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青

一

晚上，表哥王大鵬來我的宿舍：表弟，我，我還是拿不定主意，你，你——你說把腎賣給外國人好還是中國人好！

地下室十分陰冷，昏暗的燈光下，表哥喝得五馬長槍、舌頭像腫了一樣。

“誰給的錢多就賣給誰呀！”

“都差不多呀！”

“多少！”

“二十萬！”

“呀，這么多，夠買三十平米房子了！”我環(huán)顧了被床占了一大半的居所，以及墻角散發(fā)著濃重臊味的尿桶，也有些激動：“奶奶的，這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靠在床頭玩手機的小芳斜了我一眼，使勁地抿了抿嘴唇，極力地隱藏她那排獠牙，我知道她想在表哥面前留個好印象。

“我打聽了，賣，賣掉一個還能結婚，能結婚！”表哥身子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床是我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它的負荷勉強能承受我與小芳兩個瘦小的人，如果再加上1.82米80公斤的表哥，非垮了不可。表哥下降的屁股還未挨上床墊時，我已經(jīng)迅速地彈跳了起來。

表哥賣腎是為了唐玲玲。

我和表哥、唐玲玲高中時在一個班。唐玲玲是公認的班花，高二下學期我輟學到Q城打工，她又榮升為校花，每天接受全校男性的注目禮，有些荷爾蒙十分旺盛的男老師，總找各種借口給她補課，有的為了讓她當科代表常常明爭暗斗。

唐玲玲給我的印象除了長得漂亮外，性情冷淡，課堂上也很少回答問題，整天形單影只的樣子，像懷著什么沉重的心思。后來，她竟莫名其妙地被選進了校田徑隊，這讓我們不得不懷疑體育老師的動機。不過，高二的秋季運動會，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看法。

當時是四百米長跑，唐玲玲穿了一件短褲，白生生的大腿露在外面，太陽下十分晃眼。哨聲一響，唐玲玲像一只矯健的母鹿，飛一樣離開起跑線，四肢劃著優(yōu)美的弧線，奮力地向前奔跑，胸前的雙乳像兩只小兔子一樣興奮地跳躍著。同組的幾個女生相形見絀，上半身與下半身根本配合不起來，兩條腿之間像有膠皮絆著，讓人哭笑不得。后來，大家回憶起那天的場景時都感嘆不已，有人說唐玲玲跑出了一條洶涌澎湃的河流，全場所有的人掉進了河中不能自拔；有人說唐玲玲把自己跑成了丘比特的神箭，在場的每一個男性的心都被射穿了。

運動會后，男生們中間開始傳頌著一個下流的順口溜：美不美，看大腿！表哥王大鵬很快就陷入了單相思，上課時注意力總是在前排唐玲玲的身上。說準確一點，是在唐玲玲的大腿上，后來發(fā)展到無緣無故地伸出手，在空中做一個撫摸的動作。

這真是不可救藥。

我不知該怎么辦，誰能想得到，一個一米八二的男子漢，一個?；@球隊的神投手，竟然有一顆多情的心。

二

“還是為了唐玲玲？”我問表哥。

他打了一個酒嗝：“房子，房子……”緊接著眉頭挽起了一個疙瘩。

我知道表哥的苦衷，沒有房子，我們就像一葉小舟，在城市的大海里永遠是漂泊的感覺。我慶幸早早地輟了學，如果像表哥那樣等到高中畢業(yè)再出來混，有可能地下室都租不起。

