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書,是人生最可信賴的伴侶;書,是一劑良藥,可以醫(yī)去愚昧、根除煩惱、明辨是非,可以讓人煥然一新。當我的人生閱歷越來越豐富時,我對此的感受也越來越深。
30多年前,我不敢想自己會出書,自己的書會有人買、會有人讀,還能與別人的書一起擺在書店的書柜里;30年后的今天,我已經(jīng)有9本書問世了,選入書中的文字也有300多萬字了。
我只是一介書生。書生,是個名詞,本是個中性詞,但在有些人看來,這個稱謂卻含有貶義。自古就有“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說法,初唐詩人楊炯也留下了“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的詩句,中唐詩人李賀也在詩中發(fā)出“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的感慨, 但我卻對書生始終充滿著敬意,為自己也擁有這個身份而自豪,因為它至少說明我讀過一些書,我的大腦也不是空空如也。
“書生”,自然是離不開書的。照我的理解,“書生”,就是以書為生、與書相伴、借書生存的人,就是不讀書就沒有生存技能、安身立命的本錢都來源于書的人?!皶?,不一定要學富五車,但對書要保持足夠的熱愛,要有消化吸收書本知識的能力,能讓天下的知識為己所用。對我來說,更是如此。我的大半生都與書為伴,我也經(jīng)歷了一個由讀者到作者、由讀書到出書、由讀別人寫的書到為別人寫書的過程。
我出生于一個十分重視學習的家庭。在三四歲時,我就認識上千個漢字了,因為我的爺爺在我剛會說話時就教我認字。這點在今天看來簡直是微不足道的“能力”,在當時竟被津津樂道,因為我兒時的玩伴,直到八九歲上學時還不認識字呢,我上學的年齡也要比一般孩子早兩年。那時候,爺爺把紙板剪成拇指蓋大小,在上面寫上毛筆字,然后裝在一個大笸籮里,一個一個地教我認。積少成多,我很快就有足以示人的“實力”了。每有親朋好友來,爺爺都會讓我把裝字塊的笸籮拿過來,當面認字給客人看,頗有幾分炫耀的意味,而我每次都沒有讓爺爺失望,每次都能換來一些廉價的贊語?,F(xiàn)在看來,有些贊語可能純屬客套,僅僅是為了讓爺爺高興而已。
我最早接觸的書是小人書。那時,我也擁有為數(shù)不少、足以讓小伙伴們“羨慕嫉妒恨”的小人書。有些小人書的內(nèi)容,至今還依稀記得且仍有一定的影響。
記得那時家里有很多藏書,但卻沒有書架,所有的書都放到柜子和吊棚上。這些藏書是幸存下來的,在此之前,更多的藏書在解放初期就被燒掉了。這些“沒有問題”的“幸存者”,卻有不小的吸引力。表哥表姐或其他親屬到我家里來,都會坐下來翻看。每到這時,我也會坐在他們身邊,裝模作樣地翻書。其實,由于認字極為有限、理解能力很低,很多書我根本看不懂,但我當時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讀書是很高雅、很有意義的事。
沒想到,在我還沒有能力讀、期望將來再讀的時候,這些原來認為“沒有問題”的書也被當成“封資修”的“毒草”,在“文革”初期被付之一炬了。記得當時用這些書連著燒了幾大鍋開水都還燒不完,這期間有人乘人不備悄悄地“順走”了好多書,家里人明明看到了,也不敢聲張。等到我有能力讀書、對讀書如饑似渴的時候,竟然沒有什么書可讀了,我只好偷偷向同學借、向左鄰右舍借,不管什么書,一拿到手就讀,簡直到了饑不擇食的程度。有些所謂“禁書”,還不敢公開看,只能偷偷摸摸地看。有時候,同學限定我3天歸還,我便起早貪黑地看,甚至在上學路上邊走邊看。那時的我,對書的喜愛超過了任何事物。有一次,我看見有同學有一本成語詞典,便喜愛得不得了,從頭看到尾還意猶未盡,便在筆記本上一條一條地抄寫,但還沒等我抄完,人家就催著還了,我只好依依不舍地還給人家,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擁有一本同樣的詞典。有了收入之后,我還記掛著此事。后來,在書店里發(fā)現(xiàn)了成語詞典,我毫不猶豫地買下來,隨時帶在身邊,一頁一頁地學習。高中畢業(yè)同學們分手時,有位同學知道我愛書,就把他自己讀過的、已經(jīng)翻得很舊的小說《青春》送給了我,這本書我珍藏至今。在讀高中時,我受一位同學的“蠱惑”,居然不自量力地做起了“作家夢”。為了學習、借鑒別人的寫作方法,我有意識地讀了不少當代文學作品。有些書,僅僅借著看一看,覺得很不夠,就想自己擁有。記得20世紀70年代初期,我迷戀上了寫詩。就在那時,我看見書店里在賣一本由下鄉(xiāng)知青寫的、反映知青生活的詩集《廣闊天地進軍歌》,便想買下來。當時,我身上只有幾毛錢,裝了半年都沒有花出去一分錢,但這次我卻真的“慷慨解囊”了,花了兩三毛錢買了回來,反復閱讀、揣摩了好幾年,我那時寫的“詩”也受其影響。有一次,我在書店里看見剛剛出版的長篇小說《征途》(作者郭先紅),認為對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會有幫助,便想買下來。