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家民的小兒子打擺子打到第四天時,莊里人都坐不住了。瘧疾,鄉(xiāng)下叫打擺子,因大多在后半天發(fā)作,前后四五個小時,又俗稱半日子。家民的小兒子是根獨苗,不要說他,就是一莊的人都視作一個寶,眼見小獨苗打擺子都打得站立不穩(wěn)了,莊里人能不著急嗎?
品槐是莊里的主心骨,因為念過幾句書,是莊里極少數(shù)去過縣城的人之一,莊里不管誰家娶親嫁女,都要接他去知賓理事。這天一早起來,品槐獨自一人去地里尋回了一把馬鞭草,交給家民的婆娘洗凈,煎水,先自己嘗了嘗,過了一會,便讓小獨苗把剩下的藥水喝了下去,才回家。這偏方,他不記得是從哪本書上記下的,他想試一試。
可是,這天的午后,小獨苗還是受到了打擺子的折磨,癥狀一點也沒減輕,先是發(fā)冷,蓋了幾場棉被也不頂事,隨后是發(fā)高燒,燒得燙手,接著大出汗,涔涔的汗水,把床單都濕透了……家民兩口子輪番抱著四肢無力的小獨苗,難過又無助。
莊里幾個上了年紀(jì)的人,來到品槐家商量對策。
其實,品槐更著急,他對來人說,馬鞭草都不見一點效,看來只有去縣城找郎中了。
不,一個老人說,干脆就讓家民去丟火柴盒吧。
丟火柴盒,是鄉(xiāng)下替病人轉(zhuǎn)移打擺子的舊俗,就是將剪下的病人手腳的指甲和數(shù)根頭發(fā),放進(jìn)火柴盒,然后將火柴盒丟到人必經(jīng)的地方,按鄉(xiāng)下人的說法,誰的火焰子低(指該倒霉)要是撿到這樣的火柴盒,打擺子就傳到他了。那年月,火柴是緊俏物資,誰見到地上有火柴盒都會撿的。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不會做那種虧心事。
品槐搖了搖頭說,那不管事的,別誤了小獨苗。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法子,保準(zhǔn)行。其他幾個老人也贊成丟火柴盒。
品槐知道拗不過他們,趁勢說,那就趕緊讓家民去丟火柴盒。
可是……一個老人話說到一半,打住了。
可是什么?品槐追問。
家民不肯做那樣的事。
救小獨苗要緊,顧不了那些,你們讓他明天起早床丟到路口,說不定叫外村人撿了去。品槐很果斷地吩咐幾個老人去落實,他想再去地里尋些馬鞭草回來,就是治不了病減緩一點也是好的。
第二天麻麻亮,家民像個做賊的,來到路口,見四下里無人,丟了火柴盒便逃也似的走了。這一切讓藏在灌木叢后的品槐看在眼里,他快步走出灌木叢,撿起火柴盒,揣進(jìn)貼身的衣兜里。
但期望自己發(fā)冷發(fā)燒的品槐,跟沒有撿火柴盒時一樣正常得很,而小獨苗的打擺子又準(zhǔn)時開始了,一莊的人除了著急,全都六神無主。
人們無奈,還是來找品槐,但品槐不在家,就連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品槐終于在莊里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第六天了。又是一個艷陽天,白露晶瑩,晨光熹微,雞犬之聲相聞,走進(jìn)莊里的品槐連家門都沒有進(jìn),他直接去了家民家。
原來,昨天下午,品槐聽說小獨苗又開始打擺子了,覺得情況有些嚴(yán)重,就急匆匆往縣城趕。他依稀記得縣城有家藥鋪,藥鋪里坐著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郎中,就憑這點印象,他徒步去了縣城。他還真的在一條胡同里找到了要找的郎中。
他帶回來兩個小紙包,一個里面裝的白藥丸,像小紐扣,一個里面裝的黃藥丸,很圓潤的那種。他按照郎中的吩咐,一一讓小獨苗服了下去。這兩種藥丸很神奇,當(dāng)天下午,小獨苗就沒有再發(fā)冷發(fā)燒了。一莊子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都說小獨苗的命是品槐撿回來的。家民兩口子感激得不行,想了想,便讓小獨苗從今往后改口叫品槐為干爹。
莊里以后再有人打擺子,家人就會去縣城里買藥丸,偶爾也有人去地里尋幾株馬鞭草煎水喝,那法子有時也能見效。但丟火柴盒這一具有損人利己又沾帶迷信色彩的舊俗,悄然退出了生活的圈子。
再以后,農(nóng)村缺醫(yī)少藥的現(xiàn)象得到了根本扭轉(zhuǎn),白色的奎寧片和黃色的四環(huán)素片成了婦孺皆知的常用藥。
作者單位 湖北省監(jiān)利縣朱河中學(xué) 433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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