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東

置身于民國的西安，這座富含歷史文化底蘊的古老城市仍能給人帶來視覺上的沖擊與心靈上的震撼。人們驚嘆其高固宏偉的城墻與規(guī)整端直的街巷，這或許是古都西安給初臨者的一個良好印象。然清末民國以降，囿于傳統(tǒng)之生產(chǎn)生活模式，城市又面臨轉(zhuǎn)型，傳統(tǒng)的自我消納城市廢棄物的方法卻未能滿足現(xiàn)實發(fā)展之需要，故此其槽糕的環(huán)境衛(wèi)生狀況令人大感失望。而本文則基于時人的所見、所記、所感，如實揭露近代西安的環(huán)境衛(wèi)生狀況，以期對近代西安城有更為深刻的認知。

一、 時人所記的街巷景觀

民國西安素有“無風(fēng)三尺土，有雨滿街泥”①的諺語，這正是時人對近代西安城市街巷的深刻印象之一。 在清末及民初軍閥混戰(zhàn)特殊的時代背景下，西安新式馬路尚未修建，而舊有馬路，“除有一二條通衢為磚土混合鋪筑者外”②，其余皆為土路，雖有清道夫于“每日之中，熙來攘往之際”進行清掃，然并未灑水殺塵，以至于天久不雨之時，馬路上“塵沙大揚，行人蹙額”，而且波及到路邊的食物攤，“道畔多食物，無掩蓋之具，掃時亦未嘗驅(qū)除，灰泥盡入，雜以牲口糞屑”，民眾食此類路邊攤之食物后，極易致病③。而經(jīng)石板、石條鋪砌的通衢，亦因常年車馬碾扎，缺乏維護，多有磨損，以至于“高低凹凸不平。車輛行進時晃動劇烈，因而達官貴人和婦人往來時多乘坐轎子”④。1922年11月于西安考察的美國學(xué)者費蘭控對此亦有親身體會：“路面鋪砌的是巨大的石板，但磨損、凸凹非常嚴重，以至于騎馬經(jīng)過，非但是不舒服，簡直就是不可能行進?！雹?/p>

不僅如此，“下雨一身泥”的情形亦頗為普遍。如1921年，到西安考察的瑞典漢學(xué)家喜仁龍于日記中記載道，“（西大街）街道路面……一場大雨過后，從街上走過，就意味著不得不從一塊石板跳到另一塊石板上”，鋪設(shè)有大石板的主街西大街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仍為土路的背街小巷，更是“只能從深深的爛泥或者飛揚的塵土中跋涉而過?！奔词乖谖骶┡愣冀ㄔO(shè)時期，路況有所改善，但在時人的筆觸下上述情形依然普遍存在。如1943年，到西安的林語堂對此情形仍深有感觸，“街道骯臟，狂風(fēng)從已被騾車壓成溝槽的人行道上刮起塵土，下雨的時候，污水流不進柏油路和人行道之間的水溝，于是把騾馬壓痕化作一片泥漿。而一旦天放晴，輕風(fēng)又揚起塵土，抹的行人一臉的灰?！笨v觀整個民國時期，西安的“晴天香爐，雨天漿糊”之景，給予時人留下了最為深刻的印象。

民國初年，由于缺少管理，西安各街道上隨處可見沿街叫賣的流動攤販，喜仁龍就曾對這場景有過生動的記述：“修鍋補碗的人能在收到要補的物件之后幾分鐘內(nèi)修好；走街串巷的磨刀匠和修鞋匠能夠坐在街上的任何地方完成活計；賣煙袋鍋的人、綢緞賣家也時常沿墻展銷色彩鮮亮的商品；五金商人在草墊地攤上展示釘子、鐵制品和銅鎖；出售食物和糕點的小攤販四處叫賣，肩挑著兩個裝飾鮮艷的如同鼓一樣的桶，桶頂上是盛放美味樣品的盤子，構(gòu)成最吸引人的圖景，可能也是所有小販營生中最賺錢的買賣?！币蚪值郎蠑倱懿迹诮煌ㄐl(wèi)生觀瞻俱有妨礙。故1928年初西安市擬建民樂園新市場，將各街攤販和沿街叫賣的零星商販遷往新市場營業(yè)，不得任意停留街面販賣，風(fēng)氣才漸以改變。然因市場無專人之管理，亦無規(guī)章可循，加之年久失修，至1936年，已“簡陋湫溢，難期適用”，街道販賣之情形尚難以杜絕。

