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梁宇
摘 要:《七曜平妖全傳》是一部描寫明代白蓮教徐鴻儒起事事件的小說,它有意識地繼承了平妖系列小說的寫作傳統(tǒng)和手法,將人物及故事以神魔化的手法進行描繪和敷演,起到藉假發(fā)真的效果,對當時社會進行褒貶美刺。該小說對于研究明代白蓮教和明代社會風貌具有較高的價值。
關鍵詞:《七曜平妖全傳》 平妖小說 神魔化描寫
一、《七曜平妖全傳》考辨
《七曜平妖全傳》全稱《皇明通俗演義七曜平妖全傳》,亦稱《平妖后傳》或《平妖全傳》[1],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早和唯一一部全面描寫明代白蓮教徐鴻儒事件始末的小說。根據(jù)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鄭振鐸藏本前的文光斗序言落款“天啟甲子春月上浣序,友人文光斗撰”[2]可知,《七曜平妖全傳》的成書年代不會晚于天啟四年(1624年),也就是說,該書的成書距徐鴻儒事件發(fā)生的天啟二年僅隔兩年,在短短兩年后就把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寫進小說,而且對其中的人物事件加以神魔化敷演,這是很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鄭振鐸在評價《七曜平妖全傳》時也說:“今徐鴻儒事,發(fā)生不滿三載,戰(zhàn)血方腥,書中人猶多健在,而已被寫得玄幻至此,實為奇事。”[3]453因此現(xiàn)在很多研究者都將《七曜平妖全傳》歸為時事小說,[4]但是這部小說一直以來湮沒無聞,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也只字未提,可能當時未見此書,最早著錄該書的現(xiàn)代學者應是孫楷第先生,但他也只見過殘篇,他在《中國通俗小說書目》中說:“《平妖全傳》馬隅卿舊藏明本,殘存卷二至卷五,卷五止于六十回,不知全書之卷數(shù)回數(shù)?!盵5]74后來鄭振鐸先生在《記一九三三年間的古籍發(fā)現(xiàn)》中首次著錄他所發(fā)現(xiàn)和入藏的《七曜平妖全傳》的唯一一部足本,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根據(jù)鄭藏本影印出版該書,并納入《古本小說集成》體系。鄭本《七曜平妖全傳》全書六卷七十二回,書前有文光斗序,《<平妖全傳>目錄》,《<平妖全傳>總綱》以及《徐洪儒、馬青騙妓》、《馬青備馬》、《公子行聘》、《王道急變》、《朱守備克服夏鎮(zhèn)》等人物繡像十二幅。首回前題“吳興會極清隱道士編次、洪都瀛海嫩仙居士參閱、彭城雙龍延平處士訂正”, 嫩仙居士和延平處士為何人現(xiàn)已無從查考,連著者清隱道士的生平亦需細考,但從文光斗所作序言中,我們多少可以得到一些關于著者的信息:“吾友會極目睹其顛末而視奕者也,乃為之傳以紀其治亂之由?!瓡O,吳興氏,為淮南十洲沈太史公孫,浪游湖海,笑傲乾坤,笥百家于內(nèi),會性命于中,物外人也。”[6]7-8由此可知,該書著者應為沈會極,至于沈會極生平事跡,文光斗并未提及,故此沈會極究竟為何人,現(xiàn)在已很難詳知。
二、對平妖系列小說的繼承