回想當年在學校，那時我多少有些擔心表哥會犯罪，比如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等唐玲玲過來，老鷹抓小雞一般地將她劫持到無人的地方；或者為唐玲玲與某個男生發(fā)生械斗。的確，表哥的心思全在唐玲玲身上，學習成績直線迫降。有一次歷史課上，表哥與同桌偷偷地下象棋，在課桌前擺上一摞書作掩護。正下得難分難解時，歷史老師從講臺上就扔下了一顆粉筆頭打在了表哥的鼻子上。沒想到轉身在黑板上寫字時，表哥又將粉筆頭還給了歷史老師的后腦勺，那個白白的后腦勺突然間就變紅了。一時引起了全班同學的轟笑，有的同學笑得快岔氣了，有的眼淚鼻涕的。歷史老師轉過身，怒不可遏地沖下講臺。表哥見狀立即起身迅速撤離座位，與歷史老師玩起了“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全班同學快瘋了，一個個前仰后合，笑聲讓我們連下課鈴聲都沒聽見。表哥經(jīng)過唐玲玲的身邊時，發(fā)現(xiàn)全班同學中只有唐玲玲一個人沒有笑，他一下子就蔫了，整個人像霜打了的茄子。

有一天午休時，表哥與班里的“大畫家”王軍劃拳喝自來水。王軍畫了一張畫，旁邊寫了唐玲玲的名字，畫中的唐玲玲穿著短褲和背心。王軍真是個天才，他將唐玲玲的乳房畫得非常夸張，乳頭那兩個點涂了重重的墨水，大腿及臀部畫得性感極了。王軍說誰贏誰親一口唐玲玲，誰輸誰喝一杯自來水。兩個人都興奮得哇哇大叫。

開始王軍贏了好幾拳，他夸張地親了唐玲玲的嘴、臉蛋，嘴里發(fā)出波波的聲響。后來王軍又輸了，表哥也親了唐玲玲的臉和嘴，尤其是在唐玲玲的大腿上停留了較長的時間。很快兩個人就喝了一肚子的水，脹得幾乎一走就破，可仍樂此不疲，一直想親吻下去。后來，兩個人吵起來了，原因是王軍竟然親了唐玲玲那雙畫得相當夸張的乳房。表哥罵王軍是流氓，王軍爭辯說：“事前有沒有約定不準親奶頭?。　北砀鐨鈽O了巴掌就扇了上去，又將那張畫一把拿過來就撕了。事后表哥有點后悔，他看了看坐在最前排的唐玲玲，心底里突然寒氣陣陣。

記得有一回，唐玲玲跑步時不小心摔倒了，小腿骨折，疼得頭上直冒汗，眼淚也流出來了。表哥立功心切，叫了幾個男生與體育老師一起將唐玲玲送到了醫(yī)院。唐玲玲的爸爸媽媽都來了。她爸爸高高的個子，白凈的臉，背微微有一點兒駝，不大愛說話，是縣電廠的工程師，很有知識分子的氣質。她媽媽油頭粉面，燙了卷發(fā)，顯得胖而多語。不知為什么兩口子在醫(yī)院過道里吵起來了。她媽媽責怪她爸爸不會拉關系，女兒病了連個床位都弄不上，邊說邊氣得落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唐玲玲的爸爸則小聲地訓斥：“胡扯，簡直胡扯！”那聲音雖小卻冷冷的極有力量。

三

論長相，表哥與唐玲玲是般配的，正如我同小芳一樣。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是有自知之明。比如我看到自己的學習成績后就知道大學的門向我是關閉的，繼續(xù)讀完高中是浪費家里的錢；再比如我看到村子里小青年進城打工后，回來都西裝革履光鮮亮麗的樣子，有的連普通話也會講了，沒幾年也都說上媳婦過上小日子了。我就覺得自己也得到城里去打工，盡快地為自己將來的小日子做準備?？杀砀缇谷灰驗樘屏崃崂^續(xù)堅持在課堂上，白白地浪費我姑父的血汗錢。

五年前，表哥名落孫山，出乎意料的是唐玲玲也榜上無名?？吹桨装l(fā)蒼蒼彎腰駝背的姑父母，表哥如夢方醒，深感辜負了老人的一片苦心。毅然沿著我的足跡來到了Q城。在我的幫助下，表哥先是到大唐物業(yè)公司當了一名保安，當他穿上那身灰不溜秋的保安服，帶上大蓋帽時，我惡心地差點吐了。表哥卻渾然不覺，臉上的表情還有點興奮。