中國人的老皮氣，就是隨地倒垃圾，可對衛(wèi)生的進步，此是項大的障礙。民國西安，因城區(qū)人口的不斷增加，日產(chǎn)垃圾數(shù)量為以往所不能比，街道上雖有清道夫或清潔隊每日按時將污穢之物掃除并運至指定堆積場所，然人數(shù)較少，所設(shè)之垃圾箱又多半損壞，不堪使用，故致“垃圾隨地堆放，蒼蠅叢集，臭氣撲鼻，常招市民之怨”。

二、 時人所記的飲水衛(wèi)生與排水設(shè)施

西安市民飲水多取資于井，然“多為苦水，味咸而氣臭，不堪為飲料”，真正的甜水井并不多，其西城“多屬甜水，尤以西門之大甜水井最為著名，余區(qū)均為苦水”。由于全市人民飲料多仰給于西門水井，西門井水買賣頗甚，致使井水缺乏自凈時間，即便“向令專人管理，不特居民取水多感不便，且水井污物狼藉，有害公共衛(wèi)生”，對居民健康危害甚大。云山游西安時曾道：“從熱水瓶里倒出來的白開水，入杯一二分鐘后，便有若干沉積物，喝在口里，覺到一陣難聞的土腥味?！?/p>

再者便是城市排水問題，主要是通過溝渠及潦地以排泄，但由于缺乏系統(tǒng)的設(shè)計，歷經(jīng)年代之變遷，多屬簡陋且淤泥阻塞滲透力弱以致排水不良，“晴則埋沙雨則泥濘載道殊于交通衛(wèi)生，有莫大之害”，“大雨之后，通衢皆水，而污物無從宣泄，停蓄街市間，尤為居民所苦”。誠然，簡陋的排水溝及潦地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平日里還散發(fā)出陣陣惡臭，行人為之蹙額掩鼻，“平日一切穢余，任人傾置，死水蘊積，日光所曝，輒發(fā)奇臭，雨過溝滿，則傭丐者疏掘，一時穢惡之氣，至不可向爾。未幾，而溝又不能容矣”，不僅如此，還易于傳播疾病。

三、 時人所記的公廁

公共廁所為衛(wèi)生不可缺乏之設(shè)備。其清潔與否，不僅關(guān)乎個人衛(wèi)生，還影響時人對城市的感官。清末，西安城內(nèi)主要街巷雖設(shè)有官廁，但為數(shù)甚少，且“狹小污穢，殊難容足，尤無門啟閉，過其側(cè)者皆掩鼻而行”，而業(yè)主所設(shè)之私廁，更是“卑陋湫溢”。此類情形，在西京陪都建設(shè)時期，開始有規(guī)劃的建筑公廁，方才有所改變。然其時，西安人口也逐漸增加，1941年時已達三十余萬之多，公廁僅有三十余處，按人數(shù)比例計算，已有公廁，殊有不敷應(yīng)用之感；且各街巷之公共廁所大多失修，以致“臟污異常，臭氣四溢，社會各方嘖有煩言”。并且公廁里并未安置有電燈，而馬路往來行人因警報的關(guān)系多在初晚或夜間公廁均系暗黑不敢入內(nèi)，因此“多便溺于墻外或門首，尿水甚有流至馬路者，即派人看守亦無辦法”。廁所的不堪使用，電燈的缺乏，居民公共衛(wèi)生意識的淡薄，隨地便溺之現(xiàn)象屢見不鮮。由于城內(nèi)居民、商販眾多，不少人白天公然“在外出恭，不顧羞恥者，省城以內(nèi)，隨處皆有”。

西安設(shè)市前，這種現(xiàn)象并未有所改變，更嚴重的就是于街道上晾曬馬、騾等牲畜的糞便，以做肥料、燃料使用，“任其自然得曝馬矢于日光之下，至有占路廣之半者。勿論吹灶、暖炕，異日之害無窮”，因此“穢氣薰蒸，其有害公眾衛(wèi)生”?！尔悵呻S筆》更是對糞穢遍地的現(xiàn)象做出無情的披露：“每巷口、每街頭、每十字、每墻角，無論新修舊住，官街民舍，無不尿流成河，加以人糞犬矢，骨片磚塊，破絮爛紙，木屑麥草，錯維其中，積而不除，污臭之氣，令人掩鼻。稍有一片隙地，即有馬糞曝曬，或是污土堆聚，車渠泥濘，濺沾人衣。陰溝惡臭，穢入人腦。隆冬尤可自耐，盛暑實為難堪。人都說省城熱鬧，那里得鄉(xiāng)間一段凈土？”

