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城市的燈光成為了鄉(xiāng)間天空閃爍的繁星,因此真正的繁星反而失去了閃耀的可能,那些自然樸實的性情也一并成為了過去的泡影?,F(xiàn)代化的人造花朵四處綻放,芳香四溢,甚至掩蓋了土壤的氣味。身處于眾多美好諾言的現(xiàn)代化城市里,人們要時時刻刻學會掩藏以往的身份,學會一種新的現(xiàn)代化的儀式來驅趕以往的記憶。閆冰的作品中有一種儀式感,讓人能夠重拾現(xiàn)實中那些被剝離的記憶,而正是那些記憶印證了現(xiàn)實中的人在中國這個急速飚進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逐漸被割裂、塑型、硬化為城市森林的一個個基本單元。在近期的個展《愛》中,那些沉默不語,又裝模做樣顯得現(xiàn)代化的鐵件布滿整個展廳,他們是被塑造的產品,也是被教化的動物,或者成為沒有目的材料。但是也許在內在仍然保留一片愛的土壤,等待播種者來喚醒。
藝術匯:你同時進行油畫和裝置作品的創(chuàng)作,其中的過程是怎樣的?
閆冰:我的創(chuàng)作是發(fā)散出去的,就像挖井一樣,轉著圈,從不同的角度做事情。實際上這些作品的核心指向相同,從一個角度做幾件作品,它們圍著一個核心在不斷深入。同時我也希望這些材料能走出去一點,因為繪畫是可以控制在一個我能把握的范圍之內,做裝置的材料本身有它的屬性,我肯定是會把一半的東西留給它。
藝術匯:你什么時候開始接受正規(guī)的美術訓練?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
閆冰:正規(guī)訓練比較晚,初三以后才開始。到大學時,覺得怎么跟學校提倡的畫風不像,總覺得自己畫的挺土,做不到人家那種漂亮。一度也挺迷惑的,當時大量地接觸到西方的美術史,很容易被各種流派打動,但反而找不到自己,那是受沖擊的一個階段,所以大學活得比較痛苦,在那個時期五天可以有五種風格,到最后一天面目全非。
藝術匯:2007年時你已經走向比較個體化的繪畫,2012-2013年時是不是基本上找到了一種屬于自己的繪畫方式?
閆冰:我畢業(yè)后的前幾年基本上沒有畫畫,油畫作為一種藝術語言,我沒有內化,當時還是很強烈地能感覺到我和這個語言之間的隔閡。2011年我第一次在楊畫廊做展覽,名字是《我的勞動》,作品全部是用泥土做的裝置。到2013年的《我的勞動二》中,繪畫已經出現(xiàn)了厚積,不需要顏色變化的創(chuàng)作方式。
藝術匯:是怎么轉變過來的?
閆冰:在2011年左右我突然覺得有些東西開了,我之前對繪畫的那種隔閡和誤會突然間不存在了??赡芤彩菚r間的原因,畢業(yè)后的幾年沒有畫畫,一直在做裝置,繪畫放了幾年再回頭就覺得不管什么語言,它是我的語言,一下子之前的障礙就解決掉了。
藝術匯:《牛皮》系列中,有時畫的比較寫實,但有時也會出現(xiàn)一些幾何形的切割,其實這種方式在《分土豆》系列和《西瓜紅》中就有,這種割裂感是怎么來的?
閆冰:這是后知后覺的,當時想不到,只是整體狀態(tài)有那樣一種感受。比如說《分土豆》系列中,我是強調把一樣東西切一刀的動作性,并把這個動作變得有儀式感。
藝術匯:這和你的家庭背景有關嗎?
閆冰:對,在農村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不停地走向另一個地方,跟原來地方的距離已經拉開了,而且這個距離中有很多東西是可以說的,家庭肯定是我思考的一個背景。
藝術匯:你在這種重復的工作里面,得到了什么?
閆冰:我很少為一種藝術語言的演變而產生過多的興趣。對我來說,每一張畫跟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更為重要。我對畫有些期許,每張畫的來源不是在一個繪畫中產生的,而是在生活的直接感受層面上,或是某種經驗,我通過畫畫把自己帶出來。反復塑造一種形象或是一種顏色的質感,通過反復描繪對應到我心里的那種顏色,這個很抽象,通過繪畫不斷地去對應,一遍可能做不到,要做很多遍。通過繪畫能讓你疼痛了一下,就像霧霾天來了一陣風,把它吹散了。繪畫是有它獨立的一方面,所以它必然是一種視覺化的形式。
藝術匯:你對泥土、鐵和木頭這三種材料比較敏感,它們對于你來說有什么意義?
