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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園驚夢

        2016-06-12 13:34:13蔣錫勇
        南方文學(xué)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青衣白衣觀音

        蔣錫勇

        清明時節(jié),煙雨,江南。

        游歷的書生貪看江南的春色,錯過了宿頭。天邊烏云翻滾,清明之雨濕潤了游人的春夢。

        油紙傘遮不住如織細(xì)雨。雨點在風(fēng)中舞蹈,爭著輕吻書生的臉龐。

        濘泥小路在書生腳下綻開一朵朵水花。

        該當(dāng)去附近找個避雨之所了。書生想。

        用衣袖趕去臉上的雨滴,面前是一座破壁殘垣的觀音庵。

        書生推門而入。

        庵中塵埃久積,蛛網(wǎng)密布,只有那一尊足踩蓮花、手捧凈瓶的觀音像卻素白如洗,一塵不染。凈瓶中竟還插著一枝嫩芽吐翠的楊柳枝。

        有人嗎?書生的聲音有些寂寥空曠。

        無人回應(yīng)。

        書生邊拭干雨水邊端詳觀音像,只見其雕工精美,栩栩如生,還仿佛在對他微笑凝視。

        書生正驚異間,忽聞得如縷琴樂從庵后隱隱傳來。

        推開后門,眼前之景讓書生頓感心怡,在殘破的庵后竟有一桃紅柳綠,荷葉田田的園子。書生忘了春雨,在荷塘的九曲長廊中漫步,腳步的盡頭是一座雕梁畫棟的精舍。

        琴聲正從精舍中傳出。

        書生從雕花的梨木欞窗中想探究琴聲的來源。

        只見一青衣少女手撫瑤琴,背窗而坐,倩影婀娜,垂項冰肌。

        染著鳳仙花汁的纖纖素手在瑤琴上輕撫,少女輕啟紅唇: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琴聲如絲如縷,歌聲如怨如慕,少女唱完后一聲輕嘆,黛眉緊縮,似有無限憂愁。

        余音繞梁,書生如聞仙樂,癡立門外,不覺喃喃出聲:“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少女驚覺,是誰?

        透過雕花木窗,看見的是一個呆立的書生。

        我是誰?書生已忘了身處如何。

        原來是一個書呆子,少女不禁莞爾。

        風(fēng)鈴叮鈴。書生如夢中驚醒,自覺失態(tài)。忙整衣隔窗唱諾:小生因途中避雨,不覺轉(zhuǎn)入此中,唐突佳人。這廂有禮了。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趁天色還早,速離此地。少女忽然板起了面孔。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失望爬滿了書生的臉。

        在下偶經(jīng)此地,絕非故意擾了小姐的雅興,還請小姐開門,在下當(dāng)面謝罪,不敢造次。

        門內(nèi)默然。

        在下聽小姐琴聲中似含無限哀愁,有何難言之隱,可否見告?

        門內(nèi)一聲長嘆。你倒是個知音,可惜……

        良久,門內(nèi)幽幽說道:非我絕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小女子命薄,只怕連累公子。

        小姐有何難處,在下雖不才,愿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還請小姐開門。書生不怕連累。

        此門已被施妖法,非人力所能開。

        妖法?書生覺得荒謬。用力撞門,紋絲不動,人反被彈開丈余。

        誰人將姑娘囚禁于此?書生拍著摔疼的屁股問道。

        故事并不復(fù)雜。青衣女子乃姑蘇城一員外之女,兩前年,為了替生病的父親祈福,到觀音庵燒香。不想觀音像竟是白狐所化,偏迷路人。青衣女子被囚于觀音庵中。關(guān)滿三百六十日,狐妖即可化為人形,狐尾藏不外露,人莫可辨。如今已是第三百零五日。

        凄迷的身世更激起書生心中的火焰。

        如何救你?

        不敢有勞,只怕連累公子。青衣女子聲已哽咽。

        急人所難,君子之所為也。為小姐,我愿舍生取義,萬死不辭。書生意氣并不輸豪俠義氣。

        如是多謝,白狐現(xiàn)已外出,你只要把觀音像凈瓶中的柳枝抽去,即可救我。青衣女子眼中寫滿感激。

        書生不相信破法如此輕易,乃依言而行,柳枝垂地,大門豁開。

        青衣女子攜琴而出,梨花帶雨,盈盈拜倒。

        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臉上的羞澀在低首間更見嬌妍。

        書生想起小時候聽老人說的故事,不想現(xiàn)在自己竟變成故事中的人。

        淚眼婆娑的相擁,三月的桃花已開在心中。

        回到姑蘇城的家中,一切已物是人非。本已重病的員外,不堪忍受愛女的離奇失蹤,已于年前駕鶴西去,仆人也各自離散。

        我還有些金銀細(xì)軟,足夠三五年生計之用。青衣女子不敢看書生的眼。

        我可以去私塾教書。書生緊握著那雙顫抖的手,用陽光笑容擦去她淚眼中的陰霾。

        一日,書生在集市上為青衣女子買生辰禮物。

        在玄妙觀外遇見一白衣素凈的女子,攔住他的去路。

        書生看她的臉,竟和觀音庵中的白衣觀音一模一樣。

        你,你是狐妖。書生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你被騙了。白衣女子說。青衣女子才是狐妖,修行千年的青狐妖,貪戀紅塵的誘惑,被我以法力囚禁于庵中。她故意以琴聲引你入轂,破我法力。

        書生呆住。

        若不信,這是一面照妖鏡,可使她現(xiàn)出原形。

        書生帶著鏡子回家,惴惴不安。她不是狐妖。她從未害過我??墒牵粽媸呛?/p>

        禮物呢?青衣女子的嬌笑在身后傳來。

        書生一驚,忙把鏡子藏進抽屜。

        忘在隔壁王家了,這就給你去取來。書生轉(zhuǎn)身朝門外奔去。

        書生的驚慌失措讓青衣女子驚奇。打開抽屜,一面精美銅鏡。

        莫非這就是禮物,還故意藏著瞞我。

        青衣女子笑了笑,對鏡而照。顧盼之間,鏡中的自己面目徑自模糊,用手絹拭鏡,漸漸清晰,然鏡中之人面目已非自己,細(xì)看之下,眉目竟似白衣觀音。

        青衣女子驚叫一聲,頓感天旋地轉(zhuǎn),頹然倒地。

        書生聞聲趕來,忙將青衣女子扶起。

        無妨,鏡子反光而已。青衣女子臉有些蒼白。

        拾起鏡子,復(fù)照其面,未見有何異狀。

        如是一年,青衣女子起居如常,白衣觀音亦不再出現(xiàn)。

        忽一日,書生突然興起,沿路重游觀音庵。舊庵仍在,觀音像亦端立其中。書生端詳良久,只覺觀音面相竟與青衣女子有幾分相似。

        書生歸家說與妻子聽。

        一定是你眼花了。青衣女子笑道,邊漿洗衣服。

        她近來愈發(fā)愛穿白衣了。

        我想也是。書生笑了笑。我只覺得這一切都像夢一樣。

        什么夢?青衣女子問。

        不知道。也許我是從一個夢掉入了另一個夢。書生看了眼妻子的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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