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我的兩條胳膊上各有8個疤,每個大約有小拇指的指甲蓋大小,從手腕處開始,斷斷續(xù)續(xù)排列到肩頭。它們誕生于我的小學三年級。
那時候我的脖子右側長了一個很大的腫瘤,去醫(yī)院檢查后發(fā)現(xiàn)腫瘤是良性的,但為了美觀,最好還是切除。然而年齡還是個位數(shù)的“小屁孩”怎么能接受在脖子上動刀呢?爸媽也擔心碰上個不靠譜的醫(yī)生。于是,全家達成了向民間力量求助的愚蠢共識。
那真是一段艱苦的奔波歲月,吃藥上藥是家常便飯。我的父母不是沒文化的人,但受時代和環(huán)境的影響,對許多民間土方還是很信賴。終于有一天,我被帶去一座山里,拜見了一位大師。大師診斷過后,決定啟用穴位艾灸法,即在我的兩條胳膊上的共計16個穴位上依次擺上藥艾(記憶里是一些如同煙草的物質(zhì)),點燃,待它們逐一燃盡,我的脖子也就隔山打牛般地得到了治療。
那大概是我童年最虐心的一段回憶。當藥艾開始燃燒,我感覺像一塊塊微型烙鐵一點一滴滲進了身體,鉆心劇痛,心里對大師更是痛恨極了。
艾灸最終沒能治好我的脖子,反而留下了16個疤痕。好在很快,脖子的問題得到解決了:各種失敗的案例表明,早開刀不就沒事了嗎?
那年夏天,我過了一段再怎么炎熱都堅持穿長袖的日子,用來遮蓋手臂上的疤。于是,我們小學出現(xiàn)了第一個上身長袖下身短褲的潮男,遺憾的是學校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這種時尚。
記得當時我看過一篇小說,講一個無論何時都不肯摘下帽子的女孩,有天終于被淘氣的男孩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個因為生病而掉光頭發(fā)的光頭。我當時感受到了同病相憐的心酸。
不過進入中學后,我就不再極力掩飾身上的“缺陷”了,甚至還在一次演講中拿這事開玩笑,說未來也許可以跟孩子炫耀:你爸我當年被敵人抓了,嚴刑逼供,但還是沒有泄露軍情……這個即興發(fā)揮讓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而我也并不是苦中作樂。
至于我為什么看開了呢,很遺憾并沒有“內(nèi)心比外在更重要”之類的頓悟,無非還是因為這些疤對我的生活影響太小了。那畢竟只是手臂上一不小心就會被忽略的星星點點,臉上冒個痘痘都會奪去它們的風頭。當你不再去無度放大一些東西,心理陰影的面積也就會隨之減小。
再然后上了大學,遇到一群“毒舌”室友,互相吐槽成為生活的常態(tài)。他們看到我的16個疤后,用只要沒聾就能聽到的分貝熱烈討論:這人一定有過十分頹廢的青春期……
現(xiàn)在每到夏天,我都會坦然地穿短袖或背心示人。而那些疤痕在陪了我太久后,真就成了我習以為常的一部分,當然我對它們不可能喜歡,但也不再因此自卑。而它們大概也對我有愧,個別竟?jié)u漸與我的膚色融為一體,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如果被誰看出來了,我就輕描淡寫地說:誰還沒點歷史???青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