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斯宇
“導師的項目,肯定得做啊——不然你最后能拿出什么成果來畢業(yè)?”
回想起自己3年的研究生生涯,李鳴仍然覺得心有余悸——他差點就被延期畢業(yè),而且“不知何時是個頭”。
李鳴是國內(nèi)一所一流大學生物專業(yè)的研究生?!拔已幸恢巴耆珱]想到,讀研就成了不斷給導師做項目,還做的是和自己最終的畢業(yè)論文方向不太相關的東西。感覺所有的精力都拿來給別人做嫁衣了?!?/p>
導師覺得他“東西做得不錯”,想讓他延期畢業(yè)。3年來李鳴頭一次對導師說“不”。
最終,導師拗不過李鳴,讓他畢業(yè)了。然而在這幾年中,李鳴對自己專業(yè)的熱情早已消耗殆盡。畢業(yè)后,他從事了一份和生物毫無關系的職業(yè)?!安幌朐傧肫鹉嵌谓?jīng)歷,也不想再想起導師?!?/p>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李鳴們?yōu)槭裁础安辉赶肫稹弊约旱膶煟?/p>
項目里的恩和怨
廖青是一名工科研究生,最近他和自己導師的關系有些“微妙”。
一年前,廖青獨自發(fā)明了一項成果,所有實驗都由他一個人完成,本來打算以第一發(fā)明人的身份申請專利?!白屛沂剂喜患暗氖?,導師要求我把這個成果貢獻給實驗室,充作實驗室的項目任務,導師作為第一發(fā)明人、我作為第二發(fā)明人來申請專利,還承諾會給我一定的經(jīng)濟報酬或獎勵?!?/p>
這個專利后來被一家公司看中,導師以2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后者。
“再后來,我一分錢也沒拿到。他對錢的事情一概不談,我旁敲側擊向他暗示,而他總是岔開話題?!绷吻啾硎竞芸鄲溃叭欢矣植幌牒退[太僵,這對我也不會有好處。一來,我可能面臨無法畢業(yè)的狀況——這就是他一句話的事;二來,干我們這行,導師在行業(yè)里影響力大,有話語權,要是得罪了他,我在圈子里怕是也會四處碰壁。”
廖青后來才知道,他不是第一個以這種方式“為實驗室作貢獻”的人。好幾個師兄的專利,也是以跟他的情況差不多的方式被轉讓出去,但是最后都沒有拿到錢。
“我只能吃個啞巴虧了,畢竟我還要畢業(yè),還要在圈子里混。”他說,因為這件事,對導師有了“怨”,但暫時無處發(fā)泄,他打算畢業(yè)以后再和導師把利益分配挑明?!暗綍r候,如果口頭談不出個結果,就只能對簿公堂了?!?/p>
因為項目,有的師生結下了“怨”,也有的師生生出了“恩”。
中國傳媒大學動畫專業(yè)碩士畢業(yè)生張菲菲至今仍很感激導師對自己的培養(yǎng)?!拔覐难幸婚_始就跟著他做動畫的制片項目,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和央視級別的媒體合作的。其中有一部,我還被列為聯(lián)合制片人,給我的履歷增色不少?!?/p>
當時,在張菲菲的導師門下的學生,都愿意去參與他的項目。按照張菲菲的說法,這些項目給這些學生帶來職業(yè)發(fā)展方面不小的好處。“在做項目的過程中,我們能結識很多業(yè)界‘大牛,參加各種一流的行業(yè)活動,這些項目就是我們施展能力的一個平臺。同時,我們也能了解最前沿的信息?!?/p>
后來,這些學生都把項目經(jīng)歷寫進了簡歷?!罢夜ぷ骶洼p松不少,業(yè)內(nèi)人一看就知道那些項目的分量不輕。”張菲菲表示,當時自己愿意參與這些項目,也跟項目的“含金量”有很大關系?!斑@些項目做起來有成就感。如果是一個差點的學校,也許就申請不到這么好的項目了?!?/p>
“項目跟得少,矛盾就少”
“導師的項目,肯定得做啊——不然你最后能拿出什么成果來畢業(yè)?”王柯是一名工程類專業(yè)的碩士畢業(yè)生,現(xiàn)在在一家國企工作。
當初他攻讀碩士學位的地方,是一個二本理工類院校,以地質(zhì)類學科見長。按照王柯的說法,相比其他學生,自己和導師“關系不錯”,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項目跟得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項目跟得少,矛盾就少?,F(xiàn)在很多導師給學生安排任務,并不是太考慮學生的興趣和研究方向,只是因為一個項目的崗位要求,哪里缺人就把人安在哪里;而研究生在其中拿的勞務報酬往往又是很低的,有些甚至長期沒有任何報酬。另一方面,學生自己如果心態(tài)不好,這個不想學、那個不想做,也容易出問題?!蓖蹩卤硎尽?/p>
