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嗣興
本刊特約專欄作家,原國網北京電力建設研究院院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高級經濟師,華北電力大學客座教授。
在上期刊出的《躁動焦慮的六月》一文末尾,筆者寫道:“在世界經濟陷入困境的眼下,這樣一種思維(民粹主義、反全球化)或許還會蔓延,正是蔓延的這種不合作思維將會使世界經濟更深地陷入困境。在這樣一種情勢下,思想、文化、民族與宗教等問題都可能發(fā)生激烈沖撞,意想不到的不合理、不合邏輯的事情隨時都可能發(fā)生……”
就在這段時間,英國脫歐公投,舉世錯愕,脫歐派戰(zhàn)勝留歐的結果,讓英國人自己、歐洲大陸都難以接受。英國退歐,既敲響了全球化的喪鐘,也敲響了區(qū)域一體化的警鐘,以后的歐盟只有兩種選擇:核心國家更為全方位的一體化或者徹底的分崩離析。所以歐盟對英國采取了毫不挽留的決絕姿態(tài)——要走趕緊,敦促其迅速進入操作程序,預期談判過程會為英國設置不少成本以儆效尤,警惕連鎖反應,并把連鎖反應扼制在搖籃中。從經濟的角度看,英鎊和歐元可能進一步貶值,會引發(fā)全球匯率新一輪貶值浪潮,而歐央行在政策上已經沒有太多空間來應對可能的風險。英國退歐首當其沖的是貿易和投資,退出歐盟單一市場,英國將會失去零關稅的政策優(yōu)勢,對貿易產生直接的負面影響。同時,歐美自貿談判也會因英國退歐而前景黯淡。英國退歐意味著外圍環(huán)境會出現(xiàn)重大變化,風險厭惡會明顯上升,全球資本會尋找避風港,新興市場則將受到新一輪資本外流的壓力。
無獨有偶。英國脫歐風暴陰霾未散,另外一片烏云又滾滾襲來——北京時間7月16日凌晨4時,土耳其突然傳出消息,軍方人員發(fā)動政變。北京時間16日上午8時,土耳其政府稱,局勢已經得到控制。這場不到6個小時的“政變”使得剛剛稍有平靜的全球金融市場動蕩不安。土耳其里拉對美元下跌近5%,創(chuàng)8年最大跌幅。黃金也逆轉了此前的頹勢,美國10年期國債則跌至1.55%附近,收益率創(chuàng)2015年6月份以來單周最大跌幅。盡管此次事端始于軍事政變,看似是政治因素,但一直以來,內部積怨似乎都起源于經濟問題。土耳其首先面對的難題就是通脹,CPI長期維持在7%以上,然而并未與高增長相匹配。數(shù)據(jù)顯示,2016年,土耳其第一季度GDP增速為4.5%,而通脹則超過8%,可見其經濟實質已進入衰退。
今年全球經濟、地緣政治方面,真是黑天鵝和蝴蝶效應此起彼伏。但總體而言,上半年全球經濟維持弱勢穩(wěn)定,美聯(lián)儲暫緩加息,而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市場保持了匯率的相對穩(wěn)定。但這個穩(wěn)定窗口可能正在逐漸過去,究其原因,一是因為發(fā)達經濟體與新興經濟體再度出現(xiàn)分化,并且在部分脫鉤,特別是美國與其他經濟體之間,協(xié)調全球宏觀經濟政策以及改革現(xiàn)有世界經濟金融體制的意愿在下降。二是傳統(tǒng)全球化3.0模式的斷裂,準確地說,是來自美式全球化和美元全球化進程的停滯。三是地緣政治矛盾加深,博弈擴大和尖銳化給大國合作解決世界經濟增長和全球治理的難題造成深層次的困難。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大國展現(xiàn)的“同舟共濟”應對危機的精神如今不再存在,難以形成應對全球共同挑戰(zhàn)的共識和基礎。從美俄的烏克蘭危機,到美國在東歐和東亞部署先進反導系統(tǒng)威脅俄中戰(zhàn)略安全,再到美國直接介入南海問題選邊站隊導致地區(qū)局勢的緊張,都是在削弱而不是加強大國合作的基礎。四是反全球化思潮的民粹主義及其政黨代表在許多國家尤其是西方國家來勢兇猛,正在改變這些國家的政治生態(tài),也將深刻改變世界的面貌和走向。英國脫歐公投的成功,歐盟應對乏力面臨“多米諾骨牌效應”的危險,美國大選特朗普一路“高歌猛進”的奇特現(xiàn)象,都反映出這些國家中民粹主義力量對精英們治理國家失敗和不力的強烈不滿,矛盾已經公開化,政治斗爭趨于激烈,孰勝孰負,尚難預料。