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濂

當人們討論湖貝村的改造前景時，也是在討論深圳300多座城中村的未來。拆遷以及開發(fā)，將不再是唯一一條道路。

城中古村

如果沒有人帶領，你很難找到湖貝村的舊村。盡管這片開闊的村子就在深圳著名的東門商業(yè)街旁邊，處于羅湖區(qū)的中心地帶。

村子的正門在湖貝路上分叉出去的一條小巷里，一不留神就會錯過。早晚時間，村口拜神的香火會格外旺盛。當看到一團升騰的煙霧，便知道摸到湖貝老村的入口了。進出村子的圍門門洞被改成了朝拜的殿堂，沿著墻壁的架子上一側放著財神、關公、觀世音，另一側有天地和土地公?！斑@些都是潮汕人帶來的神明，過去村民是不在這里拜的。不過我們進出村子，都會雙手合十的，很靈的?！焙惔宓臅洝⒋骞煞莨镜亩麻L張齊心說。

穿過門洞，便猶如時光倒流般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以門洞正對的甬道為中心軸線，老村最核心的區(qū)域是一片有著“三縱八橫”布局的廣府系坊巷排屋。湖貝村的歷史開始于明朝成化年間（1465～1487），第十三祖張懷月和弟弟張念月在湖貝開基立村，這一脈張氏族人則最早可以追溯到始祖張揮、太祖張良、張衡、張九齡、張九皋等人，他們從北方輾轉遷徙而來。能選擇湖貝這片土地自然是因為風水好的緣故。《湖貝村村史》的編纂者之一、村民張煒良畫了一張村子的草圖給我，可以看到歷史上村子南邊有一片叫作田浸湖的水面，村子從最早的“三縱八橫”繼續(xù)向西和向東擴張，相繼形成了西坊和東坊，猶如一塊打開的貝殼。“湖貝村”的名字雖不可考，但依湖而建的村莊形態(tài)能夠體會出名字的貼切。

潮汕移民將朝拜傳統(tǒng)帶到了深圳湖貝村

20世紀80年代，為了滿足村民建設住房的需求，湖貝村在舊村東面和北面相繼獲得了宅基地，東面建成了湖貝新村，北部則稱北坊。無論西坊、東坊、北坊還是湖貝新村，一開始建成的都是二三層的貼面瓷磚小樓，普遍又經過90年代中期一到兩次的重建，成了七八層高的樓房。南坊則奇跡般地保留了老屋?！叭v八橫”的區(qū)域最完整——盡管有了后來租戶們的私搭亂建與小規(guī)模的維修，仍可看出建筑的精美：門楣上都有雕花，是鳥獸、花草、人物等各種祥瑞圖案。張煒良說，老屋原始的設計和材料考慮到了濕熱地區(qū)的通風需要，“瓦頂透氣，墻體有青磚、泥磚和三合土舂墻幾種，夏天也比較涼爽”。中區(qū)的“三縱八橫”外，南坊的西區(qū)祠堂周邊以及東區(qū)，都有精良建筑留下來。尤其是東區(qū)的建筑規(guī)格更高，如果是三到四層的花崗巖做基底，便可知曉這是原來村里的大戶人家。

南坊的建筑能保留至今，不能不說是運氣的結果。羅湖區(qū)是深圳成為特區(qū)后最早建設的地區(qū)，當時的深圳所謂“一區(qū)一縣”，就是羅湖區(qū)和寶安縣。湖貝村原來地盤廣袤，因為處于羅湖區(qū)的黃金位置，成為首先失去土地的一批村莊。張齊心告訴我，南坊實際從1992年起就屬于政府劃定的舊村改造范圍?！罢懈脑斓臎_動，但實施起來卻有困難，土地權屬復雜是個重要原因?！睕]能改造，好處是如今在高樓林立的羅湖，留下了一片歷史有550年的古村;而弊端就是村民們一直都有怨言。“南坊處于改造的藍線之內，不允許村民重建樓房。村民收來的租金低，卻要承擔巨大的風險責任?！币晃幻袕堝\松的村民和我說，他在收房租之外，都不愿意踏進老村。“40多平方米的房子，我租給一個人，他又轉租給另外6人，我實際只能收到700多塊錢的租金?！崩洗謇锝值廓M窄，電線密布，排水系統(tǒng)差，一下雨便污水橫流?！巴惦娛浅Ｊ拢戏诫娋W(wǎng)找到村里想要治理，可根本抓不過來?！?004年，南坊的平房里發(fā)生了一起偷電引起的嚴重火災，導致一名女童喪生。“作為房東，我們都是提心吊膽，一旦著火了怎么辦？刮臺風房子塌了怎么辦？”

