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峰
摘要:受賄罪與行賄罪是對向犯的關系,打擊受賄行為的同時對行賄行為也必須嚴肅對待;在我國的現行法律規(guī)定中,“謀取不正當的利益”是行賄罪構成要件的主觀要素?!安徽斃妗奔戎浮安徽數睦妗保种浮安徽數厝〉煤戏ɡ妗?;根據這一構成要件要素的規(guī)定,行賄罪所保護的法益應當是公職的不可收買性。當然這一構成要件要素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之處,例如難以認定、容易形成錯誤的價值導向等,但是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認定行賄罪的前提,符合我國的國情、符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同時也有利于將受賄罪與行賄罪加以區(qū)分,因此這種做法是利大于弊的。
關鍵詞:不正當利益;行賄罪;受賄罪
中圖分類號:D92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6)05-0046-02
近年來,反腐倡廉的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貪污受賄等嚴重違反黨紀國法的行為成為了重點的打擊對象。就受賄罪而言,一方面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不能潔身自好、經不住金錢的誘惑,另一方面是當事人不能遵守正當秩序、欲通過行賄等方式尋求解決問題的捷徑。行賄罪是受賄罪的對向犯,二者屬于廣義上的共犯關系;只有對行賄罪有一個明確的認知、并且嚴厲打擊收買公共職權以牟取私利的行為,才能從源頭上剎住行賄受賄的歪風邪氣。
一、不正當利益的法律界定
“謀取不正當利益”是行賄罪的構成要件要素之一,屬于行為人主觀方面的范疇。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行賄罪是指,行為人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向相關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給予一定賄賂、且達到一定數額的行為。刑法中的目的犯要求將行為人的主觀意圖作為犯罪成立的前提,例如走私淫穢物品罪的成立需要以行為人“以傳播或者牟利為目的”作為前提條件。行賄罪同樣是目的犯,如果行為人向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行賄為的是謀取正當利益,則不構成行賄罪。因此在實踐中,對“正當利益”和“不正當利益”進行嚴格的區(qū)分就顯得至關重要。
一般而言,行賄罪中的不正當利益分為兩種,即違法性利益和通過不正當手段取得的利益。前者是指,行為人所欲謀取的利益本身違反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例如行為人通過向海關工作人員行賄的方式躲避搜查、走私毒品。此種情形下,行為人的行賄行為和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行為可能分別構成行賄罪和其它對應的犯罪,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可能同時構成受賄罪與行為人所實施犯罪的幫助犯。
而不正當的手段則是指,行為人所欲謀求的利益本身是正當的,但是行為人通過行賄取得了一種更為便捷的方式,這種便捷的方式違反了正當的程序或者交易的公平性。例如投標人通過賄賂政府工作人員的方式使得自己成功中標、行為人通過賄賂獲得尚未到期的工程款等。
利益本身違法和手段違法,可以分別理解為實體利益違法和程序利益違法。實體公正與程序公正是有機統(tǒng)一的整體,是法治建設工作的兩個重要方面。因此,謀取不正當利益應當包括“謀取不正當的利益”以及“不正當地謀取利益”,這是對概念本身的擴大解釋。
二、“謀取不正當利益”與行賄罪的法益侵害
根據客觀主義刑法的結果無價值理論,犯罪的本質是侵害法益、刑法的目的在于保護法益。行賄行為之所以要被刑法所禁止,原因在于這種行為侵犯了刑法保護的某種社會關系。關于行賄罪所保護的法益,學術界則存在諸多不同的觀點。
有學者認為,行賄罪所保護的法益是國家機關行使職權的良好秩序。國家機關的有效運行離不開正常的秩序和規(guī)則,而行為人的行賄行為打亂了原有的規(guī)則;也有學者認為,行賄罪保護的法益是多重性的,應當視具體情形而定。當受賄人所做的行為逾越了其職權時,行賄罪侵犯的法益體現為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反之,當受賄人所做的行為并未逾越其職權時,行賄罪侵犯的法益是“良好的社會風尚”。
然而根據我國現行的法律規(guī)定,構成行賄罪的前提是要“以謀取不正當的利益為目的”作為前提,言下之意就是說,向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給予一定錢財、謀取正當的利益的,不構成行賄罪。本來屬于自己應得的合法利益,卻要通過行賄的方式取得;這種行為容易對外界造成誤導,讓公眾誤以為“只有花錢才能辦事”,因此給予賄賂謀取正當利益的行為同樣侵犯了所謂的“良好風尚”以及正常的社會管理秩序,但是現行法律卻不將其作為犯罪行為處理。由此可見,將“社會管理秩序”或者“良好社會風尚”作為行賄罪保護的法益存在一定疑問。
因此筆者認為,行賄罪真正要保護的法益,是國家公職的純潔性和不可收買性。國家機關代表的是國家,維護的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普遍利益;在管理國家事務的過程中,公職人員應當保持中立、不為外界的誘惑所動搖,始終堅持以法律為準繩。行為人通過利益的誘惑,打破了公職人員中立的立場,從而破壞了公職的純潔性和不可收買性。
為了謀取自己的正當利益而行賄的行為,則沒有侵害到行賄罪所保護的法益。例如,甲的兒子丙遭人陷害被公安機關逮捕,甲明知丙是無罪的,但為了丙能夠免于被判處刑罰,甲向偵辦該案的負責人丁匯去一筆巨款,要其設法使其子脫罪。后公安機關在偵查中發(fā)現該案系乙所為,于是將丙釋放。該案中,甲向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行賄,是為了讓丙得到釋放;而事實上丙的確是冤枉的,本就應該得到釋放。偵查人員放棄對丙的關押是基于法律的規(guī)定和既有的事實,而不是因為收受了甲的賄賂。換句話說,甲的行賄行為與丙的成功釋放之間并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在此種情形下,丁行使職務的純潔性和不可收買性并沒有被打破,甲的行為并不值得刑法處罰。