表哥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他的工作主要內容是對進出陽光小區(qū)的人員進行登記，看護小區(qū)內的車輛并收取停車費?？蓵r間一長，表哥就厭倦了這份工作，開始有些魂不守舍。有一段日子，他心里亂得很，想另找一份工作，但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么。

一天傍晚，陽光小區(qū)發(fā)生了火災，小區(qū)靠北邊最里的65號樓冒煙了，遠遠可見火苗的舌頭瘋狂地舔著窗玻璃。表哥同幾個保安聞聲后就跑了下去。當時樓前已集聚了好多的人，亂作一團。

“里面有一個老人，救人，救人要緊！”

“防盜門打不開，也許里面的老人早不行了！”

很多人踮著腳尖昂頭往里看，有些人扭頭向小區(qū)大門口看。消防車估計堵在路上了，警察可能鬧肚子了，一個人影都不見。

表哥見狀，奮不顧身就撲了上去。他從二樓住戶家的陽臺翻了上去，一拳砸碎了三樓陽臺窗戶的玻璃，煙呼地一下就涌了出來。他做了一個單杠引體向上的動作，翻了進去?；鹗菑膹N房燃起的，已經(jīng)蔓延到客廳了，滿房子的煙霧。一個老人趴在客廳的地毯上，已經(jīng)昏迷了過去，表哥屏住氣，把老人抱了起來，他找到了防盜門，可無論怎么也打不開，情急之下，只好將窗簾拽了下來，把老人從窗戶里吊了下去。表哥用袖子捂了口鼻，找到了衛(wèi)生間，接了水往廚房與客廳亂潑一氣，很快就滅了火。

消防車來時，表哥已經(jīng)勝利凱旋了。表哥的頭發(fā)燒掉了一半，臉上烏黑烏黑的，要是再抹上一把血，完全就是一個英雄的樣子。120急救車拉走老人之后，表哥感到右臂火辣辣的疼，才發(fā)現(xiàn)玻璃割傷了自己的右手腕。這時，一個矮胖的男人，眼泡腫脹，腦袋光禿禿的，慌慌張張地跑來了，邊跑邊叫：“媽——媽——你不會有事吧！”這個人就是李大超。

物業(yè)公司的陳經(jīng)理對表哥的英勇行為只是淡淡的表揚了一下。他擔心表哥的生命有個三長兩短，物業(yè)公司有可能要賠一筆錢。表哥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想著救人救火。李大超后來給物業(yè)公司送了一面錦旗，給表哥送了一千塊錢。李大超脖子上手腕上金鏈子大幅度地晃蕩著，恭恭敬敬地給表哥鞠了一個躬：“謝謝你，兄弟，謝謝你救了我母親的命！”

現(xiàn)在，與表哥的腎源能配型的除了一個外國人外，另一個中國人就是李大超。

“昨天李大超給我打電話，他愿意再加五萬，可是我卻不想賣給他！”表哥的語氣惡狠狠地。

在醫(yī)院里，表哥曾碰上過一個記者，她勸表哥說，最好是把腎捐給外國人，到時，全社會的報紙都會對你的先進事跡進行宣傳報道的。

“這是什么精神？是新時代的白求恩精神??！是Q城人民的驕傲??！上中央電視臺，當選最感動中國人物……到那時，榮譽、鮮花、金錢，要什么有什么……”記者唾沫亂飛，說得天花亂墜。

李大超找到了猶豫不決的表哥：“大恩人，我的好兄弟！你把腎賣給我，我一輩子會感激你的！”

李大超患尿毒癥已經(jīng)三年了，一直在做透析，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適的腎源。沒想到找來找去，他未來的腎卻長在恩人王大鵬身上。李大超是做藥材生意的，身家?guī)浊f。

