宜,出現了這一造像的題材和布局?!盵7]王志遠把二佛并立和多寶佛聯(lián)系起來,無疑是正確的,但是把開鑿釋迦多寶佛的原因,歸結為“胡太后和孝明帝的聯(lián)合執(zhí)政”這一世俗和政治因素,顯然是不夠的,在這里我們有必要進行再分析。
佛教于公元前6世紀誕生于南亞次大陸,東漢“永平求法”時正式進入中國,并且在中國大地生根發(fā)芽、蓬勃發(fā)展,在它最初和中國文化融合和中國化的過程中,法華信仰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法華信仰在中國內地廣為流行的物化表現,是《法華經》的傳入和翻譯。作為法華信仰的最重要的經典之一,《法華經》大約在公元前1世紀產生,也有學者從語言學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其產生于公元前2—3世紀,《大般涅槃經》《優(yōu)婆塞戒經》等經中都提到它的名字,該經曾在印度次大陸流行,到了東漢時期,由于“永平求法”佛教傳入中國,該經也隨之來到中原?!斗ㄈA經》有兩大思想宗旨,一是“開權顯實”“會三歸一”的思想,認為一切眾生皆可成佛;二是“久遠實成”“佛壽無量”的思想,認為釋迦乃“久遠實成之佛”,所謂的三世十方一切佛都不過是釋迦佛的方便化現,佛遍一切時、一切處。同時,該經雖然沒有像《大般涅槃經》那樣直接表明,但經文通篇所要表達的意旨卻是建立在 “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這一思想基礎之上的,即要眾生“開”“示”“悟”“入”成佛之根性。該經自東漢時期傳入中國,其思想和主張得到中國佛教徒的廣泛信仰,被稱為“諸佛之秘藏,眾經之實體”[8]。從文獻記載來看,《法華經》前后經六次漢譯,“兼及添品前后六譯,三存三闕”[9],其中鳩摩羅什于公元406年所譯的《妙法蓮華經》最為流行,影響最大。據文獻記載,南北朝時期,大城市內的佛寺都有專門的譯經場所,很多是皇家供給,每個譯場都有主事的譯經僧人,其門下有一批弟子,他們既是學生,又是譯經助手,經師口授,弟子們筆受成書,鳩摩羅什在長安譯經時也是如此。對此,梁僧佑的《出三藏記集》中記載,鳩摩羅什翻譯《妙法蓮華經》時,在譯場邊譯邊講,聽者有醍醐灌頂之感,“雖復霄云披翳,陽景俱輝,未足喻也”[10]。可見鳩摩羅什翻譯《法華經》在當時的影響。任繼愈先生認為,《法華經》與此前譯出的《般若經》和稍后譯出的《大般泥洹經》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構成了南北朝時期佛教思想的經典支柱[11]。 鳩摩羅什共譯出《妙法蓮華經》七卷二十七品,后人增添為七卷二十八品。自此以后,《妙法蓮華經》在中國乃至東亞地區(qū)一直流行,長盛不衰。法華信仰在中原被廣泛傳播,到了南北朝時期被推向了高潮,成為當時社會上最為流行的信仰。從梁慧皎《高僧傳》所列舉的南北朝時期的講經和誦經人數來看,講、誦《法華經》的人數最多?!陡呱畟鳌贰罢b經”科的正傳共收21人,其中就有13人誦《法華經》,可見比例之高。隨著《法華經》在中國佛教中的影響擴大,其思想和教義得到中國佛教徒的廣泛信仰。到了隋代,智凱依據此經立說,創(chuàng)立天臺宗,經過日本和朝鮮遣隋使和遣唐使的傳播,進而影響到日本和朝鮮半島的佛教信仰體系。
除了經典的翻譯、傳抄和注疏外,表現《法華經》思想的藝術作品也開始出現。從目前的發(fā)現來看,明確表現法華思想的藝術作品是釋迦、多寶二佛并坐的造像或壁畫。多寶佛,又譯大寶佛、寶勝佛、多寶如來,是東方寶凈世界的教主,在大乘佛教的經典中多有出現。但是多寶佛與釋迦佛并坐說法,其記載最早見于《法華經·見寶塔品第十一》。經中說,釋迦在靈鷲山為大眾講《法華經》時,有七寶塔“從地涌出,住在空中,種種寶物而莊校之……此寶塔中有如來全身,乃往過去東方無量千萬億阿僧祇世界,國名寶凈,彼中有佛,號曰多寶。其佛行菩薩道時,作大誓愿:‘若我成佛,滅度之后,于十方國土有說《法華經》處,我之塔廟為聽是經,故涌現其前為作證明,贊言善哉?!盵12]從經文中我們可以得知,多寶佛只有在聽釋迦講《法華經》時才會顯現真身。為了讓眾菩薩能夠目睹多寶佛全身寶相,釋迦召集了十方所有的分身佛,“釋迦牟尼佛見所分身佛悉已來集,各坐于師子之座,皆聞諸佛欲同開寶塔。即從座起,住虛空中。一切四眾,起立合掌,一心觀佛。