但是,對于王柯這樣的工科學生來說,參與導師的項目是“必然”的?!斑@是由工科的培養(yǎng)模式?jīng)Q定的。工科專業(yè)要解決實際問題,因此研究生必然要在實踐中學習,實踐機會從哪里來?項目?!?/p>
5·12地震后,導師手里一下子多了一些和災后重建相關的項目,王柯也參與了其中一個?!安槲墨I、跑現(xiàn)場、作分析等等工作全是我一個人完成的,遇到問題,導師也只能提供大方向上的指導,細節(jié)上的東西還得自己摳。如果學生能力差點,難免就對導師有所怨言?!?/p>
王柯覺得,導師提供項目,讓學生有機會去實踐、做成果,最后能順利畢業(yè),但是在學術方面也算不上“有很深的師承紐帶”?!皩熖α耍静豢赡芙o你提供非常細致的指導?!?/p>
另一名工科研究生田洛愷,也參與了導師的項目。和王柯不同,田洛愷就讀于另一家國內(nèi)知名地質(zhì)院校?!拔矣X得在做項目這件事上,師生關系呈現(xiàn)怎樣一種形態(tài),和他們所在的學校有很大的關系。好學校,拿的項目也好,資源和經(jīng)費相對充足,導師和學生的素質(zhì)相對都會比較高一些,雙方達成一致的可能性會更高?!?/p>
導師的行事風格,也是決定項目中師生關系的一個因素?!坝械膶煵惶軐W生的意愿和能力,安排大量任務給學生,就會引發(fā)矛盾;還有的導師為了讓學生多給自己做事,拖延學生的畢業(yè)時間,或是不讓其發(fā)論文,想方設法把學生留在自己的課題組上。”王柯說。
在田洛愷和王柯的眼中,“參與導師的項目”和“給導師打工”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于前者,理想項目的首要條件是項目和自己的研究方向一致,其次是能在科研意義上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學生能從中學到知識、經(jīng)驗和思維方式;而后者,更多是指幫導師做一些和科研、和自己的研究方向沒有太多關系的事,導師支付一定的勞務費,它更多的是生產(chǎn)、經(jīng)營,而非科研。
不過,二者有時也并沒有清晰的界限?!氨热纾プx學位的時候在導師的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打卡上班,最后的研究課題也可能是從‘打工過程里來的?!蓖蹩卤硎尽?/p>
導師眼里的項目和學生
“大多數(shù)學生,你不給他派活兒(做項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博士畢業(yè)后,安晴在一家理工科院校任教,至今已有四年。
安晴現(xiàn)在任教的學校,也是他的母校?!拔腋杏X我們那個時候,也就是十多年前的學生,要‘聽話一些,也要‘虛心一些?,F(xiàn)在的學生,不好管?!卑睬绗F(xiàn)在也帶研究生,常感慨教師工作不易。
從學生到老師,安晴感覺身上有自己導師的影子?!拔业膶熀蛯W生們關系很親近,總是親力親為地幫學生解決學習和生活上的問題。”安晴把這種風格帶到了自己的教師生涯中——除了給學生提供專業(yè)上的指導外,他還經(jīng)常給學生提供職業(yè)規(guī)劃、人生理想等方面的建議。
“我們培養(yǎng)學生,就是得派活兒給他們做,做項目也是為了能讓他們在動手里完成訓練。”安晴說,自己也多少遇到過一些“不開竅”的學生。“畢業(yè)論文達不到要求水準,也不愿意動手修改。做起項目來,更是眼高手低。”
“研究生知識儲備和學術眼界都非常有限,不跟著導師做項目就能出成果的,那是極少數(shù)。能力突出又有主見想要自己‘單干的學生,也不是沒有,很多導師也會放手讓學生去試的。”
在他看來,當下的師生關系確實不像以前那么緊密,但也不像一些媒體渲染的那么“對立”?!啊孑饫蠋熓巧贁?shù)。畢竟,拖著不讓學生畢業(yè)、把學生當廉價苦力等等,都會影響一個老師的聲譽?!?/p>
有老師感慨學生“不好管”,也有學生感慨好老師“不好找”。
“在我讀研三年期間,除了給我一個他項目底下的開題方向、讓我多看英語文獻外,基本對我不管不問?!睂幹閰⑴c了導師的項目,卻沒有得到導師的指導,“我的導師處于提前退休狀態(tài),一學期面也見不上幾回。”
“有個好導師,實在太重要了,唉。項目當然得做,但要看以什么樣的方式參與,如果遇到只關心出不出成果、根本不關心你成長的導師,你會走很多彎路,發(fā)現(xiàn)大把時間都荒廢掉了?!彼幻飧锌?。(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