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鳳(易門益生食品有限公司,云南 昆明 6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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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年鑒
李春鳳
(易門益生食品有限公司,云南 昆明 650000)
一九九四年,大事內(nèi)幕
我不是個有出息的人,那年我考取了重點中學。那學校離家有二十多公里,我從小沒出過遠門,一下子讓我去那么遠的對方,我很害怕。
去學校那天我在家搓腳抱腿讓我媽送我去。我媽耐不住我煩,她操起了雞毛撣子。最后,送是送了,就用雞毛撣子把我“送”到大門外邊兒。
我一個人扛著鋪蓋來到一中,報了名,找到新生宿舍。進了宿舍我也沒多看就找了一張空床把鋪蓋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直喘氣。
忽然,一件東西擦著我的腦袋飛了過去掉在我身后的床板兒上。我還來不及細看,一個人忽閃的就竄過來站在我面前。就這樣,我坐著,她站著。居高臨下她用手指戳了戳床沿上貼著的一張紙,說:“都上初中了,還不認識字嗎?”
我朝紙上瞟了一眼,就這樣,王錚賢硬生生讓我記住了她的臭名。記住她的名字,就像被人往腦子里塞了一把的皂角刺,日夜扎的人抓狂,久了,我就直想罵她全家。
新生入校簡直就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的盼著假期,節(jié)日。這節(jié)那節(jié)來就來吧,切來個兒童節(jié)。我灰心散氣的去上課,卻有班長通知,因為今年的新生年齡偏小,所以學校決定讓初一年級過最后一個兒童節(jié)。
課間操時,王錚賢在我身后狠推我一把,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老得連狗都嚼不動,還過什么兒童節(jié)。”
天,我才比她大了三天而已。我回頭對她怒目而視說:“你才老得狗都嚼不動?!?/p>
兒童節(jié)如期而至,學校安排我們和附近一所小學的學生一起過節(jié)。簡單的座談會后是各種游園活動。我去玩用筷子夾玻璃球贏了兩本書就一直站在一邊看別人玩。
身后不遠處男生們大呼小叫的玩著呼啦圈套玩具,我也沒在意,當我聽到一個純公害的聲音,我回頭看了一眼。
王錚賢舉著一個呼啦圈隨手一甩,我毫無預兆的眼前一花,呼啦圈不偏不斜正好把我套個正著。
男生們狂笑,倒地,打滾。我的臉紅的像番茄。
回學校的路上我朝王錚賢屁股上踹了一腳說:“那么多玩具你不套,你套我干什么呀?”
她白了我一眼說:“你懂什么呀,那玩具能有你好玩嗎,你是我套來的玩具,以后打飯、提水、背書包就全歸你了。”
于是,她光榮的屁股上又留下了我的一個腳印。
以后她隨時隨地只要她高興,她就會扯著脖子喊:“玩具,玩具,看什么看,叫你呢,這道題弄得我頭暈眼花硬是沒做出來,你,替我擺平它?!?/p>
我呯的把臉磕在桌子上,這叫什么人哪?