“我們都是中國人呀，中國人不幫中國人，走到哪里也說不過去呀！”李大超苦口婆心地忽悠表哥。

四

“我想讓他死！”表哥突然吼了一聲。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撫了撫他的前胸，語重心長地對表哥說，李大超說的也有道理呀，中國人應該幫中國人。再說了，他愿意多掏五萬塊錢！至于記者說的捐給外國人，贏得一些虛頭巴腦的名聲，有什么好的，我看你還是賣給李大超算了。

不，表哥突然間哭了，他的哭聲有些奇怪，難聽得像狗發(fā)情時呻吟一樣。

其實，我不知表哥剛剛在李大超的房子里看到了唐玲玲。

提到唐玲玲，去年，表哥星期天參加了一次招聘會，現(xiàn)場人山人海。在一家叫金茂商貿公司的招聘臺前，表哥填招聘表時與一個女孩的頭碰在了一起，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

“??！唐玲玲！”表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玲玲也有些吃驚：“你，你是王大球！”唐玲玲竟然失聲叫出了表哥丟失多年的綽號，她感到不好意思，臉上飛過一朵紅云。

在學校時，因為表哥個頭高，加上籃球打得好，有人便背地里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王大球”。后來三叫兩叫，老師也把表哥也叫王大球了，很多女生很順口地喊他王大球。這名字讓人老往壞處想，那意思好像不是因為表哥籃球打得好，是他身體上某個器官大一樣。

表哥心里熱乎乎的。四五年沒見，唐玲玲出落得真是漂亮極了，表哥不知該用什么樣的詞去形容她，他覺得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詞都不過分。唐玲玲穿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那樣子讓人怎么也想不到她曾是一名出色的田徑運動員。

相較之下，表哥就顯得寒磣了一些，他低頭看了看皮鞋上的土，在唐玲玲不注意時偷偷地在后褲腿上蹭一下。兩個人都有些激動，不過表哥激動程度更甚一些，他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從人才市場出來后，表哥想請?zhí)屏崃岢燥?，一時不知到哪兒好。唐玲玲說：“到新時代快餐廳吧！”

在新時代快餐，唐玲玲問表哥喜歡吃什么，表哥說你喜歡吃什么我就喜歡吃什么！唐玲玲笑了，笑得動人心魄。他們點了四個菜，要了兩瓶啤酒。表哥拘謹極了，在唐玲玲的面前不敢多說話，連吃飯的動作都皺巴巴的。不過，酒是個好東西，喝了幾杯后，他們的話就多了起來。

他們談了學校里的一些有趣的事，比如那一屆運動會上唐玲玲得了第一名，唐玲玲說表哥在籃球場上是神奇的三分王！唐玲玲的表揚讓表哥興奮極了，突然找到了人生的自信。

唐玲玲介紹自己說，高中畢業(yè)后上了自費大學，學校就在Q城的南門。三年專科畢業(yè)后先是在皇朝大酒店當門迎，后來就帶帶家教什么的。表哥問門迎是干什么的，唐玲玲笑著說就是那種站在酒店門口對來往客人說：“您好！歡迎光臨！請慢走！”的工作。

表哥臉上浮現(xiàn)出了向往的神情說：“那多好！”