走在老村，那些建筑能勾起張齊心許多回憶?！澳憧撮T頭上雕的雀鳥，小時候我頑皮還拿棍子給捅下來一只呢！”張齊心在1983年搬到了新村蓋的小樓，2003年后住進了商品房徹底離開村子。如今無論在新村還是老村都很難見到本村村民了。湖貝村的村民散居在深圳，還有很大一部分在港澳臺和海外。在村子里隨機問到的人都是租客，唯一一個村民聚集的地方是老年人活動站——每天下午本村老人都會從四面八方趕來，在這里打麻將。除了收租，祭祖活動是村民們回到老村的唯一理由?！凹抑刑矶?，村民都會來祠堂稟告祖先。”張齊心說。而最盛大的祭祖是在重陽節(jié)，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的張氏族人都會回到湖貝，在祠堂里給祖先上香后，會在湖貝新村的空場上圍坐在一起吃盆菜，每年都有700多桌。

深圳是帶狀的一條，北面有山，南面有海，2005年還為自己劃定了一條生態(tài)線，相當于束縛住自己向外擴張的手腳。經過多年的發(fā)展建設，羅湖區(qū)的用地已經十分緊張，于是政府將眼光重新投向湖貝。2011年央企華潤置地進入，湖貝改造事宜正式提上日程。在2012年的表決大會上，超過97%的湖貝股份公司股民舉手同意改造并簽字。舊村和新村都在改造范圍之內，樓房按照1∶1的面積來賠償，瓦房的標準是1∶2.33?！按迕衿毡闈M意，又有一批千萬富翁誕生。剩下不同意的村民基本是利益問題，比如自家有門面房，嫌賠償?shù)膬r格不夠?！睆堼R心說。在華潤給出的最早方案中，它計劃將維系村中宗族情感的祠堂以異地重建的方式保留，村民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但就在村民、政府和開發(fā)商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湖貝村的改造又因為另外一股力量的出現(xiàn)，擱置了下來。

保住湖貝

建筑師孟巖第一次看到湖貝老村時感到非常驚喜。作為北京人，他來到深圳工作之前對于它也是“從小漁村一夜間變?yōu)榇蠖紩钡目贪逵∠蟆?995年，他在深圳時正好遇上東門老街的改造，那讓他認識了深圳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東門老街也叫作深圳墟，形成于元代和明代，起初是附近村莊交換物資的一片空地，至清代發(fā)展成為興盛的集市，有東西南北四個門。到了1913年，隨著廣九鐵路的建成通車和羅湖火車站的啟用，深圳墟進一步繁榮，成為粵港兩地貨品的集散地，“可以說這里是近代深圳城市的起源”。孟巖拍攝到了老街在拆除前的樣子，有騎樓、古井、書院等等歷史建筑。“果不其然，改造后的老街這一切都蕩然無存了。思月書院還在，完全是個假的復制品?！泵蠋r希望湖貝不要再發(fā)生東門老街的改造遺憾。

與東門相隔不遠的湖貝村和深圳墟的發(fā)展過程纏繞在一起，它們共同位于深圳城市的原點?！逗惔宕迨贰返牧硪晃痪幾胝邚堚牊ǜ嬖V我，深圳墟有一桿大秤，大宗農產品交易時都要經過它來保證公平，而這桿秤的執(zhí)掌者一直都是湖貝村村民。湖貝村人還在深圳墟中擁有20多家商鋪，“廣德祥”“廣昌隆”“常和隆”便是其中的名店。凡是墟市中買賣雙方發(fā)生糾紛，他們即會找湖貝村中的頭面人物來進行調解。除了和深圳墟的關系外，湖貝老村還和近代諸多重大歷史事件相關。比如，1924年，周恩來率黃埔軍校教導團東征，途經深圳時就駐扎在湖貝村，并在祠堂中開辦“平民夜?！?1925年的“省港大罷工”中，懷月張公祠是省港罷工工人的接待站，其后成為省港大罷工工人糾察隊深圳支隊的隊部?！氨Ａ粝潞惞糯?，也就意味著我們能夠知道今天的深圳從何處來，改變‘文化沙漠和‘一夜之城的觀念。”孟巖這樣說。