一九九五年,情詩
上了初二,男生們情竇初開,寫些小情詩送給喜歡的女生,在那當時是很流行的。我料想王錚賢必定是沒有人喜歡的,可我猜想錯誤,她竟然收到了一首情詩。
其實王錚賢并不差,個兒高,白凈,衣著講究而且洋氣,說話一驚一乍,又說一不二。再強的男生眥了她的毛,她都敢拿拳頭往人家臉上招呼。大多數(shù)男生都只敢縮著脖子看她,這么大的“老虎屁股”不摸也罷。
卻偏偏有不怕死的就敢屁顛屁顛的把情詩送到她面前,伸著脖子送死來了。令我沒想到的是,王錚賢竟然很淡定,不打人,也不罵娘。幾天下來沒有任何反應,到讓我奇了怪了。
王錚賢的同桌是個男生,走起路腰一扭一扭的,說話輕聲細語。作為女生,王錚賢說話一驚一乍,不知道她在她同桌面前有沒有覺得慚愧,反正我是覺得慚愧的。
她每次回教室,王錚賢往正在看書的同桌背上拍一巴掌,那同桌就扯著嗓子使勁嚎。我回頭瞪了王錚賢一眼說:“你走路就不會看著點,踩著雞脖子了你?!?/p>
以后那男生就得了個綽號叫“雞脖子”,久而久之,同桌就被王錚賢培養(yǎng)出專業(yè)素養(yǎng)來了。嚎叫聲高低音跌宕起伏,尾聲溜長,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一九九六年,夏天
初三的夏天終于來了,就像我那沒有道理的十五歲,轉瞬即逝。似乎失去了很多,想想其實又什么都在。
王錚賢在一次體育課上突然栽倒在地,送往醫(yī)院后,兩個月也沒再來學校。我打聽不到任何的消息,時間在不安和孤單中過去。中考漸漸逼近。
一天中午正要睡午覺,班長跑到宿舍告訴我,王錚賢來學校了。她已經(jīng)退學了,她是來收拾東西的。班長最后一句話是:她讓你去趟教室,她是你欠了她錢。
我正要說,誰欠她錢了。可我話沒說出口我卻看見班長略帶鄙夷的眼神,我瞬間就明白了恨一個人恨到牙根癢癢是什么滋味了。“王錚賢”我咬著牙根在心里念著她的名字。
從那以后班長這個我心目中的男神因為那個鄙夷的眼神,他徹底崩塌了。直到畢業(yè)我都沒拿正眼瞅過他。
靜謐的校園,知了聲都消失了的燥熱午后。同學們都睡午覺了,我在教室給王錚賢收拾書本。王錚賢卻在一邊翹著二郎腿,她蒼白的臉迎著我,視線卻越過我的肩望向窗外。她悠悠的說:“我原本想,我們要一起上高中,然后再一起上大學??涩F(xiàn)在這樣……”她話沒說完就沒接著說下去,可傻子都聽的出她話里的絕望和不舍。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她拿出一塊小手絹,走過來替我擦眼淚,邊擦邊說:“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可你也不能這么浪費水資源呀,正趕上這天下大旱的。呀,怎么拿錯了?!彼掷飫偛沤o我擦眼淚的手絹竟是一塊擦桌子的抹布。
她是會玩這種把戲的,不知從哪里學來的。倆手空空,無中生有,憑空給你變出東西來。
我破啼為笑,用手抹了一把臉。王錚賢看了看我也笑了,她說:"你們這些假斯文不是最喜歡那些酸句了嗎,‘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一九九九年,男生
“書,書,書……除了書還是書,在學校老師讓看,在家我爹逼著我看,還讓不讓人活了。要是把我這輩子看過的書碼在一起,我一頭撞上去,估計我就找著來生的路了……”這個人的音調(diào)要是再高一點,我就會誤以為是王錚賢在鬼叫,可惜不是。
因為那一屆的學生比較多,教室顯得很擁擠。中間兩組的課桌說并攏在一起的,四個人坐一排。我的左邊是個狼嚎鬼叫的男生,我的有邊卻是個沉默寡言的還是個男生。
一個朝我借張紙都能唱著調(diào)調(diào)來借,一個明明有話卻只傳紙條。我的整個高中生活都充斥著嚎叫,和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條。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鬼叫的男生已經(jīng)淡出了我的記憶。可我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沉默寡言的男生,至今仍能叫出他的名字,每次念叨這個名字,都讓我有種錯覺,似乎我一伸手就還能摸到那個美好的年代,指間還留有一絲青春的氣息。
二零一三年,我爹的孫子
這一年我閑下來了,什么也沒干。老輩人說了,人閑養(yǎng)指甲,心閑養(yǎng)頭發(fā)。我都閑得在家挫指甲了。
表妹來串門,問:“掰著手指數(shù)哪樣,數(shù)數(shù)今年有幾歲?”