一看定價,一塊兩毛五呢!那可是20個雞蛋的價錢??!而我家當時一貧如洗,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程度,但我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咬咬牙買了下來。令我稍感遺憾的是,這部長達三四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因為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出版的,我讀后并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對我走文學道路也沒有多大幫助。
在四大文學名著中,我最先接觸的是《三國演義》,前后讀了三四十年,也不知讀了多少遍,有些章回的標題都能背下來,像“宴桃源豪杰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美髯公千里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諸葛亮智取漢中,曹阿瞞兵退斜谷”都是我熟悉的章節(jié)??上?,我看到的第一本《三國演義》竟然是個殘本,后面的幾十頁都不見了?!坝笫氯绾巍?,卻不能“下回分解”,只好讓心中的懸念長期“懸掛”起來。有一次,祖父年逾七旬的表弟到我家,我聽說老人很有學問,便向他詢問書尾的內(nèi)容,這才了解到“鐘會分兵漢中道”和“鄧士載偷度陰平”的情節(jié),放下心中的懸念。對《水滸傳》,我熟讀過多遍,許多描寫都熟記于心?!端疂G傳》的幾個版本我家里都有。對《紅樓夢》,我讀了不止五遍,對里面的人物關系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而對《西游記》我接觸很晚,也許是細讀的時候年齡已大的關系,我對神話故事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我讀的次數(shù)最多的書是《東周列國志》,早在讀高中時我就借到了這本書,馬上就喜歡上了這本書。此書雖然沒有四大文學名著那么強的文學性,也不那么生動耐讀,但卻記載了大量史實。我發(fā)現(xiàn)那里面有很多典故,也可以找到很多成語的出處。什么“四大公子”、“四大刺客”(就連他們所刺的對象我也能一一道來: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聶政刺俠累、荊軻刺嬴政、“春秋五霸”、“戰(zhàn)國七雄”,我都能張口就來。對勾踐、夫差、管仲、樂毅、田單、鄒忌、范雎、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吳起、廉頗、藺相如等歷史人物的事跡也了如指掌。了解了這些歷史人物及歷史事件,我對后代詩人在詩中用典,也就大致能夠講出出處了。因為讀進去了,我那時說話也有點文縐縐的。后來,有了買書的條件,我不僅買了這本書,而且買了林漢達改寫的版本。現(xiàn)在,《東周列國志》依然放在枕邊,就在幾個月前,我又通讀了一遍。不久前,電視劇《羋月傳》熱播,我能說出哪些是有歷史依據(jù)的,哪些是編造的,也能搞清故事的來龍去脈,甚至對有些劇情和表述不以為然。熟讀《東周列國志》,我的收獲還不止于此。30多年前,我就寫了七場話劇《晏子》,其中有些內(nèi)容就取材于《東周列國志》。
因為高中畢業(yè)后沒有機會參加高考、也沒有被推薦上大學的幸運,我在國營農(nóng)場當了一名農(nóng)工。在繁重的勞動之余,看書成了我排遣空虛的最佳選擇,我也有能力買一點書了,但可惜那時書店的書太少,適合閱讀的書則更少。有一次,我在書店里買了葉永烈寫的《化學元素漫話》,如獲至寶,反復看了許多遍,并在上面勾勾畫畫,寫了許多感想、評論。大概就是受了這本書的影響,在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時,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將北京大學高分子化學系作為自己的第一志愿,但因為我連“政審”這一關都沒過,后面的事也就無從談起了。
好在理想還在,機會還有,只要耕耘就會有收獲,只要不放棄就能有機遇,多年的讀書、寫作經(jīng)歷和永不懈怠的追求,讓我借助公開招聘考試的機會成為光明日報記者,讓我在30多年里以“舞文弄墨”為業(yè)并留下數(shù)千篇、數(shù)百萬字的文字作品,也讓我有了出書的基礎。
光明日報是以各界知識分子為讀者對象的,這個特定的讀者群對這張報紙、對這張報紙的編采人員都有比較高的要求。在這個報社當記者,沒有深厚的修養(yǎng)、廣博的知識、深刻的見解、優(yōu)良的品質(zhì)是很難勝任的。所以,我從跨入報社大門開始,就注重學習,博覽群書。在我閱讀的書籍中,唐詩宋詞始終是我的最愛,我也不斷從中吸取營養(yǎng),許多名句常常被我借用,有時甚至因為貼切地引用了古詩而滿篇生輝。
