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之明作品
祁之明,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qū)人。1987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先后在《青海日報》《青海湖》、人民網(wǎng)、《工人日報》《綠風》《詩選刊》等省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散文詩歌作品。代表著作有《呼吸笑聲》。
1
四十年了
我一直用身體的余溫焐著這片夢的土地守候著山崖、沙坡和青草沒膝的塄坎
一個駕起犁牛,騎著毛驢的青年
頭戴草帽,沿一道山徑遠去
我尋找重新步入田野的山口
好讓我漂泊無依的夢
從新發(fā)現(xiàn)的入口歸去
四十年,我始終圍繞著童年的家園沿著那莊廓的墻根轉(zhuǎn)悠
門前山梁上吹來的微風
拂過我心口向油菜地蕩開金黃
房后沙坡里啁啁鳴叫的山雉
在夢的深處夜夜啼鳴
冬天,厚厚的雪中用竹篩捕鳥
夏天,長長的蟬吟里我放牧一群星星我回到了
永遠也回不去的山鄉(xiāng)田野
2
山巖上有一口深深的洞
最容易貯藏小鳥的飛翔和燕鳴
還有銜枝壘巢的飛鷹
也很容易讓我們小小的心靈親近
長長的鳥鳴斷了,只有藍天白云
躺在離天最近的山峰
一只潔白的小羊羔,咩咩連聲
安詳?shù)嘏P在我破舊的衣襟
三石壘灶,山泉汨汨淙淙
一縷藍色炊煙升起在大山之頂燒烤青麥,燒烤豌豆洋芋
貧瘠的童年燃燒著無限歡欣
沉默的石頭。起伏的綠濤
終古不變的炎炎烈日。流汗的面孔山腳小河水聲在風中斷續(xù)
但我干涸的靈魂已無法濕潤
3
我睜開眼睛時那面山坡就在眼前春天蕨麻赭赤,螺絲菜潔白
夏天螞蚱蹦跳,莊稼飄搖
秋天金黃的黑刺果,鮮紅的野草莓
冬天雪中的斑鳩,飛翔的野鴿子
我睜開眼睛之前就與我的生命合為一體
那柄小小的手鏟鏟出了多少童年的樂趣啊
蕨麻和螺絲菜的味道還在喉嚨潤甜
麥苗在心間碧綠起伏云雀在耳邊繚繞鳴叫
用白雪堆壘童年的歡樂
在刺叢中追逐斑鳩
童年酸酸甜甜、紅紅綠綠
始終還在夢中出入
現(xiàn)在我睜開眼睛便是鋼筋水泥
耳邊機械轟鳴,看不清人的面容
我想把那面山坡植入眼前長街
但我已失去了根,找不到移植的路徑
4
誰要挖掘大山的主根
必須透視巖石的內(nèi)心
還有山里刨食的農(nóng)人和山崖上蹲踞的飛鷹我的父輩都那么艱辛,但從不訴苦
對于莊稼對于饑餓對于雨雪
他們有山巖一樣的風度
坦然承受風吹雨淋
自然變換秋枯春榮
在時間激流里山一樣聳立
從春到秋,整天整天地低著頭,
汗泫涔涔,呼吸的夯砣沉重擊打土地
滾熱的血脹紅了微笑的面容
而他們也有神采飛揚的時候
抬起低垂的眼瞼,揚起粗壯的手臂
他們以低劣的白酒澆紅那些民間小調(diào)
在農(nóng)家小院演繹社火眉戶秦腔
聲嘶力竭地吐出久藏心中的塊壘
當我經(jīng)過冬天的夜晚
走向雪的飛翔風的凌厲
我常常以這個溫暖的冬濡生命
他們用泥土擦亮眼睛透視靈魂
用泥土淘洗被污染的生命
當犁鏵劃開地球黢黑的表層
他們就看到了巖石的內(nèi)心
當我經(jīng)過許多風景優(yōu)美的山川
尚未從賞心悅目中清醒時
我就看見了母親孤獨等待的眼神
我就聞到了洋芋的香味和炊煙的溫馨
我在花香四溢的路燈下乘涼
燈光斑斕的城市填充了我的虛空
可時間并沒有終止
泥土的靈魂與大山的投影重合交融
嵌在山巖上那些熟悉的面孔
與我的足跡,與高山之巔
與飛鷹,合而為一
幼年的同伴蒼老的面容和母親的呼聲
夜夜,夜夜,像一把刀剝割著我的殘夢
9
我熟悉的那面紅色山巖已經(jīng)蒼老而我仍在巖下的小溪邊徘徊
赤著雙腳,揀起薄片的石塊沿著水流的方向打著漂石
犁鏵已生銹了
溪邊吃水的老牛仍在悲哀
山巖上的飛鳥正在筑巢
河邊小樹晾曬的衣物迎風飄擺
那時還沒有遮蓋我心中的云霾
我不決定留下什么,也沒有什么等待只感覺山谷太古老了
已經(jīng)托不起少年飛翔的胸懷
我至今也沒弄明白我是誰
只是我常常在小溪邊發(fā)呆
偶爾想起生活已是發(fā)霉的書頁只好等候太陽燦爛時翻曬
唉!一聲嘆息發(fā)自夢外
我知道那頭老牛正在悲哀
10
我們的靈魂已被包圍,四周全是鋼筋水泥
沒有白天,黑夜在污濁里閃爍虹霓
沒有清新的風,沒有長長的蟬吟
甚至沒有一方潔凈的水池
也沒有啼鳴的雞鴨和奔馳的馬蹄
一種單調(diào)枯燥的鋼鐵電力的轟響
在我們心靈深處高低長短交替
像我們的生活那樣,思想和行為無法一致
從堅硬的水泥叢中探出頭來
我覺得一些行為是那樣新奇
從綠草地鏟除樹根植入鋼筋
從清水河撈出沙子拌成水泥
為的是我再也認不出家鄉(xiāng)的晨曦
我們的房子、禽舍和畜棚
也居然能撐得起幾千年的歷史
我們的愛情婚姻家庭和山坡上的牛羊的模樣不差毫厘
窯洞從一開始就成了難以理解的啞謎
我們的孩子從哪里出生,會不會長成樓頂?shù)幕ㄖ?/p>
已不再是可討論的話題
我們的靈魂被包圍了,四周全是鋼筋水泥
高高低低的盆景和燈飾
當我們在假日走進那些熟悉的水韻山勢
在早晨清亮的露珠上自由呼吸
落日的余暉里
河邊草地上閃光的鳴蟲翅翼
已無法懂得和理解童年家園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