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獨自涼
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出任金爵獎評委會主席的,是塞爾維亞著名導演庫斯圖里卡。庫氏在他影片中的想象力之神奇、瑰麗,猶如誤入凡間的精靈,除了讓觀眾失望,啥都干得出來。
1985年,一部《爸爸出差時》讓庫氏榮獲戛納金棕櫚大獎:影片主線由米薩小兒子的夢游串聯(lián),以夢游時狡黠的微笑結束。仿佛在說:一個國家和民族迷失了前進的方向,一直都在夢游,但終有覺醒的一天。
《荷馬史詩》將人性賦予神,而人則充滿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性;庫氏反其道而行之,賦予動物以神性,揭示人的獸性和異化,以人與動物的和諧關系反襯人類社會自我相殘的恐怖,似有基督、釋迦牟尼擔負人間所有罪惡之意,與荷馬形成路徑不同的兩座人文主義高峰。
在他的鏡頭里,巴爾干的戰(zhàn)爭、愛情和友誼交織著驚心動魄的寫實和不可思議的狂歡:絕望的生命、充滿希望的未來,在黑色幽默、吉普賽音樂的包裹下,歡欣、痛苦都呈現(xiàn)出瘋癲的狀態(tài),與狂亂的世界達到一種微妙、動態(tài)的平衡,藝術品質高得讓人必須脫帽致敬,實可謂:言淺意深,韻趣高奇;嵯峨蕭瑟,真不可言。
今年電影節(jié)上“向大師致敬”單元特設了“金爵獎主席回顧展”,放映了《尋夢亞利桑那》《地下》,讓上海觀眾得以從大銀幕領略大師風采。
除了自由,還有什么值得你魂牽夢繞?每次看到中國農民自制飛機、坦克的新聞,我都會想起《尋夢亞利桑那》:你好,哥倫布!盡管從巴爾干來到亞利桑那,吉普賽手風琴換成了墨西哥吉他,對自由的熱愛仍是庫氏不變的火紅樂章,在夢想與命運的沖突中折射生存困境,贊美人類勇于冒險的珍貴品質。
而《地下》一片,荒誕、犀利、神經(jīng)質,又充滿赤子情懷,用歇斯底里的酒神精神表達對自由、理性的向往。哲學家的睿智與人生的苦澀狹路相逢,用精英視角呈現(xiàn)大眾口味,出其不意的惡趣味和反英雄敘事,大量的象征和隱喻,歷史鏡頭的穿插和嫁接,讓167分鐘的影片異彩紛呈。
唐駿說:能騙到所有人就是成功?!兜叵隆纷屓讼肫?005年的《罪惡之城》——權力來自說謊,謊言大到這個世界也跟著你玩。難怪那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狂贊勞動,獨裁者對人民的歌頌響徹云霄,腦滿腸肥的將軍躲在后方大喊勇氣和犧牲精神,領袖總是煽動別人去當烈士。
《地下》的兩位主角馬克和庫夫,不復《橋》《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等影片里高大全的革命者形象,取而代之的是對他們無情、辛辣的嘲諷。影片開場戲是德軍轟炸貝爾格萊德,正在嫖宿的馬克,在性工作者驚慌逃命之際,于漫天炮火之中,依然有條不紊地通過自慰達到高潮;而庫夫不顧妻子的勸阻,火燒眉毛仍堅持大快朵頤。這些令人捧腹的細節(jié)深刻地反映了馬克和庫夫的個性:前者是個無恥的享樂主義者,而后者是個無所畏懼的亡命徒。搶軍火為的是賣了錢尋歡作樂,刺殺德國軍官也是因為爭風吃醋,搶人家的情婦娜塔麗。
為欺騙地下的人們繼續(xù)生產(chǎn)武器,馬克處心積慮制造戰(zhàn)爭正在進行的種種假象——假命令、假新聞、假警報、假情書、假勛章、假裝被納粹毒打;德寇亡我之心不死、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復活……恐懼使人團結并放棄理性思考,中外皆然。小到地下兵工廠,大至整個國家,封閉的環(huán)境是謊言盛行的溫床。
看完這兩部影片,對庫斯圖里卡不讓荒誕、狂放流于荒唐、粗俗的控制能力和分寸感,我表示五體投地。而他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及獨超眾類的表現(xiàn),也將電影藝術的魅力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猶如暗夜里銜枚疾進的鐵血軍團,氣勢磅礴,無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