在20多年前,看到有些同行出了書,內(nèi)心很羨慕。這時,也有許多人問我是否出了書,渴望看到我的文集。但我一直缺乏自信,也不像有人那樣自我感覺良好,所以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念頭。直到1998年,我才在寧夏人民出版社湯曉芳老師的鼓勵下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選《悠悠我心》。時任光明日報總編輯王晨(現(xiàn)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聞訊主動提出為此作序,并很快寫出了題為《賀蘭山下一支筆》的序言(此文隨后在光明日報上刊登)。沒想到,這本書居然受到了讀者的歡迎,至今還有人在找這本書。第一本書的出版,為我提振了信心,兩年后,我又出了專門報道文化和文物考古的專集《藝苑飛鴻》,這次,時任中宣部副部長、后來曾擔任河南省委書記的徐光春欣然作序。又過了兩年,我的第一本研究新聞的專集《記者的天空》又問世了,也受到讀者的歡迎。有人說他曾把這本書放在床邊,看了好幾遍。2008年,總字數(shù)超過70萬字的《這方水土這方人——光明日報高級記者莊電一筆下的寧夏》分兩冊出版,算是我對自治區(qū)成立50周年的一份獻禮。
2012年,我同時出版了兩本書:一本是我研究新聞業(yè)務的《記者的感悟》,書中收錄的是我新聞研究的體會和所寫的雜文、時評。另一本書是《勝日尋芳——光明日報高級記者莊電一踏訪神州記》,收錄的則是我寫外地的稿件,因為此前已出版了《這方水土這方人》,這本書則沒有收錄寧夏的內(nèi)容,全部是寧夏以外的內(nèi)容。這也大體反映了我此前的工作狀態(tài):既寫駐地,又寫外地,走到哪里寫到哪里。駐地之外的稿件雖然沒有駐地之內(nèi)的稿件多,但因為我走過許多地方,也寫過許多地方,出一本書是綽綽有余了,而最終被我選入書中的只是一小部分。
現(xiàn)在,我頭頂“光明日報記者”的“頭銜”已經(jīng)超過30年了,也到了該“總結”一下的時候了。這次,我要同時出版三本書,全面反映寧夏十余年發(fā)展變化的《滿眼風光》(上下冊),剛好與此前出版的《這方水土這方人》相接,比較系統(tǒng)地描繪了寧夏發(fā)展的新畫卷。而展現(xiàn)我研究采訪技巧和寫作藝術新收獲的《記者的眼力》,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在深度和廣度上又有開掘?!肚嗌矫髟虏辉铡穭t收入了我40年來所寫的詩歌、散文、雜文、時評、小說和各類劇本,也記錄了我在文學之路上的探索和心路歷程。其中1972年寫的《一個新戰(zhàn)士的背包》,留下的是我蹣跚學步的影子。
40年來,我寫下的文字作品應該有近千萬字了,其中在各類報刊發(fā)表過的約有500萬字,而收入9本書的約有300萬字,這些文字讓我的人生有了一點充實感。我用大半輩子的時間完成了從讀者到作者、從看書到出書的“跨越”。這個“跨越”,對我來說是不輕松的,因為我的理論修養(yǎng)、知識儲備、文字能力都很欠缺,所以在有了出書的經(jīng)歷之后,我并沒有絲毫的沾沾自喜,我始終沒有放棄讀書學習,我在更多的時候還是一個讀者、一名學生,一個不斷從書籍中吮吸營養(yǎng)的嬰兒,一個在知識的花叢里不停采擷的蜜蜂,一個對所有有用信息都渴望獲得甚至“貪得無厭”的獵食者。
讀書學習是一種索取行為,是用別人的知識武裝自己,是把別人的財富變成自己的財富,當然這種索取不會妨礙他人,不會侵犯別人的利益,更沒有道德問題。盡管如此,我們也不能一味地索取而不講貢獻,那可能就有點自私了。蜜蜂采花,是為了釀蜜;黃牛吃草,是為了犁地;人類學習,是為了充實本領,更好地服務社會。我們的學習,不是為了學習而學習,學習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看書學習僅僅是為了自己而無助于社會,那么學習的意義也就不大了。而把自己的體會、感悟、研究成果出成書,公之于世,進而讓它變成社會財富,那不也是一種貢獻嗎?
我們也不否認,現(xiàn)在的出版物魚龍混雜,純粹為個人目的而出的書、根本沒有人理睬的書、完全可以歸入文字垃圾的書,還有不小的“存量”。
我自己的幾本書,只能算是幾碟小菜,都夠不上大餐,也無法讓人“大快朵頤”,更不能讓人在讀了之后“余香滿口”,但我希望它們還有點味道,還能讓人讀得下去,至少不會歸入“文字垃圾”,不會毒害讀者,不會給社會帶來任何傷害。
一個有點追求的書生,就要既能讀又能寫。對我來說,讀,常常是為了寫;寫,又需要常常讀。光讀不寫,讀就缺少了動力和方向;光寫不讀,頭腦里那點資源就會枯竭,最終也將無東西可寫,勉強寫出來的東西,也會淡而無味。雖然已經(jīng)進入“高齡”了,所做的一切,也都沒有功利目的了,但我還會一如既往地讀下去、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