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

幾年前讀過一本書，作者訪

問了多位世界級名廚，問

了一樣的問題：假使這是你最后的晚

餐，你想吃什么？在哪里吃？跟誰

吃？結(jié)果，大部分名廚想吃的東西尋

常至極，想喝的酒也不是天價(jià)的紅

酒，而是一瓶用來歡慶的香檳。他們

大半生在掛著米其林星星的華麗餐廳

里埋頭苦干，一雙巧手做出一道道美

輪美奐的美食，最后的晚餐，卻希望

在家里吃，想和家人吃，也不介意廚

藝跟他沒法比的另一半下廚。

人一輩子吃那么多東西，早就消

化掉，而仍暖暖地留在胃里的，終歸不

是什么珍饈美味，而是最長情的陪伴。

愛情就像吃飯，年輕時(shí)吃香喝

辣，恃著有大把青春消耗身上的脂

肪，常常不知節(jié)制。后來開始變得講

究，只挑好的吃。年紀(jì)不小了，胃口

也沒那么好，追求的是健康，漸漸愛

上青菜豆腐和五谷雜糧，明白唯有這

些味道可以一直吃下去。這吃的，就

是人生。

找一個(gè)愛的人，就是找那個(gè)余生

也會陪你吃飯的人，夏天分著吃一杯

刨冰，冬天一起吃火鍋。兩個(gè)人都愛

吃的，他總是讓給你；好吃的，你總

想留給他。你會笑著質(zhì)問他什么時(shí)候

偷偷吃掉你藏起來的巧克力，他下班

后會特地繞路去買一塊你喜歡吃的蛋

糕帶回家。愛情怎么離得開肚子？又

怎么脫離得了口腹腸胃？緣盡了，就

是從今以后不再一起吃飯了，坐在我

餐桌邊的，不再是你。

我們都曾經(jīng)渴望愛情是一場盛宴，

最后想要的卻是一家子的尋常晚飯。

美酒佳肴固然好，天天吃卻會

吃壞肚皮，就像激情無法長久，癡心

也有用完的一天。西紅柿炒蛋、涼拌

苦瓜、包子面條、清粥小吃、蘿卜煮

魚，才是百吃不厭的雋永滋味。人間

煙火，飲食男女，瑣碎如斯，卻也是

活著的味道。生活可以沒有愛情，愛

情卻是要去過生活的。

流年似水，只想每年都跟你吃

年夜飯，然后抱著暖洋洋的肚子走在

煙火燦爛的除夕里，走在明天的第一

道晨光里，走在每個(gè)雪花紛飛的星夜

里，和你看盡人間春色，嘗過四時(shí)之

味，直到味蕾都老了，漸漸領(lǐng)略人生

的況味。

情愛的第一口滋味，也許并沒

那么好，卻永遠(yuǎn)記得。最后一口滋

味，來不及遺忘，留在唇邊，化作一

朵微笑。生滅有時(shí)，聚散有時(shí)，最長

情的晚飯也有離席的一刻，挽歌已經(jīng)

唱起，光陰的小鳥倉皇飛落禿禿的枝

頭，枯葉驚飛，杯盤狼藉，啼囀如同

告別。我們一起老在自家的餐桌邊就

好。

（林冬冬摘自《你會想念你自己嗎》

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