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樹妹

父親訥言，雖未到惜字如金的程度，但日常起居，從來沒有閑言碎語，到了非說不可時，他會幾個字一組，沒有修飾詞，干梆梆地甩出來，非常有力度，但感情色彩卻不充分。

小時候，電力資源緊張，所以常常限電，我們兄妹幾個點蠟熬夜看閑書，父親常常會在另外一個屋子里出其不意地喊：“早點睡！”我們幾個屏息斂氣，再等，沒有下文。幾個半大的孩子偏執(zhí)地以為，點蠟燭要花錢，父親是心疼錢了，于是心里多了幾分不屑。長大了才知道，早點睡，這三個字里面還有另外一層延伸的意思，字面上看不到，那就是，別熬壞了身體，別累壞了眼睛。

后來長大了些，離家住校讀書，父親不常去看我們，偶爾會打一個電話來。傳達室里的爺爺對著寢室喊一聲：電話！這兩個字像驚雷，心里激動不已，然后呼哧呼哧地跑出去聽，結(jié)果，話筒里只有電流的“吱吱”聲響，卻并不曾響起父親的聲音。等了良久，等到絕望，快要放下電話時，那端響起一個聲音：“吃飯沒？”暗淡，絕望，那么長久地等待和盼望，卻只有一句平淡無奇的“吃飯沒”，這三個字有那么重要嗎？要在電話里說？心中多了種種的不解和委屈。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明白那三個字在一個父親心目中的分量。

念書時，我的成績不好，母親恨鐵不成鋼，總會念叨我。這時，父親會在邊上不緊不慢地說上一句：“慢慢來！”這句無足輕重的話，讓我漠視，像羽毛一樣輕，根本救不了我。但這句話卻讓母親憤怒，把矛頭直接指向父親，這么沒有原則的話，出自父親的口，好像逆勢上行，有違常規(guī)。當我也活到父親當年的年紀，才深深地體會出“慢慢來”這三個字的好處，沒有一定閱歷的人很難了悟。

后來參加工作，第一個月拿到工資時，心情激動難抑，計劃著給家人買一些禮物?？墒悄翘?，因為匆忙慌亂，工資袋丟了。回到家里，我垂頭喪氣的，不茍言笑的父親居然笑了，說了句：“咱有錢！”我別過頭去不理他，咱有什么錢??？每個月都捉襟見肘，誰還不知道？扯這樣的大謊。多年后，我才明白，咱有錢，這三個字真的不是扯謊，是心中的一種底氣和胸襟，因為還有比錢更重要的人和事。

人生在世，都會遇到幾個坎，我也不例外，先是失戀，然后丟了工作，跑回家中。我三天沒吃一口東西，父親火起，大喝道：“怕什么！”我不語，他不是我，怎么能體會我心底的痛？可現(xiàn)在想來，也會覺得自己好笑，我經(jīng)歷過的事，在人生的路上實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父親沒有長篇大論的語錄，有的都是短小精悍的對生活的總結(jié)和體悟。父親那些經(jīng)典的短語，始終貫穿在我的生活中，歲月中的起承轉(zhuǎn)合，種種磨難，種種幸福，幸好都有父親的那些話做鋪墊，我才得以走得安穩(wěn)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