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皮爾伯格
我還能記得我自己的大學畢業(yè)典禮。這其實不難,因為也就是14年以前的事情而已。你們當中有沒有人也是花了37年才畢業(yè)的?其實,就像你們中的多數(shù)人一樣,我也在十幾歲時進入大學,但是在大二的時候,我在環(huán)球影城獲得了我夢寐以求的工作機會,所以,我退學了。我跟我的父母說:“如果我的電影事業(yè)發(fā)展得不順,我會重新上學的?!?/p>
后來,我的電影事業(yè)發(fā)展得還行。但我最后還是回到了學校,而且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去這么做。
有的人是為了受教育去上大學的,有的人是為了父母去上大學的,而我是為了我的孩子去上大學的。
我是7個孩子的爸爸,我總是不斷強調(diào)上大學的重要性,可我自己并沒上完。所以,在我50多歲的時候,我重新進入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學習并獲得了學位。
我必須補充一點:學校因為我在《侏羅紀公園》里所做的功課而給我了考古學的3個學分,這對我最終獲得學位很有幫助。
當年我離開大學是因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你們中的一些人也知道,但是有些人還沒弄明白;或者你們原本以為自己知道,但是現(xiàn)在開始質(zhì)疑這個決定;或者你們坐在這里,正想著要怎么告訴自己的父母,將來想要成為一名醫(yī)生,而不是喜劇編劇。
你們接下來要經(jīng)歷的,在我們這行里叫作“定義角色的時刻”。這些是你們非常熟悉的場景:在最新一部《星球大戰(zhàn):原力覺醒》中,女主角雷伊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原力的一刻;或者在《奪寶奇兵》里,印第安納·瓊斯選擇戰(zhàn)勝恐懼、跳過蛇堆而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的時刻。
在一部兩小時的電影里,能夠定義角色的時刻往往就這么幾段。但是在真實的生活中,你們每天都在面對這樣的時刻。生活就是由一長串定義角色的時刻所組成的。
我是很幸運的,因為我在自己18歲時就很確切地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但是我并不知道我是誰。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們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因為在生命的頭25年里,我們只被訓練去傾聽除自己以外的人的聲音。父母和教授們把智慧和信息塞進我們的腦袋,然后換上雇主和導師來向我們解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通常,這些權(quán)威人物的聲音都是有道理的。但有些時候,質(zhì)疑會爬進你們的頭腦和心靈。就算我們覺得“我好像不是這樣想的”,但點頭贊同和隨波逐流可要容易多了。有一段時間我就這樣讓“附和”定義了我,因為我壓抑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每個人都在對我說話,所以我聽不見自己頭腦中的聲音?!?/p>
一開始,內(nèi)心的聲音是如此微弱,甚至很難察覺到它的存在,比如我在上高中時就面臨過這樣的困境。但之后我開始更加注意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然后我的直覺開始起作用了。
我想澄清一點:你們的直覺和你們的良心是兩種不同的事物。它們會協(xié)力工作,但它們的不同在于:良心會呼喊“你應該這樣做”,而直覺只會低語“你可以這樣做”。傾聽那個告訴你們“你可以”的聲音,沒有什么比這更能定義你們的角色了。
因為我一旦依賴、聽從自己的直覺,就會發(fā)現(xiàn)有一些項目仿佛有一種引力,讓我無力自拔,我會全力投入其中,放棄其他。
直到20世紀80年代,我拍的電影幾乎都屬于你們稱之為“逃避現(xiàn)實”類的題材。我不會拒絕任何這類電影的邀約,我早期的很多電影都反映了我當時認同的價值觀。如今,我還是這樣做的。但是,當我進入電影行業(yè)時,因為我沒有能夠完成學業(yè),我的視野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它更多地來自我的想象,而非這個真實的世界。
但當我執(zhí)導《紫色》的時候,這部電影讓我體驗了我從未想象過卻如此真實的感受。這個故事充滿了深深的痛苦和更深邃的真理,就像沙格·埃弗里所說的那樣:“萬物都渴望被愛?!蔽业闹庇X給了我面對的勇氣,也讓我了解到,更多的人需要通過認識這樣的角色來感悟這個真理。在導演這部電影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部電影也可以是一項使命。