唐玲玲又笑著說：“好啥呀！一天站六七個小時，腰都快斷了！”王大鵬抬頭望著唐玲玲，發(fā)現(xiàn)她一臉的純真。

這頓飯是唐玲玲買的單。吃過飯，他們在附近的人民公園坐了坐。他們都沒想到竟有那么多話說不完，好像要把在學校欠的話補上一樣。后來，唐玲玲邀請表哥去了她的公寓。

唐玲玲的公寓真是一個美麗的世界。房子雖然小，電腦、電視，冰箱空調一應俱全，從客廳里可以看到臥室的床頭墻上掛著巨大的藝術照，照片上的唐玲玲一襲粉紅色的裙子，頭發(fā)盤得高高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那細細的眼睛總是望著你媚媚地笑。在與客廳連通的陽臺上，晾著洗過的胸罩與短褲，也是粉紅色的，帶著蕾絲花紋，這一切都讓表哥骨頭發(fā)酥。顯然，唐玲玲對這一切都似乎沒有覺察，她急著給表哥拿拖鞋，是一雙藍色的男式拖鞋，左腳有一處煙頭燙傷的疤痕，表哥沒有多想就換上了。正值盛夏，房子里有些熱，唐玲玲打開了空調，讓表哥坐在乳白色的沙發(fā)上看電視，自己便進了洗手間，表哥聽到了唐玲玲在衛(wèi)生間小便的清脆聲響，下面一下子就脹了起來，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他打開了電視。

唐玲玲洗完手從衛(wèi)生間出來，給表哥倒了杯茶，彎腰遞茶的時候，表哥一抬眼看到了她酥軟的乳溝，臉就紅了。唐玲玲大約也意識到了什么，倒顯得很平靜。表哥又聊了很多中學時有趣的事，惹得唐玲玲格格格地笑。表哥發(fā)現(xiàn)，有時唐玲玲笑著笑著，就憂郁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到了高中時的冷漠，他覺得唐玲玲心里頭肯定是苦楚的。

五

去年情人節(jié)，天氣有點冷，表哥給唐玲玲打了個電話，說想請她吃飯，唐玲玲顯得很高興，滿口答應了。表哥說：“這次我請客，說好我付錢！”

電話那頭的唐玲玲笑了一下說：“好吧！”

這時，表哥已在保健品公司上班了。表哥花費了一個月工資買了西裝與皮鞋，將自己打扮一新就出了宿舍的門，邊走邊在一些窗玻璃里打量自己。

表哥趕到相約的玫瑰酒吧時，唐玲玲已經(jīng)在里面等他了。唐玲玲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她看著表哥捧了一大束粉紅色的玫瑰花，有點羞澀地起身叫：“大鵬，這——”

表哥說：“給你買的，節(jié)日快樂！”說完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坐下后，表哥問：“咋這么快就到了？”

唐玲玲說：“到的晚怕沒座位了！”接著又說，“這花真漂亮，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送花！”顯然有些感動。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搞不懂，女人為什么喜歡花，小芳就從來不跟我要花。

他們要了咖啡，表哥不會喝咖啡，就端起來像喝茶一樣，唐玲玲提醒他說：“要用湯匙慢慢攪動，一點一點地品嘗才有味道?！?/p>

她的提醒并沒使表哥難堪，倒是從唐玲玲的目光里發(fā)現(xiàn)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切感。他們談了很多，談到了劉翔，美國女飛人瓊斯，談到了瓊斯奧運會上的精彩表現(xiàn)，他們還談了NBA，談到了喬丹，談到了科比、姚明，后來他們還談到了王菲、梅艷芳。表哥從來沒有這樣海闊天空地談論過，他多么希望就這樣無憂無慮地一直談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后來，他們又一次回到了唐玲玲的單身公寓。唐玲玲拿出了幾袋零食，一小瓶白酒說：“一醉方休！”表哥被她難得的快樂與熱情所動，于是他們又邊喝邊聊，后來都有些醉意，再后來他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來時，表哥發(fā)現(xiàn)自己與唐玲玲赤裸著睡在小床上，床頭粉紅色的兔子臺燈還亮著，唐玲玲像只小貓咪一樣睡在他的懷中，表情單純極了。

唐玲玲醒來后，他們又抱在了一起。表哥吻遍唐玲玲的每一寸潔白的肌膚，她那柔軟的腹部，還有讓他遲疑不敢輕易觸及的乳房，那豐盈美麗的讓他魂飛魄散的乳房。唐玲玲在表哥的身下驚叫著，閉著眼有力地迎合著，這讓她沒有了淑女的矜持，沒有了學生般的純潔，那瘋狂的樣子似乎換了一個人……

