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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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萬花筒

□鄒君

父親給兒子東西的時候，兒子笑了；兒子給父親東西的時候，父親哭了。這一哭一笑間，濃縮了世間那道不盡的父子、父女深情吧。

父親的生日到了，怎么表達一下對父親的濃濃愛戀呢？一如既往，送點東西吧。

送父親點什么好呢？我在超市里徘徊。鞋子，換季的時候剛剛買過；衣服，網(wǎng)購的純棉運動服該是快到貨了；食品，那是每天都要新新鮮鮮的……那，選啥呢？

無意中路過玩具區(qū)，只見琳瑯滿目的玩具件件包裝精美，讓人眼花繚亂，不要說玩了，就是名字我也叫不出來。百無聊賴之際，隨意瞅了瞅無人問津的角落，只見一個落滿灰塵的破舊盒子上赫然寫著“萬花筒”。萬花筒？莫不是我童年時的那種“萬花筒”？我有些失態(tài)地搶出盒子，仔細地拂去塵土，小心翼翼打開外包裝，有些顫抖的手緊緊握著萬花筒，慢慢放到右眼上，笨拙地閉上左眼，輕輕一轉(zhuǎn)動，轉(zhuǎn)出了我童年的記憶。那模糊的記憶像春雨洗過的嫩芽一樣碧綠清新，一種莫名的感情一發(fā)不可收拾。

還記得初識萬花筒時的驚喜。

那是我六歲的時候吧，臨近春節(jié)，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回來了。因為接觸較少，對陌生的父親有些敬畏、有些隔閡，我躲在院中樹后，怯怯地探出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父親。只見他打開行李卷，從厚厚的棉被中間取出一個小小的圓柱狀的東西，親切地向我招手：“過來啊，二妮，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玩具？”抵御不了“玩具”這個陌生名稱和眼前實物的誘惑，我扭著身子，磨磨蹭蹭地挪到父親身邊。父親把我拽到他懷里，一只手擁著我，一只手將萬花筒放到我的右眼上，說：“閉上左眼?！币娢以趺磁σ膊荒堋氨犚恢谎坶]一只眼”，父親爽朗地笑了，抬起左手輕輕地捂住我的左眼。父親的手很粗糙，放在臉上扎得有點癢、有點痛，很舒服。我看向筒內(nèi)，哇，一個色彩斑斕的美麗世界映入眼簾：五顏六色的小花，一團團、一簇簇，非常美。父親輕輕轉(zhuǎn)動一下，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樣的瞬息萬變，那樣的精妙絕倫！對著這變幻莫測的美麗，我如癡如醉，傻了一般。不知是因為喜悅，還是因為從父親寬厚手掌、舒適懷抱傳來的熱度，我小小的臉蛋漲得通紅，清脆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那時候，農(nóng)村的孩子沒有什么玩具，天天和泥巴打交道，和小貓小狗做游戲，甚至是追雞逐鴨，自得其樂。乍一擁有這樣的寶貝，我受到了小伙伴們前所未有的“擁戴”，他們都羨慕我，羨慕我有一個爸爸給的好禮物，羨慕我有一個能給我禮物的好爸爸。而我粘在父親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多，和父親的關系越來越融洽……

萬花筒在好奇和艷羨中傳來傳去，搶來搶去，外面的紙包裝弄臟了、磨破了，可孩子們甚至是大人們的興趣絲毫沒有消減?？墒恰墒?，在一次你爭我奪中，萬花筒掉到路上的石塊上，發(fā)出清脆的“啪”的一聲，玻璃破了。這輕輕的一聲，而對我，無異于晴天霹靂，我迅速拿起萬花筒，放到眼睛上，我美麗的世界粉粹了！我美麗的世界一團糟！見狀，小伙伴一哄而散，只有我抱著萬花筒，坐在那里哇哇大哭起來。小小的心里有著難以名狀的悲傷。那是記憶中最傷心的一次，以后經(jīng)歷的坎坷磨難不少，但是都沒有那次深刻。現(xiàn)在想來，除去萬花筒破了，更多的是擔心父親因為我沒有保管好萬花筒而責怪我，不再喜歡我，真的好怕傷了那份剛剛建立起來的濃濃父女情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已哭得精疲力竭，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任悲傷在幼小的心里泛濫。父親尋來，抱起了還抱著萬花筒的我回到家里。他撕開紙包裝，揀出稍大的三塊玻璃，將尖銳的角輕輕敲掉，又在磨刀石上將粗糙的邊磨平，我們就有了三塊類似長方形的鏡面玻璃。父親將它們鏡面朝里，邊對邊的扎成三角形。他又揀出兩塊類似三角狀的玻璃繼續(xù)打磨。一塊是鏡面玻璃，放到底端，撿起紅黃藍綠的紙屑放進去；一塊是普通玻璃，放到頂端，然后在外面包上厚厚的棉絮和好看的花布。整個過程，我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目光追隨著父親，看他粗糙的大手靈巧地做著這些，任憑他時不時對我笑笑，拽拽我的小辮子，癡了一般。直到他把這個重生的萬花筒遞給我?？粗@個手工稍顯簡陋的寶貝，看著那些變來變?nèi)サ娜A麗小花，我又一次大哭起來。這一個萬花筒，任憑小伙伴千懇萬求，任憑母親如何軟硬兼施，我是萬不肯讓別人碰一下、看一眼了。父親對此沒有說什么，只是在過完春節(jié)又去上班時對戀戀不舍的我抱了又抱……

后來，上學，工作，結(jié)婚，生子，那個重生的萬花筒漸漸淡出了我的視線，我的記憶。今天，望著包裝精美，有些陌生的萬花筒，童年的記憶洶涌而至，瞬間將我淹沒。那單純無暇的美好年紀，那五彩繽紛的父女世界，那粗糙靈巧的大手，那溫暖寬厚的懷抱……那些從不必刻意記起的溫馨畫面，仍定格在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正如萬花筒外包裝上的介紹：翻翻轉(zhuǎn)轉(zhuǎn)，在玻璃片的貓眼里，看到世界的千姿萬彩……

我毫不猶豫地買下萬花筒，送給父親，也送給自己。只是，不知道年邁的父親是否還記得給我做過萬花筒？讓我，偎在年邁的父親身邊，說說我記憶中的萬花筒吧。

猶太諺語說：父親給兒子東西的時候，兒子笑了；兒子給父親東西的時候，父親哭了。這一哭一笑間，濃縮了世間那道不盡的父子、父女深情吧。

（責編 李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