湖貝老村沒有一處是掛牌的文物保護單位，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就失去了被保護的必要。深圳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規(guī)劃系主任楊曉春的團隊正在進行《深圳市歷史風貌區(qū)和歷史建筑評估標準》研究。該研究根據(jù)《中國歷史文化名鎮(zhèn)（名村）指標體系（試行）》再結合廣東省的實際情況，制作了一套針對歷史風貌區(qū)的打分標準，并把湖貝老村放在這樣的標準下來判斷。“這套標準的意義就在于告訴政府哪些是優(yōu)秀的歷史風貌區(qū)，哪怕不是文物保護單位，也有保護的依據(jù)?！笨梢钥闯龊惱洗逶凇帮L貌區(qū)整體規(guī)模”“保存體現(xiàn)深圳特色和典型特征的環(huán)境要素數(shù)量”“擁有傳統(tǒng)節(jié)日、風俗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數(shù)量”“社會功能重要性和社會影響力”等方面得分較高，總分則在隨機抽取的16個歷史風貌區(qū)中排名第三。評估后楊曉春建議保護的范圍是1.56萬平方米左右，包括南坊里中區(qū)“三縱八橫”的全部，以及西區(qū)和東區(qū)的大部分。“深圳主要的歷史風貌區(qū)就是古村落。1992年深圳還有1200個古村落，到了2012年統(tǒng)計時只有200個，10年間消失了1000個，平均每個月就少掉4個。截至2015年，尚存?zhèn)鹘y(tǒng)風貌區(qū)僅有150個。”現(xiàn)在這套標準還在調整當中，楊曉春呼吁為了保住湖貝老村，政府能夠參考它的結果。

盡管已經不住在老村，湖貝村村民們每年還會定期到“懷月張公祠”祭拜祖先湖貝村傳統(tǒng)瓦屋上的精美磚雕“懷月張公祠”屋頂瓦當

孟巖所在的都市實踐建筑事務所在2012年也根據(jù)對湖貝村的獨立調查做出了報告。強調湖貝村歷史價值的同時，孟巖提出了城市發(fā)展中“同質化”的問題：到2017年，深圳將會有922萬平方米的購物中心，相當于華潤49個萬象城的項目面積。距離湖貝村2公里不到就是另外一個萬象城，全國有96個萬象城。那么羅湖區(qū)政府到底需不需要在湖貝村的土地上，復制一個購物中心和高層住宅組成的毫無特色的地產項目呢？孟巖認為作為老城區(qū)，羅湖區(qū)擁有的文化記憶是它獨特的資源。他列出了上海新天地、田子坊、成都寬窄巷子等一些歷史街區(qū)改造為體驗式消費區(qū)的案例：“我的態(tài)度是‘寧右勿左，‘高大上的活化例子我未必都贊同，但是現(xiàn)階段是保住湖貝老村再說。”連同一封措辭真摯的信，“都市實踐”的這套方案引起了羅湖區(qū)主管建設的副區(qū)長的重視。此時華潤以及另外一家華陽設計公司已經為湖貝項目籌劃了兩年，孟巖的事務所參與進來，目的就是在保住古村的前提下商討一個共贏的解決方案。

此后的過程反復而曲折。從最初華潤覺得孟巖全盤保留古村的方案無法讓他們利益最大化，因而不予采納，再到孟巖帶著華潤的領導實地走訪湖貝，他們面對老建筑時也能認可其中的價值。之后華潤高層變動。最近一次發(fā)生在一個月前，羅湖區(qū)城市更新局邀請孟巖作為專家去評審湖貝村的舊村改造方案。在最新一版方案中，孟巖發(fā)現(xiàn)華潤保留了老村西面的祠堂一片，但格局最完整的“三縱八橫”和建筑最精美的東區(qū)依然要蓋購物中心。于是孟巖和深圳大學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院長饒小軍等一批建筑界和規(guī)劃界的學者在7月2日和3日組織了工作坊活動，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讓大家動手畫圖?！霸O計的焦點是購物中心的位置以及公園的安排。我們在想，開發(fā)商如果愿意保住老村，政府有沒有可能在容積率和公共綠地指標上予以讓步？”