那件事后，表哥就開始幻想著跟她結婚。有一次，他們在公園相約見面，見面時，表哥迫不及待地就抱住了唐玲玲，但唐玲玲卻將他推開了。還有一次，表哥捧著一束花送給她，在玫瑰酒吧，表哥學著電視里的一些鏡頭，跪在了她的面前，真誠地向她求婚。唐玲玲見狀，轉身哭著跑開了……

再后來，唐玲玲被表哥逼急了，她電話里對表哥說：“只要你能在這個城市買一套房子，無論大小，我就嫁給你！”

唐玲玲是想通過這個方式來拒絕表哥的。買一套四五十平米房子，如果靠表哥現(xiàn)在的工資，至少得二十年！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表哥沒有再與唐玲玲聯(lián)系。那一段日子，表哥的生活蒼白得可憐，有時候一個人在宿舍里喝悶酒，有時候就像丟了魂，一個人在街上晃蕩。

六

現(xiàn)在，表哥一切都明白了。從他在唐玲玲的公寓看到李大超開始，從她看到唐玲玲驚慌失措地打碎一只茶杯開始，他徹底明白了。

當著唐玲玲的面，表哥喝了李大超一瓶好酒，看得出，唐玲玲幾次想阻止他，最終礙于李大超的面，什么也沒有說。

唐玲玲的公寓表哥雖然只來過兩次，但里面的一切他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是唐玲玲的臥室，他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小小的床，粉色的窗簾上雪花般的白色花紋，床頭那盞兔子樣子的臺燈，衣柜里唐玲玲各式各樣的裙子，長的短的，束腰的，寬松的，低胸的，百折的……當然，表哥熟悉的不僅僅是房間里的陳設，還有唐玲玲頭發(fā)上的香波味兒，這種味兒讓表哥很快就能想到唐玲玲光潔的脖頸，細滑柔軟的腰肢，豐滿的乳房，性感的大腿，這些都讓表哥迷醉。

唐玲玲掃完地就回了臥室，輕輕地關上了門。

表哥知道，她肯定在里面聽著。

“兄弟，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們的緣分會這么深，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吉星??！”李大超松了松皮帶，向沙發(fā)后靠了一下。“老哥我再加五萬，怎么樣，五萬塊！”

表哥賣腎的念頭，源起于晨報上看到的一則非法團伙綁架多人圈養(yǎng)取腎的消息，并了解到每顆腎可賣二三十萬?！罢媸翘鞜o絕人之路??！”表哥讀完消息后仰天長嘆一聲，立刻就打電話給唐玲玲，他說：“我很快就會擁有一套房子的，你等我！”

唐玲玲以為表哥開玩笑呢，表哥又說：“我說的是真的！”唐玲玲愣了半天幽幽地說：“你千萬別干一些傻事，我們之間不可能！”

表哥哪里再能聽進唐玲玲的話。他隱約感受得到，只要他有了一套房子，唐玲玲就會投進他的懷抱，像一只仙女一樣輕盈地投入他的懷抱，裙裾飄飄。

后來，表哥抽空不斷地去醫(yī)院打聽，在腎內科的長椅上坐著聽別人議論換腎的事，向醫(yī)生咨詢，同醫(yī)院達成了協(xié)議，終于找到了需要腎源配型適合的人。

“這些天，我一閉上眼睛就做夢，夢到被人綁架了，他們蒙著面，將我麻醉后，開刀取我的腎，一會是取左腎，一會是取右腎，我央求他們給我留一顆，可他們不聽我的話，我現(xiàn)在有些懷疑我的腎到底在不在了?！北砀缱硪馍蟻砹?，滿臉的凄切無奈的表情。

我扶表哥躺下后，神經(jīng)質地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對小芳說：趁現(xiàn)在沒有被綁架，狗日的，我也賣掉一個腎算了！

小芳沒有言語，昏暗的燈光下，她同表哥一樣，像死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