于是釋迦牟尼佛以右指開七寶塔戶,出大音聲,如卻關鑰開大城門。即時一切眾會,皆見多寶如來,于寶塔中坐師子座,全身不散如入禪定……爾時,多寶佛于寶塔中,分半座與釋迦牟尼佛,而作是言:‘釋迦牟尼佛,可就此座?!磿r釋迦牟尼佛,入其塔中坐其半座,結跏趺坐?!盵13]自從《法華經·見寶塔品第十一》出現釋迦多寶并坐講經的描述后,在《法華經》其他品也多次出現二佛并坐講經的描述。綜合《法華經》對多寶佛描述的內容來看,很早以前就成佛滅度的多寶,曾發(fā)愿“有說《法華經》處,我之塔廟為聽是經,故涌現其前”,只要釋迦佛講《法華經》,他就會現真身,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法華經》在佛教經典中特殊而崇高的地位。
隨著南北朝時期法華信仰的盛行和修習“法華三昧”的增多,釋迦多寶二佛并坐造像開始出現,并逐漸流行,成為中國早期法華藝術最主要的表現形式,被當時廣大佛教信徒視為《法華經》的象征。
圖三 炳靈寺第169窟第11龕釋迦多寶佛
有明確時間記載的釋迦多寶佛造像最早見于炳靈寺第169窟(圖三)??邇鹊?1號龕內畫一多寶塔,塔內并列畫二佛說法圖,二佛之間墨書榜題“釋迦牟尼佛/多寶佛口口”。“此圖北側墨書比丘慧眇、道弘、道融等‘共造此千佛像’發(fā)愿文,道融之名見于此窟北壁西秦建弘元年紀年題記龕側的供養(yǎng)人畫像中,據此,可以認為東壁壁畫千佛,同為建弘年間所為?!盵14]確切地講,這個釋迦多寶佛壁畫應該也是西秦建弘元年(公元420年)所繪。
圖四 云岡石窟第五窟后室西壁
圖五 龍門石窟古陽洞南壁中層第二龕釋迦多寶佛
在同時期或更早的印度和中亞的佛像中,這種釋迦多寶雙佛并坐的圖像還沒有出現,因此多數專家認為其藝術根源在中國,是中國漢化佛教促成了釋迦多寶佛像的出現?!搬屽?、多寶佛在五世紀初炳靈寺正窟初見,到五世紀中期以后,云岡、龍門、麥積山、炳靈寺、敦煌等北朝石窟中數目驟然增多。釋迦、多寶佛成為最常見的造像。特點是云岡石窟,所占比例更大,往往和彌勒菩薩或三世佛同時出現于正壁主尊的位置。”[15]釋迦多寶佛像開鑿的高峰是在北魏時期,特別是在炳靈寺石窟,多出現于正壁主尊位置。另外,敦煌石窟中的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也很多,據統(tǒng)計有54例。在北魏遷都洛陽之前的云岡石窟里,釋迦多寶佛像不僅數量很多,而且能夠占據主佛位置,形成了云岡石窟最為鮮明的特點之一,據統(tǒng)計云岡石窟中涉及釋迦多寶佛題材的造像共有近400龕[16],尤其到了云岡石窟第二期(公元471-公元494年),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非常多,無論是小龕還是大龕,幾乎都可以見到二佛并坐造像,甚至有的一個壁面就分布著四到五龕的釋迦多寶佛像,如第五窟后室西壁上的佛龕群(圖四),在一些洞窟中,釋迦多寶佛像甚至成為主尊。自孝文帝遷都洛陽以后,龍門石窟開始開鑿,據統(tǒng)計,從孝文帝遷都洛陽后到孝明帝時期,凡35年,十幾個大中型石窟,如古陽洞、賓陽中洞、蓮花洞、火燒洞、魏字洞、石窟寺等都是在此期間開鑿的,中國佛教石窟藝術的中心自山西大同移到了洛陽。但是縱觀龍門石窟,釋迦多寶佛像的重要性已經顯著降低,不僅表現在數量和體量,而且在每個窟中的位置都已經被邊緣化,如龍門石窟古陽洞南壁中層第二龕的釋迦多寶佛(圖五),無論是其體量還是位置已經不在石窟的顯要位置。鞏義市石窟北魏晚期窟中也出現二佛并坐造像。如第四窟中心柱西面下層龕內釋迦多寶佛像等(圖六)。但縱觀北魏石窟中的釋迦多寶佛形象,到了孝文帝遷都洛陽以后,已經走過了其全盛時期,在這種情況下,水泉石窟中突兀出現兩尊巨大的釋迦多寶佛像更顯得可貴。
圖六 鞏義市石窟第四窟中心柱西壁下層龕釋迦多寶佛像