民國西安以其井然有序的街巷布局，向人傾訴其過去的輝煌。然而其宏大的城墻、端直的街道卻掩蓋不了其時環(huán)境衛(wèi)生狀況堪憂的窘境。狹窄骯臟的街道、隨處可見的流動攤販、藏污納垢的排水溝、卑陋湫溢的公廁、遍地皆是的垃圾糞穢，或許正是時人眼中的民國西安形象。正如1935年11月《西安市工月刊》在其開刊詞上言，“西安市政，在中央未提倡開發(fā)西北以前，簡直沒有人注意。街道的狹隘，屋宇的卑陋，凡是到過西安的人，沒有不搖頭蹙額，認為是中國古代城市沒落后的遺型。”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

注解：

① 《市政概況》，《西安市工月刊》1935年第1期。

② 《市政概況》，《西安市工月刊》1935年第1卷第1期。

③ <清>佚名：《時評：西安巡警之評論》，《秦隴報》1907年第1號，第82-86頁。

④ <日>青島守備軍民政部鐵道部：《調(diào)查資料》第九輯，大正七年（1918年），第149-1150頁。引自：史紅帥：《近代西方人視野中的西安城鄉(xiāng)景觀研究》，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第80頁。

⑤ Franck H A.Wandering in Northern China，New York，London： The Century Company，1923，p.373. 引自：史紅帥：《近代西方人視野中的西安城鄉(xiāng)景觀研究》，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第80頁。

⑥ Siren O. In Sianfu，The Theosophical Path，Vol. XXV，No.1，1923，p.34. 引自：史紅帥：《近代西方人視野中的西安城鄉(xiāng)景觀研究》，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第80頁。

⑦ 林語堂：《朱門》，謝綺霞譯，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年版，第1頁。

⑧ 麥群玉：《西安見聞西北行》，《申報》（香港版），1939年1月26日，第329號。

⑨ Siren O. In Sianfu，The Theosophical Path，Vol. XXV，No.1，1923，p.33. 引自：史紅帥：《近代西方人視野中的西安城鄉(xiāng)景觀研究》，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第77頁。

⑩ 《二十五年度西安市政工程計劃》，《西安市工月刊》1936年第1卷第5期。

B11 西安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西安市志·城市建設(shè)志》，西安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第273頁。

B12 劉安國：《陜西交通挈要》，北京：中華書局，1928年版，第37頁。

B13 西安市檔案局，西安市檔案館：《西安解放檔案史料》，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B14 《二十五年度西安市政工程計劃》，《西安市工月刊》1936年第1卷第5期。

B15 云山：《長安印象記》，《申報》（上海版），1934年6月11日，第21962號。

B16 《工程準備設(shè)計》，《西安市政工程處業(yè)務(wù)匯報》，1932年8月。

B17 <清>佚名：《時評：西安巡警之評論》，《秦隴報》1907年第1號，第82-86頁。

B18 <清>佚名：《時評：西安巡警之評論》，《秦隴報》1907年第1號，第82-86頁。

B19 <清>佚名：《時評：西安巡警之評論》，《秦隴報》1907年第1號，第82-86頁。

B20 《市省府衛(wèi)生事務(wù)所整飭市內(nèi)公廁清除辦法計劃呈令文》，全宗號17，目錄號6，案卷號13，西安市檔案館藏。

B21 《令為全市公廁大多臟污仰會同警局按時清除異味辦理情形由》，全宗號17，目錄號6，案卷號13，西安市檔案館藏。

B22 《陜西省會衛(wèi)生事務(wù)所民國三十一年三月十九日報告》，全宗號18，目錄號4，案卷號80，西安市檔案館藏。

B23 <清>夏嵩：《呈酌改陜西警務(wù)辦法繕具章程清單》，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五月初六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案，檔號03-6170-107。

B24 <清>佚名：《時評：西安巡警之評論》，《秦隴報》1907年第1號，第82-86頁。

B25 《麗澤隨筆》1910年第4號。

B26 《工程概況》，《西安市工月刊》1935年第1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