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凡臣

清早，院子里那棵桂花樹上，好幾只麻雀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玉花的心里沒來由地一陣陣燥熱，她放下手里的掃帚，抬頭望著天空。天上掛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幾片云彩，正慢走著，像散步的老人。

昨天，滿倉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一宿翻來覆去。

吃過早飯，春生娘對玉花說：玉花啊，等會兒來里屋，娘有話跟你說。

玉花說：娘，要是那事你就別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春生娘說：閨女，娘知道你的心意，今天咱不說那事，娘有別的事和你說。

玉花把鍋碗洗涮干凈，然后來到里屋。春生娘讓她坐在炕沿上靠著自己。

春生娘慈祥地說：閨女，這幾年娘知道你心里苦，都是娘不好，讓你跟著我這個老婆子受罪了。

玉花說：娘，瞧你說的，再說這些沒用的話，我就不聽了。

春生娘說：春生走后這幾年，四鄰八舍的都說娘有福氣，攤上你這么孝順的兒媳婦。但是，日子是給自己過的，不是給別人看的，娘是過來人，一個女人拉扯著孩子，往后的日子苦啊。

玉花眼圈發(fā)紅，握住春生娘的手說：娘，你別說了，我不苦。春生走的時候，我應(yīng)過他，一定照顧好你。

春生娘輕輕撫摸著玉花的頭，說：傻孩子，苦不苦，娘心里明白。春生他爹走的時候，春生也是龍娃這般大，我一個人就這么風(fēng)里雨里地拉扯著他，好不容易，看著他成了家，該享清福了吧，誰承想，一場車禍……

說到這里，春生娘有些哽咽了。玉花撲在春生娘懷里抽泣。

春生娘說：好孩子，咱不說這些了。娘其實也舍不得你，這些年，娘一直琢磨著給你再尋個好人家，可你這孩子，說什么也不，但是，孩子，不是我趕你，有件事我說出來，你得自己拿主意。

玉花有點生氣地說：娘，我不走，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守著你。

春生娘說：孩子，你聽我把話說完。前些天，西頭你柳大爺找過我，你也知道前幾年他老伴去世了，他也是一個人無依無靠，我們常在一起說說話，拉拉家常。其實，你柳大爺挺會疼人的，他說我從來就沒有為自己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活過。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宿，他想讓我搬到他那里去住，我說這么大的事，得回來跟你商量商量，你要是同意呢，過幾天，我收拾收拾東西就搬過去。

玉花這才明白春生娘的意思，兩位老人在生活上互相有個依靠，晚年會幸福一些。

春生娘說：明天你柳大爺過來和你商量，你拿個主意吧。

一整天，玉花的心里都亂糟糟的。春生娘走了，這個家就算散了。滿倉說要娶她，和她一起照顧春生娘，給春生娘養(yǎng)老送終，可她就是說不出口。一張窗戶紙要想捅破，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第二天，柳大爺過來了。柳大爺性格爽快，剛一落座就直奔主題。他對玉花說：孩子，那事你娘都和你說了吧，這人老了吧，就是想有個說話的伴，再說，你娘也受了大半輩子苦了，我打算讓她搬過去，生活上也能互相照顧照顧，今天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玉花打心眼里替春生娘高興，她說：柳大爺，我沒什么意見，我娘今后有您照應(yīng)著，我就放心了。

柳大爺說：孩子，那這事就這么定了。先把我們這事放一邊，說說你吧，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玉花聽老人這么一說，心里猛然躥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是啊，春生娘走了，自己該怎么辦？難道就為了那點看不見摸不著的名聲，熬盡自己后半生的年華？想到這，玉花眼圈紅了。

春生娘見狀，急忙向柳大爺使了個眼色。柳大爺心神領(lǐng)會，說：孩子，我說話可能不中聽，但都是實理，你還年輕，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如果看著有合適的，也搬過去吧。人活著，不能總是活給別人看，要為自己活著才對。

春生娘接過話說：孩子，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前些日子滿倉找過我，說想照顧你娘倆，還答應(yīng)給我養(yǎng)老送終。我知道你這孩子心好說不出口，怕我受了委屈。現(xiàn)在好了，你柳大爺愿意照顧我，你該放心了。我覺得滿倉這孩子也挺實誠的，不會讓你受委屈，如果你覺得行，就搬過去吧。

玉花終于哭出聲來，為了自己也為了春生娘。

院子里的桂花樹飄過陣陣花香，沁人心扉。院墻根那棵紅棗樹上，掛滿了紅彤彤的棗子，再過些時日，就到了該打棗的季節(jié)了。

滿倉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來了，他來接玉花娘倆過去。滿倉領(lǐng)著孩子，玉花在后面一步三回頭，望著曾經(jīng)生活了多年的家和白發(fā)蒼蒼的春生娘，淚水禁不住掛滿臉頰。

春生娘與柳大爺站在村口，目送三人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春生娘的臉上也滾落了顆顆老淚。

柳大爺重重嘆了口氣，對春生娘說：老姊妹，你這是何苦呢？春生娘擦了擦眼，說：一個女人帶著娃，如果沒個男人幫襯，往后的日子難啊，我是不想讓玉花再走我的路。

柳大爺說：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春生娘說：我收拾收拾東西就去鎮(zhèn)里的養(yǎng)老院，村里都給我聯(lián)系好了。到了這個歲數(shù)，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不拖累她們孤兒寡母的就行。

一陣風(fēng)吹過，滿是桂花的香。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