北魏自道武帝開始,一些佛教徒為了迎合帝王,提出皇帝“即當今如來”,拜天子就是“禮佛”“詔有司為石像,令如帝身”[17]。在這種思潮下,當時的佛教造像明顯帶有帝王意志的烙印,因此對于北魏時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顯著增多的現象,有人就認為是馮太后主政、朝堂上二圣共同執(zhí)政的產物。誠然,作為北魏文成帝的皇后,北魏和平六年 (公元465年)文成帝去世后,時年24歲的馮氏被尊為皇太后,開始其長達25年的臨朝聽政,基本是大權獨攬,因此這段時間既有皇帝在位,又有太后臨朝,皇帝和馮氏被并稱為“二圣”,而《妙法蓮華經》中正好有“二佛同塔”的記載,符合當時“二圣”共同執(zhí)政的時代特點。因此,以“二佛并坐”為特點的釋迦多寶佛像,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孝文帝和馮太后共同執(zhí)政在宗教中的反映。如在北魏前期的云岡石窟中,就開鑿了不少釋迦多寶二佛并坐的造像。但是這個解釋不能說明除“二圣”執(zhí)政以外,其他時代石窟中何以集中出現釋迦多寶佛像的原因,如炳靈寺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最早出現在第169窟,其年代是西秦建弘元年(公元420年),炳靈寺其他的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流行于北魏晚期石窟中,與二圣臨朝執(zhí)政時期在時間上不能吻合;在敦煌莫高窟中,北魏時期的洞窟,只有一個龕中有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其余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出現在西魏和北周時期。1953年河北曲陽修德寺遺址出土的佛教石雕中,也有多個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屬于北齊時期的作品。這些都與所謂的北魏“二圣”沒有任何聯(lián)系。因此,要尋找北魏時期突然出現大量的釋迦多寶像的原因,必須正本清源,回到北魏時期的佛教信仰上來。
自東漢“永平求法”以后,佛教正式進入中國,到了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雖然由于政治動蕩,中國同西域的關系不太穩(wěn)定,但總體而言,絲綢之路是暢通的。北魏首都洛陽城中“有百國沙門,西域遠者,乃至大秦國”“西夷來附者,處崦峨館,賜宅慕義里。自蔥嶺以西,至于大秦,百國千城,莫不歡附,商胡販客,日奔塞下”[18]。在絲綢之路暢通的背景下,來華的外國僧侶為數頗多,慧皎的《高僧傳》和道宣的《續(xù)高僧傳》都有天竺、罽賓、康國、安國等西域沙門來中國的記載,他們的主要活動是傳教和譯經,而自中國出發(fā)赴天竺求法的漢僧也開始出現,最著名的就是曹魏時期的朱士行和東晉的法顯。另外,當時的僧人們認識到,佛教在中國要壯大發(fā)展,就離不開帝王的支持,比如“永平求法”中發(fā)揮關鍵作用的漢明帝。后來的事實表明,皇帝支持則佛教興,正如東晉高僧道安所說:“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盵19]明確地意識到世俗權力在佛教發(fā)展中的巨大影響力之后,北魏的高僧法果提出“皇帝即當今如來”,主張沙門對于“人主”應當“盡禮致拜”。正是因為北魏的皇帝對佛教的大力支持,佛教在這一時期得以發(fā)展興盛?!堵尻栙に{記》記載:“京師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戶十萬九千余……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20]
而在當時諸多的佛教信仰中,法華信仰占據主導地位,其經典《妙法蓮華經》被譽為“眾經之王”,與《般若經》《大般泥洹經》成三足鼎立之勢,共同構成了北魏時期佛教思想的經典支柱。據《高僧傳》記載,講誦《法華經》的僧侶人數為當時第一,南北朝時期注釋此經的學者多達70余人,敦煌寫經中此經所占比重最大。除了誦經,還要觀像,佛教石窟的開鑿,就是當時僧人出于“坐禪觀像”修行活動的需要而興起的。正如《晉書》中記載:“興既托意于佛道,公卿以下莫不欽附。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余人,起浮屠于永貴里,立波若臺于宮中。沙門坐禪者恒有千數。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盵21]高允《鹿苑賦》中“鑿仙窟以居禪,辟重階以通述”兩句真實地反映了當時造像開窟的主要目的[22]。到了北魏時期,偏重禪觀的情況進一步發(fā)展,當時的禪修活動的首要任務就是觀像。鳩摩羅什所譯《思惟略要法》卷首即開宗明義:“凡求初禪先習諸觀。或行四無量?;蛴^不凈?;蛴^因緣?;蚰罘鹑痢;虬材前隳?。然后得入初禪則易?!盵23]
