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一個人嫉妒的極端后果會是什么?400年前,莎士比亞的答案是:妻離子亡(散)。400年后,驚艷英國文壇的珍妮特·溫特森給出了同樣的答案。答案是否老套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答案還是可以輕松征服讀者。
《冬天的故事》是莎翁生命中倒數(shù)第二部劇作。與“悲劇大師”之譽略顯相悖的是,這個故事選擇大團圓的喜劇式結尾。當初誓將妻子和“情人”趕走的西西里亞王列昂特斯,在經(jīng)過16年的漫長懺悔后,終與妻兒實現(xiàn)了大團圓。
對名人作品的改編,向來是作家的一大挑戰(zhàn):既必須以原有內容為主線,又必須直面名人光環(huán)的巨大壓力。作為莎翁死忠鐵粉的溫特森曾經(jīng)是個棄兒,《冬天的故事》講述的也是棄兒的故事,不知溫特森是否因為感同身受而選擇改寫此部作品。溫特森秉承了原著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變換并不多,西西里亞王列昂特斯在這里只是變成了地位同樣顯赫的大富豪,甚至連牧羊人的身份也“懶”得替換。溫特森所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將這個故事移植到今天現(xiàn)實生活的舞臺,只要現(xiàn)實中還有這種可能,溫特森就竭力保留。這并非投機取巧,而是讓故事能夠更好地與時代接軌。
考慮到時代語境差異,《冬天的故事》里無處不在的宗教力量,在《時間之間》中被溫特森巧妙地置換為注重實證效果的科技力量。宗教強調信任與信仰,而科技產品更有助于提供直觀證據(jù)。出于對妻子咪咪和好友賽諾關系的高度不信任,列奧特地在家里甚至臥室安裝了多個高清攝像頭,就是為暗中捕捉妻子不忠的鐵證。一方面,列奧堅信妻子咪咪與好友賽諾間一定有他未能發(fā)現(xiàn)且不可告人的勾當,另一方面家里密布的攝像頭始終無法給他提供有力的證據(jù)。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早已火星四濺的嫉妒情緒,總是不停地惡意猜測甚至是臆想咪咪與賽諾的關系,以至最后作出要殺死好友賽諾并拒絕承認親生女兒的瘋狂之舉。
無論是莎翁筆下的列昂特斯,還是溫特森筆下的列奧,他們的嫉妒之所以能夠造成那么大的傷害,既因人性中本來的惡,也與他們的身份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列奧雖不能如列昂特斯那樣一言九鼎,但只要他愿意,強大的社會資源操控能力依然可以助其輕松達成常人難以企及的目標。因為地位過于顯赫,能夠對他們道德觀念產生較大影響的因素變得稀少,即便有,他們固執(zhí)的思維里也根本容不下任何與已相左的意見,常人身上的那些小惡也會放大——這也許是名人應比常人承擔更多道德責任的原因所在吧。
歌德在《浮士德》中寫道,嫉妒是來自地獄的一塊嘶嘶作響的灼煤。妒火中燒的列昂特斯和列奧,在極端思維中一路狂奔,沉重代價往往與瘋狂如影隨形。因為嫉妒列奧不僅失去了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一同失去的還有兒子——直到身邊再無一個親人后,列奧這才幡然醒悟。在作家的道德邏輯中,即便人性有所醒悟,也不應簡單原諒,必要的懲戒理當成為道德自糾的“必須品”。
“不屬一時,卻歸永遠”,這是英國劇作家本·瓊森對莎翁作品的評價。至少從《冬天的故事》來看,這個“永遠”目前已經(jīng)跨越了400年,至于未來還能行走多遠難以預知。我們常說文化具有穿透力,想必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越是純正的文化越是能夠抵達事物的本真。溫特森借助本書,讓讀者再一次清晰地看到莎翁曾毫不留情地揭開了人性中隱藏的嫉妒之惡。
真正值得驚嘆的是,當溫特森以今天的口吻重述400年前莎翁的這個故事時,讀來居然沒覺得有跨越歷史的鴻溝感。這樣的感受不僅僅因為溫特森非凡的講故事能力,還因為400年來雖然社會物質高度富足,但嫉妒的人性弱點并沒有得到深入徹底地改造。
“時間撫平一切傷痛,我們終將被它捕獲。”懷念莎翁,不僅僅因為他對文學對戲劇的藝術貢獻,更在于他對人性的細微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