閆冰:我認為這是生活里最簡單、基礎的材料,我希望把這個元素降到最簡單,所以摒棄了一些個人化的東西,你睜眼就能看到,因為它太日常了,所以說不會去注意它,但它起到一個基本結構的作用,就像我們說句話一樣,最常用的幾個詞往往是最不重要的,我用最簡單的方式在它們之間找關系,其實也有有一種回看的意思。
藝術匯: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把牛皮加入到創(chuàng)作里的?
閆冰:其實牛皮比泥土出現(xiàn)的還要早,畢業(yè)創(chuàng)作時就試圖用它來做作品,但是我沒有制作牛皮的技術,飼養(yǎng)動物和宰殺動物我很熟悉,但皮革制作會牽扯到皮革工業(yè),我準備好了皮革,但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工廠來加工。
藝術匯:2015年個展《愛》中的作品是你有史以來最重的作品,這些作品是什么時候開始構思的?
閆冰:在兩到三年前做麥子時已經有了這種傾向,但一直沒有付諸于行動。麥子和麥殼的作品其實做了好幾個版本,不同的展覽根據(jù)不同墻面的大小一直在不斷地變化,麥子這個材料對我來說很重要,它能提示很多東西。之前麥子的作品做得比較飛揚,但這次我想用它做一個不同的作品,從不同的角度還原用麥子表達最深層的感覺。這次的作品完全是反向的,藏起來,隱秘起來的,而且有黑色沉重的外形。
藝術匯:在這些作品之前還有一些作品起到提示性的作用,例如《工具》系列和早期畫的《農具》。再到這次展覽展出的《愛》系列,它們其實在一個脈絡里。另一個是鐵鉤的造型。例如在2014年創(chuàng)作的《疼痛的重量》系列作品,這些作品的形式感非常像日常的賣肉的那種狀態(tài),但表現(xiàn)在作品里似乎是把個體的一些珍貴的東西掛起來賣。包括三角形的結構在作品里也出現(xiàn)了很多。你怎么看待在你采用這些形狀時它們所隱喻的東西?
閆冰:暴力和疼痛。但三角形的直接原因是山,山這個形式在我心里有一種下落的沉重感,它有這樣一種屬性?!稅邸窢砍兜襟w量的問題,首先作品的體量是根據(jù)我的身體來定的,比如8根柱子和錐子的高矮,包括重量都是依據(jù)我的身體感受。比如說我站在它面前,我希望它高到什么地方,和我身體的對應關系,它有多重,全部來源于這個。在作品的數(shù)量上和展廳有關,例如做幾組能表達出這個系列作品的完整性。
藝術匯:你一直在強調這種空間感,可以說角落對你來講是一個很好的抒情空間,因為它很容易被遺忘,并且你一直將角落這個空間利用的很好。另一方面是作品的高度,展覽《愛》中前廳的兩個環(huán)擺放的高度,像是農村擺放重要物件的高度。為了不被小孩和動物夠著。所以需要一個合適的高度,這種高度剛好借助一個工具就能夠得到物件。所以很多空間安排其實也是從生活的實用目的出發(fā)的。
閆冰:掛那兩個環(huán)的時候我對著墻面看了很長時間,直接就決定掛在那了,最舒服的一個位置。一方面它是藝術作品,另一方面,也是我心里隱秘的一面,我是把它當作物件,它有它的姿態(tài)。
藝術匯:你怎么看待農業(yè)社會在今天的處境?
閆冰:情況肯定是一邊倒,首先是從殼上面瓦解了,人們從農村出來向城市靠攏。現(xiàn)在在邊緣地區(qū)做的新農村,把自然村莊拆掉,人被遷到平原地帶,這里有很大的問題,不只是因為自然村是我的出生地,現(xiàn)在我的很多家人、親戚、朋友也在這個浪潮里面,我不得不時刻地面對這件事情,它不停地刺激著我。新農村的建立瓦解了一種早期自然形成的對生存方式的自信,社會的大潮流會導致農民自卑,覺得你是落后的、愚昧的、貧窮的,這個包袱一定要甩掉。包括現(xiàn)在的娛樂和價值導向,還有就是社會和政府的行為,拆遷、驅趕、開發(fā)。其實自然村落是人與自然非常完美地相處,房子怎么蓋,大門朝向哪邊,陽光從哪過來,給還存在人對生存的敬畏感,一種和諧相處的方式,但現(xiàn)在的這種方式把這個砍掉了。還有土地的買賣,農民沒有土地了,所以只能換一種方式去生存。整個社會成本在提高,原有的方式已經不能應付了。這些會讓你一點點拋棄掉以前所有的東西。(采訪/撰文:李旭輝 圖片提供:楊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