我希望你們所有的人都能找到這樣的使命感,不要試圖逃離痛苦,而要研究它、挑戰(zhàn)它。
我的工作是構(gòu)筑一個能夠維持兩小時的世界。你們的工作是建設(shè)一個沒有時限的、持續(xù)的世界。你們是未來的創(chuàng)新者、激勵者、領(lǐng)導者和守護者。
為了建設(shè)一個更好的未來,你們要研究過去?!顿_紀公園》的編劇邁克爾·克萊頓是從哈佛大學醫(yī)學院畢業(yè)的。他喜歡引用他最喜歡的一位教授的話:“如果你不懂歷史,那么你一無所知?!蹦銈兪且黄瑯淙~,不知道自己只是樹的一部分。所以,主修歷史的同學們,你們的前景不錯,不是說在招聘市場上啊,而是從文化上來說。
其他剩下的人,我們就需要努力點了。社交媒體差不多已經(jīng)把我們淹沒了,但社交媒體只關(guān)乎當下。我在自己的孩子們中間不斷努力,期望能讓他們透過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回顧往昔、看清事物的本質(zhì)。因為,想要知道他們是誰,就要去了解他們曾經(jīng)是誰、他們的祖父母是誰,以及當他們移民到這個國家來的時候,這個國家到底是什么樣的。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至少現(xiàn)在還是。
所以,對于我來說,這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講,有很多故事可講。如果可以的話,和你們的父母、祖父母聊聊天,聽聽他們的故事。我保證,就像我向我的孩子保證的一樣,這些故事絕對不會無聊。
這就是為什么我經(jīng)常會導演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我回顧歷史,并不是為了說教——能起到教育作用真是額外的好處——我回顧歷史,是因為過去有那么多從來沒被講述過的偉大故事。英雄和壞人不是文學塑造的產(chǎn)物,而是一切歷史的中心。
這就是為什么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非常重要的原因。正是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驅(qū)使亞伯拉罕·林肯和奧斯卡·辛德勒去做正確的道德選擇。在屬于你們的“定義角色的時刻”,不要讓你們的道德被便利或者私利左右。忠于自己的角色需要很大的勇氣,而變得勇敢,你們需要很多的支持。
如果你們足夠幸運,你們的父母或許和我的父母一樣開明。我的母親是我的幸運女神。12歲時,我父親給了我一臺電影攝像機,讓我可以更好地去感知這個世界。我為此無比感激我的父親?,F(xiàn)在這一刻我也想向他表示感謝,因為他今天也來到了哈佛,就坐在這里。
當然了,如果你們的家人并不總是支持你們,還有個備用方案。在《生活多美好》劇終前,天使克拉倫斯在一本書上題寫了這句話:“有朋友的人不會是生活的失敗者?!蔽蚁M銈儠湎г诠鸾⒌倪@份友誼。在你們的朋友中,我希望你們能找到那個分享你們生活的另一半。我猜想你們中的一些人對此抱有懷疑的態(tài)度,但說到這兒不得不稍微多愁善感一些。我之前說到了直覺的重要性,以及除了直覺沒有更值得追隨的聲音——那是在你們遇到自己一生所愛之前。我和我的妻子凱特相遇并最終結(jié)為連理,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定義角色的時刻”。
此外,請保持彼此的聯(lián)系,別躲閃別人的目光。這可能不是你們想從一個在創(chuàng)作多媒體信息的人那里聽到的東西,但是我們花在看屏幕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反倒是忘記了要注視別人的眼睛。所以,請原諒,讓我們現(xiàn)在開始,所有的人請找一雙眼睛,然后,請直視他(她)。學生們、校友們,還有福斯特校長,在座的所有人,請轉(zhuǎn)向一個你們不認識或者不熟悉的人。他(她)可能站在你們身后,或者前面幾排。讓你們的眼神交會,僅此而已。你們所感受到的會是我們共同擁有的人性,混雜著一絲社交的不適。
但是,如果你們今天別的什么都沒記住,我希望你們能記住這一刻——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由此開始。我希望在過去的4年你們都經(jīng)歷過很多這樣的時刻。因為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成了前輩,由你們來托舉起下一輩人。我在我的電影里想象過很多種不同的未來,但是你們將會真正決定未來。我希望,那個未來充滿公正與和平。
最后,我祝愿大家都能有一個好萊塢式的美好結(jié)局。祝你們能跑過暴龍,抓住罪犯,也能像E.T.那樣,為了父母常回家看看。謝謝!
(本文系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在哈佛大學2016年畢業(yè)典禮上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