三、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構成要件要素存在的問題
雖然我國現行法律明確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行賄罪的構成要件要素之一,但是學術界對這一規(guī)定仍存在諸多質疑,甚至有人主張廢除這一項規(guī)定。事實上,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犯罪的構成要件要素,確實存在一些令人擔憂的地方。
首先,在司法實踐中,目的犯中行為人主觀目的的認定存在一定的障礙。按照法律條文的規(guī)定,目的犯中的“目的”是否最終實現,并不影響犯罪的最終成立。也就是說,只要行為人抱著謀取不正當利益的想法實施了行賄行為、并且達到了一定的數額,就構成行賄罪。行為人實施的行賄行為可以通過銀行記錄等方式查出,但問題是,在行為人的目的尚未開始實現的時候,行為人所欲謀求的利益合法與否便無從得知。這不僅僅是行賄罪所面臨的問題,也是所有目的犯的認定所面臨的共同困境。
其次,行賄罪與受賄罪對向犯,也就是廣義的共同犯罪,沒有行賄也就沒有受賄。就行為的發(fā)生時間而言,也是行賄在先、受賄在后(索賄除外)。雖然二者的犯罪主體不同,但是所侵害的法益都是相同的。因此要打擊受賄行為,對行賄行為也要嚴肅對待。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成立行賄罪的前提,就意味著對行賄行為的打擊力度會減小。因此可能會導致受賄的歪風邪氣得不到根本的遏制。
最后,為了謀取正當利益而實施的行賄行為同樣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刑法之所以規(guī)定受賄罪與行賄罪,目的就在于督促公職人員依法辦事、公平對待每一個公民。行為人為了得到自己應得的利益而向公職人員行賄,表面上看并沒有侵犯公職的不可收買性;但是這種行為容易引人誤導、容易被效仿,從而產生錯誤的價值導向,從長遠來講,這不利于國家機關的公正執(zhí)法。
四、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構成要件要素的重要性
“謀取不正當利益”這一構成要件要素確實存在很多固有的弊端,但是這些弊端并不是否定其價值的充分理由。法律條文本質上是社會意志的體現,難免存在漏洞和不足。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行賄罪的成立條件有利有弊,問題在于如何對利弊進行權衡。
筆者認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存在難以認定的事實屬于正?,F象,例如目的犯中的“目的”、未遂犯中的“緊迫危險”、“故意”與“過失”的認定等。司法工作人員并沒有因為這些事實難以認定而將其置之不理,而是通過對偵查手段的改進以及對證據規(guī)則的合理利用,使得真相得以浮出水面。應然與實然之間的差距需要盡最大努力去彌補而不是放棄,對于“謀取不正當利益”這一主觀目的的認定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行賄罪的成立前提還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將“為了謀取正當利益”而實施的行賄行為不作為犯罪來處理,符合我國的基本國情和社會觀念。我國是有著官僚主義傳統(tǒng)的國家,公職人員處于相對強勢的地位、而老百姓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因此,中國的老百姓辦事,一方面講法律、將規(guī)則,另一方面也講人情,“有關系好辦事”已經是很多中國老百姓的共識。因此總是有人選擇以行賄的方式來獲得自己應得的利益,他們這樣做或許是出于對法律的無知,也或許是因為對公權力缺乏信賴;這種傳統(tǒng)的觀點確有偏頗之處,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假如將這種行為認定為犯罪,對于一部分國民而言,這將會超出他們的預見可能。
當然并不是說,法律認可或者鼓勵這種“花錢辦事”的作風。在法治社會,當自己的合法利益受到威脅或者現實侵害時,應當通過法律的途徑來加以維護;而通過行賄來維護合法利益的行為并非上策。對于這種行為,一方面不能通過刑罰予以過分打擊,另一方面應當加強國民教育,增強國民的法治觀念、引導國民擺脫這種官僚主義的落后思想。
第二,這樣做有利于將行賄罪與受賄罪進行區(qū)分。行賄罪與受賄罪是兩個不同的罪名,不應當將二者進行混淆。受賄人往往掌握著支配權,相對于行賄人而言處于強勢地位,因此對受賄人的要求應當嚴于行賄人。如果行賄的人一律構成行賄罪(達到一定數額),受賄的人一律構成受賄罪,那么行賄罪與受賄罪之間僅有數額認定上的差別,這不足以體現行賄罪與受賄罪所造成的社會危害性的差別。
第三,這樣做符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誠然,無論何種目的的行賄行為,都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但并不是所有具有社會危害性的行為都是值得刑法處罰的行為。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行賄罪的成立前提,能夠限制懲處范圍、節(jié)約司法成本、防止刑罰權的濫用。
總之,對于行賄罪的認定范圍應當局限于“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行賄行為,對于“為了謀取正當利益”而行賄的行為應當通過刑罰以外的方式進行引導,因此我國現行的法律規(guī)定是合理的。而要解決這一主觀目的認定本身存在的難題,既需要司法實踐中加強對證據規(guī)則的運用,也需要通過立法的不斷完善來彌補制度設計上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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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