五是以美國極力推進的“跨太平洋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和“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關系”(TTIP)為標志,圍繞全球治理主導權和全球化利益再分配的斗爭更加尖銳、復雜。美國等西方國家出于牽制中國發(fā)展壯大的考慮,希冀通過改變全球治理“游戲規(guī)則”給中國的發(fā)展設置障礙,增加成本,不希望“東西方共同治理”在國際制度中成為現(xiàn)實。全球治理“失序”和“碎片化”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美國的戰(zhàn)略意圖,因此這些問題解決的難度自然很大。所以,后半年,大體可以預見,全球化進程趨于停滯,地緣政治風險會有所釋放,貿易投資保護主義抬頭,技能創(chuàng)新與資本的不平等分布,以及民粹和民族主義的力量上升,都會給世界經濟復蘇之路帶來更多風險和不確定性。
當前,全球化在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都面臨各式各樣的困難。從世界經濟的角度看,發(fā)達國家復蘇緩慢,發(fā)展中國家經濟下滑,而全球貿易持續(xù)下降,金融體系流動不暢,已是共識。全球化和世界經濟一體化發(fā)展到今天,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存在的問題和挑戰(zhàn)同樣不少。全球化有贏家,也有輸家。有資本、市場的大都是贏家,沒有資本靠勞動謀生的,大多是輸家。一度高歌猛進的全球化也積累了不少負能量,一方面是貧富分化加劇,財富鴻溝日益擴大,導致需求不足和大規(guī)模產能過剩;另一方面則是流動性空前堆積導致資產過剩,全球1/4的經濟體進入某種形式的負利率和普遍的所謂資產荒,天文量級的熱錢跨境套利,從中心到外圍金融經濟危機不斷;再加上無處不在的數(shù)字化和社交媒體為特征的高度實時的信息共享傳播,火上澆油般地點燃普羅民眾的負面情緒,加劇了社會關系的緊張。在世界政治和經濟發(fā)生如此大變化的時候,人們質疑懷疑全球化,希望回歸相對發(fā)展緩慢卻能安居樂業(yè)的舊時光,不難理解。這種全球范圍或多或少普遍存在的反全球化思潮對世界政治、經濟的影響是深遠和現(xiàn)實的。全球化出路何在?
全球化的出路何在,關鍵是要兼顧輸贏兩家。過去幾十年經濟全球化的指導模式是由美國和西方發(fā)達國家極力推崇的經濟新自由主義和以“徹底自由化、市場化、私有化”為基本信條的“華盛頓共識”決定的。事實證明,實行“華盛頓共識”進行經濟改革的絕大部分國家,經濟上均遭受重創(chuàng),掉入了各式各樣的“陷阱”,并且因為經濟困難而引發(fā)種種政治和社會問題。上世紀70年代一直到本世紀初,亞洲、拉美和其他新興經濟體大多有過深刻教訓。發(fā)達國家目前普遍存在的民粹主義思潮泛濫,極端民族主義上升,反對自由貿易和移民呼聲增大等政治倒退,一是資本主義制度自身矛盾和內在不公造成的,是制度性缺陷;二是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全球產業(yè)鏈和價值鏈重組催生發(fā)達國家經濟結構的變化,制造業(yè)轉移、金融服務業(yè)發(fā)達成為變化的主要特征,因此以藍領工人為代表的中產階段失業(yè)率上升,收入下降,社會矛盾加劇。歐盟國家對來自敘利亞等地的大批難民從同情到勉強再到拒絕和怨恨的轉變過程清楚表明,西方對全球化的實用主義和利己主義態(tài)度日益突出。社會公正、公平必須與經濟同步發(fā)展,貧富差距的鴻溝亟須縮小,這是擺在各國面前的嚴峻考驗。
總而言之,西方仍將緊緊把握經濟全球化利益的分配權不松手。在美元體系內確保資本全球流動是西方從全球化獲利的主要途徑,美國和西方還會鍥而不舍地極力推進,以追求自由資本的最大利益全球化因素,而針對移民和貿易,西方國家則會以“民意”為借口轉向保護主義和“關門”的做法,在金融體系中,對新興經濟體的發(fā)言權、決策權則“有利必爭”“能拖就拖”。全球化將呈現(xiàn)更加復雜的局面,有些方向會前進,有些則會后退。今年9月,在中國杭州召開的20國峰會,將會是一次全球化有斗爭、有共商、求協(xié)調、尋出路的會議。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