我放下指甲刀說:“唉,我這大把年紀,加上腳趾頭也數(shù)不過來呀?!?/p>
這一年的八月,我爹有了孫子,我有了兒子。我爹得償所愿,每天眉開眼笑的。我收養(yǎng)兒子這件事在這個平靜了幾十年的村子迅速傳開,這么勁爆的消息對村里的女人來說那是味美料足,讓她們的嘴狠狠地過了一把癮。
我成了真正的家庭主婦,帶孩子,煮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有時也怨天尤人:老天爺,就算我是只麻雀兒你也不能綁住我的翅膀任由我自生自滅吧。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多疑,自信徹底離我而去。
生命漸漸空虛,卻充滿了寂寞。
二零一四年,當時光在我身后老去
侄女小倩經(jīng)常會問我:“男生和女生之間有沒有真正的友誼?!蔽蚁氚阉退@該死的問題直接忽略掉,可為處于青春期的孩子解開疑惑,是作長輩的責任。于是我只好耐心的告訴她:“當然有,我和我的初中同桌云北就是個不錯的例子,二十年來我們誰也都沒有對誰圖謀不軌,直到現(xiàn)在,他有他的家庭,我有我的兒子,我們?nèi)匀槐3种?lián)系,還會一直繼續(xù)下去?!?/p>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答案,天,不會連你也有一個這樣的同桌吧。
她說:“你想多了,現(xiàn)在的學生根本就沒有同桌?!?/p>
那這么說,是不是再過幾年同桌這個詞就可以從詞典中刪除了?
這個你不用操心,你還是操心你兒子的奶粉或者尿布什么的吧。
我恍然大悟,我痛苦的癥結難道在此?她的煩惱來自青春期,難道我這是過渡期嗎?
年底,我在村子邊上蓋了房子。我?guī)е⒆幼≡陂w樓上,寬敞,亮堂。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一睜眼就可以看到屋頂上的椽子和瓦。這會人讓人有種擁有一間房子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臨近過年時,我的腳微微有些浮腫,我懷疑是心力衰竭。中午,我?guī)е⒆尤チ颂酸t(yī)院,檢查結果不盡人意,這表明我吃了幾個月的藥沒有起任何作用。
醫(yī)生重新給我開了藥,我拿著藥推著孩子回家,在醫(yī)院門口碰到了云北一家。他漂亮而且通情達理的妻子說:“你們聊吧,幾年不見了,我先帶孩子進去,醫(yī)生等著呢?!?/p>
她走后,我問云北:“孩子怎么啦?”
他說:“病了有大半年了?!?/p>
“嚴重嗎?”我又問。
“不太好。”我看到他眼中浮現(xiàn)痛苦和無奈。他卻又反問我:“你怎么樣,也病了?”
我一笑說:“我嘛,老毛病了,一時半刻也死不了?!?/p>
云北突然問我:“還記得王錚賢嗎?”
“記著呢?!?/p>
“你一定也記得她寫的那首詩?”他英俊的臉上笑得神秘,似乎有一個迷正在揭開“她那首詩其實是在罵我?!?/p>
我有些吃驚,“啊,那個人不是應該姓王的嗎?!?/p>
云北笑了,“情詩不是我寫的,卻是我送的。”
“怎么回事?”我不解的問。
“詩是我同桌寫的,可他不敢送。又整好我跟他打賭輸了,他逼著我替他送的情詩?!?/p>
我突然大笑起來,似乎很開心。這就可以解釋得通,為什么王錚賢在收到情詩之后為什么會沉默了一個星期,王錚賢喜歡云北。
很久都沒有笑得這么開心,這一笑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天氣真好。我那兩個不見天日的兔牙都見著光了。笑著,笑著,毫無預兆的我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滑落地上……
王錚賢人走了,剩下我和云北,我把日子過的一團糟。而云北在不久的將來會失去兒子……
王錚賢,我該怪你那兩句該死的話嗎?
她說,你的十五歲,哭著哭著就笑了,而你的三十五歲,笑著笑著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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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2-002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