羅湖區(qū)城市更新局局長陳磊峰對工作坊掀起的輿論做出回應：根據(jù)市規(guī)劃國土部門編制的《深圳市紫線規(guī)劃》，湖貝村懷月張公祠被納入了規(guī)劃保護范圍。除此之外，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湖貝舊村并沒有強制性保護要求。目前有關方面正在組織編制的專項規(guī)劃方案中，不僅按紫線要求落實了懷月張公祠的保護，還從較大范圍對湖貝舊村南坊“三縱八橫”格局予以保留。一位支持舊村保留的規(guī)劃專家告訴我，這樣的表態(tài)雖然比之前進步，但依然有不確定性?！耙皇潜Ａ舻倪吔?二是保留的方式。遷建和重建在過去案例中都算作‘保留的做法，只有‘原址保留才是我們期待的?！迸f改方案的最后一道程序是獲得建環(huán)委的批準，孟巖等一批建筑師、學者和藝術家也在爭取最后的時間來為老村做最大限度、原汁原味的留存。他們行動的一個方式是爭取更多的公眾參與和支持——近來不斷有行為藝術家在村中的巷子里表演，也有志愿者帶著學生來參觀。租住者對于外來者好奇的眼光，已經見怪不怪了。

誰的村莊

湖貝村是特殊而幸運的。同樣屬于城中村，其他村子面臨改造時可能根本沒能經過討論，就被拆掉了?！皪弿B村和蔡屋圍就是如此。因為它們就在深南大道邊上，這就相當于北京長安街邊上有個村子，根本沒得商量?！泵蠋r說。湖貝村則正好有湖貝路作為遮擋。另外一個原因是，湖貝村的老村具有歷史價值，建筑成規(guī)模地完整保護下來，使得用“保護城市歷史”來捍衛(wèi)老村成為可能。而對于其他的城中村，基本都是在原址上將老房子推倒重建，沒有歷史變遷的痕跡，“想談保留，卻很難喚起人們的共識”。對于湖貝村的研究，孟巖等專家學者是將它放在城中村對于城市意義的框架中來看待的。

作為移民建設出來的城市，城中村對于深圳的貢獻不言而喻。“不是來了就是深圳人，而是來了先當村民，出來才是深圳人?！痹谏钲趶氖鲁侵写逖芯康拿绹幕祟悓W者馬力安這樣說。《落腳城市》（Arrival City）的作者道格·桑德斯用“落腳城市”一詞來形容鄉(xiāng)村移民進入城市時所暫時居住的地帶——他們在這里完成適應和融合，“成功的落腳城市都是創(chuàng)造新興中產階級、消除農村貧窮現(xiàn)象以及終結社會不平等的關鍵因素”。在不同的國家地區(qū)，落腳城市有著不同的名字，比如法維拉、巴斯蒂、貧陋市鎮(zhèn)或者都會貧民窟，那么在深圳，它就是城中村。孟巖回憶，大約在2005年左右，深圳開展了名為“靜暢寧”的城市美化行動，城中村被看作藏污納垢的典型，從中清走100多萬人。同年開始的第一屆深圳城市建筑雙年展關注到城中村的話題，之后每屆都會談論城中村?！爱斈甏蠹覍Τ侵写宓挠∠笫峭耆撁娴?，今天卻能思考到它承載的社會功能。討論湖貝村的歷史價值，只是個開始?！?/p>

7月3日，同濟大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教授在參觀湖貝舊村時，驚嘆它是“活著的古村”，與他在全國許多地方看到的徒有華美建筑而已經人去房空的村子截然不同。為古村帶來生活氣息的不是原住居民，而是潮汕移民。潮汕人多在深圳經商。20世紀90年代初，湖貝村民集資建設了一座湖貝東門市場，它一度是全國十大肉菜市場之一，瞬間吸引了來自潮汕的攤販。市場里來自潮汕不同區(qū)域的人把持了多種農貿產品的交易，海鮮類一定是陸豐人在做，其他賣蔬菜水果的有可能來自揭陽。