北朝時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的盛行,還與當時盛行的“法華三昧觀”密切相關?!斗ㄈA經》各品中充斥著與禪定有關的內容,可以說是一部關于大乘修禪的指導性經典。鳩摩羅什于前秦弘始八年(公元406年)在長安譯出《妙法蓮華經》后,又依《法華經·見寶塔品》創(chuàng)立了“法華三昧”禪法,對當時僧人的禪修活動和信眾開窟造像的功德活動影響極大。“法華三昧觀法”是以 《法華經·見寶塔品》為基礎而創(chuàng)行的。即觀過去多寶佛及現在釋迦佛共處寶塔以及三世十方分身諸佛,從而明白過去、現在和未來融通無礙之思想。至于觀像的目的,僧人和俗人可能有所差別。《梁書》記載:“庾詵字彥寶,新野人也……晚年以后,尤遵釋教,宅內立道場,環(huán)繞禮懺,六時不輟,誦《法華經》,每日一遍。后夜中忽見一道人,自稱愿公,容止甚異,呼詵為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晝寢,忽驚覺曰:‘愿公復來,不可久住。’顏色不變,言終而卒,時年七十八。舉室咸聞空中唱 “上行先生已生彌陀凈域矣?!盵24]實際上,誦《法華經》,觀摩釋迦、多寶像,都是表現了當時人們對西方極樂世界的向往。
北魏時期相比中國歷史上其他朝代而言,是一個動蕩的時期,戰(zhàn)爭造成的死亡和流亡遠非我們今天和平時期的人們所能理解。在戰(zhàn)亂紛爭的年代,宗教信仰可以引領困苦的人們達到某種精神的超脫。難尋安身立命之所的人們在佛像中覓得心靈的喘息和靈魂的慰安,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像讓人找到一點皈依,多寶佛的出現證明過去佛可以來到現在世,釋迦牟尼打開多寶塔門,與早已滅度的多寶佛共坐一個席位,宣說《法華經》,表明涅槃的佛脫離生死,進入寂靜無為之境地,寂靜不是滅亡,而是一種永生。這給感嘆生命如同“白駒過隙”的蕓蕓眾生帶來了無限的希望,讓他們在虛無縹緲的天國世界能獲得一個理想的精神棲息之地。
注釋:
[1]賀玉萍:《洛陽水泉石窟摩崖碑刻的新發(fā)現》,《光明日報》2009年3月21日。
[2]宿白:《中國石窟寺研究》,文物出版社,1996年。
[3]溫玉成:《洛陽市偃師縣水泉石窟調查》,《文物》1990年第3期。
[4][6]劉景龍、趙會軍:《偃師水泉石窟》,文物出版社,2006年。
[5]賀玉萍:《北魏洛陽石窟文化研究》,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
[7]王志遠:《關于偃師水泉石窟的幾點思考》,《中國文物報》2008年10月31日。
[8]僧叡:《妙法蓮華經后序》,《大正藏》第 9冊。
[9]《大正藏》,第 55 冊。
[10]《出三藏記集》卷 8《法華宗要序第八》,《大正藏》第55冊。
[11]任繼愈:《中國佛教史》卷 2,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
[12][13]王彬譯注:《法華經》,中華書局,2010 年。
[14]甘肅省文物工作隊、炳靈寺文物保管所:《中國石窟:永靖炳靈寺》,文物出版社。
[15]張寶璽:《〈法華經〉的翻譯與釋迦多年寶佛造像》,《佛學研究》1994年第3期。
[16]張艷:《云岡石窟中的二佛并坐與文殊問疾》,《文物世界》2005年第4期。
[17](北齊)魏收:《魏書·釋老志》。
[18][20](北魏)楊衍之:《洛陽伽藍記卷三·城南》,中華書局,1963年。
[19](梁)慧皎:《高僧傳·釋道安傳》。
[21]〔唐〕房玄齡等:《晉書卷 117·姚興載記》,中華書局,1977年。
[22](唐)道宣:《廣弘明集·統(tǒng)歸篇第十》,《大正藏》,第52冊。
[23]《大正藏》,第 15 冊。
[24](唐)姚思廉:《梁書卷五十一·庾詵傳》,中華書局,1973年。
(作者單位 洛陽市隋唐城遺址管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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