《七曜平妖全傳》敘寫黃河水獸應劫而生的徐鴻儒在白蓮教首沈晦、高糜、洪流的攛掇下發(fā)動起事,北斗七星轉世的趙彥、許定國、沈有容等人對徐鴻儒加以鎮(zhèn)壓,后因徐鴻儒手下法術高超的裴月娥、周如玉的歸順,朝廷最終蕩平沈晦、高糜、洪流、徐洪儒、乜巢兒等人。《七曜平妖全傳》是所有白蓮教題材小說中最重要也是最有價值的一部,其成書僅僅在徐鴻儒起事兩年后,作者對此事件應該備知詳細,甚至可能親身接觸過,因此小說對徐鴻儒事件的敷演應是真實而全面的,作者并不像當時其他歷史小說一樣從官方邸報中選取一些逸聞舊聞,再把相關事件進行簡單的連綴成篇,而是把現(xiàn)實中的真實人物加以虛擬化神魔化的處理,經(jīng)過作者的文學藝術加工,“以神魔來寫時事”[7],最終寫成了這樣一部很有代表性的神魔化時事小說。
從《七曜平妖全傳》的標題和行文可以看見作者自覺地對平妖系列小說如《三遂平妖傳》等有意識的繼承,而人們也將該書稱為《平妖后傳》,張麗娟在為《古本小說集成》本《皇明通俗演義七曜平妖全傳》所作的《前言》中對此有翔實的論述:“此本卷二、三、六尾有《平妖□傳卷某終》字樣,其中一字被挖去,目錄標題中的《平妖全傳》的‘全字字體大而黑,與他字不類,顯系挖改;而卷一題《新編皇明通俗演義七曜平妖后全卷之一》則更露馬腳,本欲挖‘后改為‘全字,卻挖去‘傳字,成為‘后全字樣,由此可看出此書原名為《平妖后傳》。”[1]原書名《平妖后傳》可以看出作者是有意承襲“平妖”系統(tǒng)小說,是對平妖小說系列的自覺認同,林辰甚至認為“《三遂平妖傳》之后,有《七聡平妖傳》為《三遂平妖傳》之仿作”[8]314。而書名后來改為《平妖全傳》,可能與書商有關,通過更改“后傳”為“全傳”,意在顯示該書與其他平妖小說的不同,是集平妖小說之大成,這顯然是書商為了更好的推銷該書而著意為之。
三、藉假發(fā)真:神魔化描寫
從小說故事架構來看,《七曜平妖全傳》完全是按照平妖小說的神魔體系來羅織人物組織故事。小說為每一個人物都設定了一個神魔的身份,從出身上就劃分出人物的正邪,形成了一個正邪對立的神魔體系:以黃河水獸應劫托生的徐鴻儒、老貉精投胎的高糜、老狼精投生的洪流等為邪惡力量陣營,興妖做祟;而以北斗七星轉世的趙彥、許定國、沈有容等七人為正義的代表,肩負著平定妖魔的重任,并且最終平定了白蓮妖祟。
小說名為《七曜平妖全傳》,七曜就是北斗七星轉世的趙彥等七人,妖就是以徐鴻儒為首的白蓮教。從這點看《七曜平妖全傳》中的神魔化有點類似《水滸傳》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托生為一百單八將一般。在具體的情節(jié)上,小說不僅編排了白蓮教軍據(jù)滕縣、賺鄒縣、盜費縣、劫嶧城、搶夏鎮(zhèn)等戰(zhàn)役,而且還仿《三國演義》中“七擒孟獲”和《水滸傳》中“三打祝家莊”的敘事模式,對小說中的戰(zhàn)役進行踵事增華的描繪,如八犯兗府、六犯彭城、四敗妖魔、二取滕縣等情節(jié),這些濃墨重彩的敷演不但更好的展示了正邪力量的較量,而且與神魔化的描寫一起讓故事情節(jié)跌宕生春,使小說具有更強的趣味性。在對戰(zhàn)爭的描寫方面,作者往往略寫具體的戰(zhàn)斗場面,詳寫雙方斗法的場景,包括武器寶物的精良,法術的高超,甚至專門描寫演練法術,如第九回《三妖演法》,用幾乎全回的篇幅夸張的描寫沈晦、高糜、洪流的妖術,正如為小說作序的文光斗所說的該小說“設宿以滅祟,用術以平妖”[6]7,這與神魔小說一脈相承。