租戶在城中村的改造中始終是被忽略的群體，他們并不擁有產權，究竟是拆還是留似乎也不用征求他們的意見。1992年出生在南坊的鐘美玲在湖貝村生活了14年。她告訴我，父母都是在東門市場做海鮮批發(fā)和配送生意的，直到后來換到另外一處羅芳海鮮市場，她家才徹底搬離湖貝村?！皬挠浭碌臅r候起，村里就有要拆遷的傳聞。父母那時常感嘆，這下找房子換工作可麻煩了。但是一直都沒有動靜，也就有了一種‘狼來了的適應，每天照常生活?！奔词闺x開了湖貝村，她家離湖貝村也不過四站之隔。“媽媽經常會來湖貝村買家鄉(xiāng)的食品和祭祀用品。那些攤主和往來于潮汕與深圳之間的客車司機都很熟，可以讓他們隨時‘夾帶私貨。小時候媽媽做飯，有時候就會特地提醒我，這是老家的東西啊，味道更正宗的！”鐘美玲的媽媽還會每星期回到村子里找一位獨居的阿婆。那位阿婆供奉不同的神靈，媽媽會給她香火錢讓她幫忙拜神和傳達心愿。在鐘美玲的記憶里，湖貝村完全就像是潮汕老家村莊的翻版，一個有著濃郁宗教信仰和靠鄉(xiāng)情網(wǎng)絡維持運轉的社會。

與鐘美玲的情況相似，另外一位鄭千安也是在湖貝村出生的“深二代”。他的父母如今仍住在湖貝村的樓房里，他則在和湖貝村隔著兩條馬路的地方租了自己的公寓。“很奇怪的感覺，這里不是故鄉(xiāng)但是會有故鄉(xiāng)般的親切感，所以一定要挨著它住才會心安?！睆氖挛幕瘋鞑スぷ鞯乃⒉徽J為老村應該保留下來繼續(xù)留給潮汕租戶，“將建筑保留下來經過修復后另作他用，或許是對村民和租戶都公平的一種做法。”

同濟大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左）在深圳城中村研究者、美國文化人類學者馬立安的陪同下走訪湖貝村

我在村子里還遇到了周曉燕——一位來自陸豐的第一代打工者。她的丈夫和哥哥在東門市場賣海鮮，她一度在東門步行街的小店里銷售服裝，現(xiàn)在在家?guī)蓚€孩子。深圳的教育資源也是她想留下來的原因。她說，如果村子拆遷，大概會先回老家一段時間，然后再回來深圳找工作?！肮ぷ鞯故遣浑y找，但就看能不能是自己稱心如意的了?！彼o我看手機里的照片，那是中秋節(jié)的場景，老村里每家每戶都在門前擺出了五顏六色的祭品：紙扎的花籃、水果、香燭、月餅……完全是潮汕鄉(xiāng)間的氣氛，帶給漂泊在外的人以慰藉。

深圳設計促進中心高級研究員傅娜，和來自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生布雷熱（J.Cressica Brazier）曾經就崗廈村的搬遷對于租戶的影響進行過調查。他們發(fā)現(xiàn)，搬遷后大部分租戶的居住條件都得到了改善，但是居住在靠近工作地點的機會更少了，搬遷也削弱了他們原來建立的社會關系網(wǎng)。一個有趣的結果是，這些搬走的人們會間接地給城市交通造成壓力——他們會買車，不僅是居住的地方上班通勤需要用車，而且也是提升社會認可度的選擇。傅娜的調查人群以年輕的專業(yè)人員為主，而對于那些租住在城中村里從事服務行業(yè)的外來務工者，一個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們搬去了更遠的地方居住，人們享受著他們提供的服務，卻看不見他們每天辛勞奔波的狀態(tài)。打工者為這座城市奉獻著青春，依然無法享受到城市給予的福利。

當人們討論湖貝舊村的去留時，也是在討論它作為城中村在未來的更多種選擇。在孟巖看來，城中村業(yè)態(tài)多元、充滿活力、日夜不息，以其獨特的社會生態(tài)豐富了城市的多樣性。無論政府還是村中的股份公司，加大投入對村里的硬件進行改善、業(yè)態(tài)進行升級都是十分可行的第三條道路。在深圳最大一片城中村“白石洲”，我看到它已經不同于傳統(tǒng)的“城中村”，而在快速的城市化過程中成為一片“城中城”，不少白領都居住在那里。甚至它還有美國人開的自釀啤酒坊，意大利人開的電子音樂酒吧，成為一片國際化的區(qū)域?！爸灰Ａ粝聛?，活化就有多種可能。前提就是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