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前駐法大使、外交學院原院長吳建民因車禍去世。與此前楊絳去世一樣,引發(fā)了諸多爭論,不同的是:上次討論的是個人的生存和過去的歷史,這次討論的是中國與世界的關系,中國的現(xiàn)狀以及未來。
吳的去世能激起這么大的反響,不僅在于他過去在外交上的貢獻,還在于他退休后仍然在不停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尤其是近兩年,吳建民與軍方學者羅援、《環(huán)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的兩場爭論,影響很大,被冠以“鴿派”與“鷹派”之爭。
“鴿派”吳建民強調我們已經告別冷戰(zhàn)時代,不要動輒想著打仗,“和平”與“發(fā)展”才是時代的主題?!苞椗伞绷_援強調要有憂患意識,要敢于亮劍,胡錫進則認為媒體的聲音是多元,即便激進一點,也可以為外交所用。這很大程度與身份的不同有關:不同身份,對于言論的尺度與立場,有不同的標準和理解??陀^而言,雙方都在講道理,并保持了一定風度,算是文明的爭論。這是好事,不是壞事,再多一些也沒關系。
但是,非常多的中國人在談到軍事、外交等國家大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他們在談到吳建民的時候,會說他是“軟骨頭”、“漢奸”、“賣國賊”;談到某個國家的時候,會說“亡我之心不死”;發(fā)生國際爭端的時候,會說“與XX必有一戰(zhàn)”……沒必要繼續(xù)列舉,網上此類言論實在太多。這是真正的問題,而之所以如此,并不僅僅是風度的缺失。
這也是一個“古老”的命題,“古老”到了大家已經感到疲憊,懶得再談。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有網絡的時候就這樣,沒網絡的時候可能更加厲害。原因很多,有信息閉塞的問題,有教科書滯后于時代的問題……雖然現(xiàn)在開眼看世界的人越來越多,每年甚至有上億人次出國旅游,有的人觀念開始轉變,但一代新人換舊人,源源不斷。
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之下,鼓吹強硬是危險的,試圖利用民意則是在玩火,但這樣的言論,天然“政治正確”,既安全還廣受追捧。因此吳建民的話就顯得彌足珍貴,就在他逝世前半個月,還在提醒要警惕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他說:“民族主義的內涵有兩條。第一,熱愛自己的國家,這個沒有錯;第二,排斥他人,把本國面臨的各種問題、責任都推到別國身上。我是好的,別人不好。這樣就有問題?!褡逯髁x往往打出‘愛國的旗號,‘愛國無罪;民粹主義則裝扮出‘為民請命的樣子,二者均有很大的欺騙性。”
除此之外,吳建民談得更多的,是要保持開放,要融入世界,不要冷戰(zhàn)思維,不要有太強的受迫害感。比如在談到西方國家遏制中國這個問題,吳建民就認為要對大局有判斷,“我1971年去美國時,中美貿易額500萬美元,2013年中美貨物貿易額5821億美元,為什么發(fā)展這么快?共同利益推動”,中美之間共同利益大于分歧。這些話并不是了不起的見識,有的人甚至可能有疑惑:這還需要說嗎?如果還需要不停強調,說明這些認識并未成為共識,并不牢靠,甚至有傾覆的可能。
一個背景是2010年中國GDP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另一個背景是釣魚島和南海的頻繁沖突,兩者結合,讓不少人產生了中國強大起來了,要“報仇雪恥”的想法。這就是吳建民嗅到的危險的信號,所以才苦口婆心一說再說:不要高估自己,不要只看到GDP而看不到其他方面的差距,不要頭腦發(fā)昏,忘乎所以,這樣是會出大問題的。梳理吳建民這些年來的言論,其實就在跟很多人認為不值一駁的觀點作斗爭,而正是這些話,讓他觸怒了另外一大群人。
吳的離世讓人心情激蕩,很大程度就在于:人們擔心,吳建民之后,還有誰來跟民粹辯論?這個憂心忡忡的人走了,但他擔憂的問題還在,需要大家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