總之,《七曜平妖全傳》采用的是神魔化的敘事手法,用神魔體系來架構故事情節(jié),把真實的人物和事件放置于一個虛化的場景,讓人們感覺似曾相識而又些許陌生。徐鴻儒事剛過兩年,很多事件人們都有所耳聞,如作者完全秉史直錄,那只能是歷史記載而難成小說,更難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作者采用神魔化的描寫,一則可以不受現(xiàn)實約束,更加靈活的編排人物故事,一則使小說具有更強的趣味性和可讀性,以迎合街坊里肆普通民眾的需要?!镀哧灼窖珎鳌飞衲Щ瘜懽魇址ê芎玫卦忈屃宋膶W源于現(xiàn)實而又高于現(xiàn)實的特征。
神魔化手法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作者可以“藉假發(fā)真”,通過虛化的故事或戲謔的語言來表達作者的想法,最終達到文以載道的目的。文光斗在序言中說“乃若白蓮之祟,起自中原,為心膂之患,屠殘士女,暴掠嬌癡,餐刀飼戟者,幾千萬人義,而叛逆自坑者,又幾二三十萬矣。……吾友會極目睹其顛末而視奕者也,乃為之傳以紀其之亂之由,寓褒貶于美刺之中。設宿以滅祟,用術以平妖,此又以幻易幻,藉假發(fā)真之義也?!蔷幹倏v闔闢,連如貫珠,散若灑璧,秉史之筆而錯以時務,參以運籌,觀是書者,不徒得白蓮為祟之梗概,而所以維世匡時,感發(fā)懲創(chuàng)所系不淺矣?!盵6]4-10文光斗認為《七曜平妖全傳》的作者是從史筆的角度參以神魔化的筆法來記錄徐鴻儒白蓮教事,小說不僅記載了白蓮教徐鴻儒起事的原因經(jīng)過,而且還寓含著作者褒貶美刺的精神,而這些褒貶美刺又往往蘊含在風趣幽默的戲謔性語言中。如第二回《選迎三宮》中當百姓聞知要選取三宮娘娘的告示后,有這樣一段詼諧的文字描寫:“百姓人家,在城在鄉(xiāng),一聞此信,愚蠢無知,不論丑俊、長幼、粗眉、大腳、尖嘴、絡腮、駝腰、折背、禿頭、瞎眼、黑臉、黃發(fā)一齊婚配,也不管門戶高低了,也不論貧富不等了,也不論禮錢妝奩了,大家小戶,白日黑夜就如造反。有轎子的,扮作男子抬去;沒轎子的,也穿著男子漢的衣帽鞋襪攙著走了去。哪里得相女配夫,哪敢做三朝滿月。民間謠歌曰:‘天啟年女兒丑,不要禮錢攙著走。”[2]9這簡直是一場鬧劇,把老百姓的愚昧無知展露無遺,但在笑過之后,我們更看到了老百姓懼怕官府的程度之深,也隱含的道出了官府對人民的欺壓之甚。而在將選定的三宮娘娘迎送京城時,作者又通過另一段文字將百姓的那種市井習氣進行了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一路所經(jīng)過府縣村鎮(zhèn),田父野老并那新嫁的丑頭怪臉的新媳婦,穿著灑紅布的棉襖,瓜皮綠的裙子,頭上戴了一頭南京買的通草花,耳朵上帶著一支河南的錫葫蘆環(huán)子,臉上搽有四兩杭州粉,嘴上涂有半鐘濟寧油,胭脂凍綠布上裝,花紅布邊兒膝褲子,毛青布做有八寸長的花鞋,把兩個袖口兒倒捲過來,扭扭捏捏的也來看娘娘。他眼里看著,心里想著:早曉得這等樣好時,到選了我去也罷了。自己不羞,不知那個要你這個丑貨慌忙嫁怎的?!盵2]11-12把以上兩段文字進行對比閱讀,我們不僅可以了解當時的一些民風民俗和服飾裝扮,更能窺見作者對官府的高壓和百姓市井氣的揭示譏諷。
可以說,正是得益于《七曜平妖全傳》中所采用的神魔化描寫手法,作者才能將現(xiàn)實世界中的真實事件靈活自如的搬演入小說的世界,也才能用辛辣戲謔的語言進行褒貶美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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