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菲
【摘要】北京人好吃,因為當(dāng)年的八旗子弟游手好閑的太多,閑就要生事,自然在吃上打主意;北京人更會吃,皇城根兒底下長大生活的主兒講究體面,講理兒,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強講究。反映在“吃”上,無論是宮廷御膳還是市井粗食,無論是富人休閑還是窮人解饞,都蘊含著真正的手藝?!氨本┑某浴蹦芎芎玫胤从潮本┤怂赜械男郧?,以及北京城所特有的厚重文化,在北京,“吃”已經(jīng)不僅僅是充饑,而是一種精神需求,一種生活享受,甚至升華成為一種藝術(shù)。因此,“北京的吃”對于文人而言,也是個說不完的話題,有著剪不斷的情愫。
【關(guān)鍵詞】老北京;飲食文化;現(xiàn)代文人;饞;講究
“吃”是每天都離不開的一件挺“俗”的事,但“北京的吃”卻能很好地反映北京人所特有的性情,以及北京城所特有的厚重文化。因為在北京,“吃”已經(jīng)不僅僅是充饑,而是一種精神需求,一種生活享受,甚至升華成為一種藝術(shù)。也正因為如此,“北京的吃”在古往今來諸多文人那里都有說不完的故事,品不完的滋味,并且飽含情感、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他們筆下。在這兒,我不妨就現(xiàn)代文人筆下的那些老北京的吃食、老北京的味道談上一談。
一、北京人饞
梁實秋先生在《北平的零食小販》一文中,一上來就提到,“北京人饞”。他在文中加以解釋,“有人說北平人之所以特別饞,是由于當(dāng)年的八旗子弟游手好閑的太多,閑就要生事,在吃上打主意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薄懊牢懂?dāng)前,固然饞涎欲滴,即使閑來無事,饞蟲亦在咽喉中抓撓,迫切的需要一點什么以膏饞吻。三餐時固然希望青梁羅列,任我下箸,三餐以外的時間也一樣的想饞嚼,以鍛煉其咀嚼筋”。
然而,“這里是‘天子腳下,商賈云集,山珍海錯,應(yīng)有盡有,只要你有錢,想吃什么是都可以辦到的。”老風(fēng)在“閑話北京的飲食”一文中是這樣說的,“說吃館子罷,有前門外全聚德的燒鴨子、西四砂鍋居的‘燒、臘、白煮;說零售肉食品的商店罷,有前門內(nèi)月盛齋的五香醬羊肉,門框兒胡同的燒羊肉,東四普云樓的醬肘子,這都是瓜頂瓜的解饞醫(yī)院?!痹诒本?,這類解饞的醫(yī)院的確很多,遍地都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實際上,在北京,即便您足不出戶,也能有解饞的法兒,因為會有各式各樣的零食小販一年四季、自晨至夜逡巡于大街小巷之中,平日坐在家里,只消聽見門外的小販吆喝一聲,就可以辨出他是賣什么東西的。
和煦的春風(fēng)下,推著獨輪車的小販婉轉(zhuǎn)的吆喝,“噯······小棗兒豌豆黃,大塊的嘞!”
夏天的下午,賣酪的小販挑著兩個木桶,桶上蓋著一塊藍(lán)布,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叫賣“伊——呦,酪——啊!
葉楓在《北京的市聲》一文里也提到了很多跟“吃”有關(guān)的老北京的吆喝。
譬如,在春天,從正月起,每晚上可以聽見賣元宵的市聲,在二月里,街市上漸漸聽到“涼粉爬糕”的吆喝聲,三四月里,無論在大街小巷,都能聽到“江米小棗兒,好大的粽子兒”的聲音,間或有賣“江米藕”的聲音。一進(jìn)五月,沿街小巷就有“冰激凌敗火”、“冰棍敗火”的吆喝。等到六月,街巷中賣菱角與賣蓮蓬的就吆喝“河鮮兒來,買大蓮蓬來”、“鮮菱角來,賣老菱角來”。雨天兒,小巷中有孩子們賣豌豆,宛轉(zhuǎn)悠揚地吆喝“豌豆來多給,賽豆腐干香”。七八月,買花生、賣葡萄干和棗兒的開始吆喝,“脆穰兒的,落花生啊”、“買甜葡萄來,好大的棗兒來”。九十月里,天氣漸寒,每天晚上胡同中會飄來一聲聲“半空多給”、“蘿卜賽梨,辣來換??!”的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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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做”得講究
老北京人,過了幾百年“皇城子民”的日子,養(yǎng)成了一些特殊品性。在北京人身上,既能感受到北方民族的粗礦,又能體會出宮廷文化的細(xì)膩,既蘊涵了宅門兒里的閑散,又滲透著官府式的規(guī)矩。而這些在北京人日常的“吃”上皆有體現(xiàn)。
這首先就不得不說,北京人特別愛琢磨,怎么做吃的。
北京的“吃”其實并不追求原料的昂貴,而是追求工藝的精湛。即使一道簡單的小吃,往往都凝聚著發(fā)明者和制作者幾輩人的心思。對于那些個宅門大院兒里的有錢人家來說,茶余飯后的小點心額能琢磨得相當(dāng)精致,而街邊兒窮人解饞的粗食做法也是各有各的講究。
在林語堂先生的作品《京華煙云》里,一道聽起來簡單的臘八兒粥和花生湯,由木蘭煲出來就能獲得曾太太和曾老太太的贊賞。曾太太說,“木蘭做的臘八粥,那天她送給我們吃,真是與眾不同。老太太愛吃,一連吃了兩碗。果仁兒好像一進(jìn)嘴就化了一樣。老年人沒有牙,愛吃軟的?!崩咸珜δ咎m的手藝同樣贊不絕口,“孩子,你怎么那么聰明!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都沒嘗過這么好的花生湯”,“我這么大年紀(jì)就愛吃,因為用不著嚼,你怎么做的呢?”木蘭說,“這也不是什么仙方兒。我只是從藥書上學(xué)的,放一點兒堿就行了,讓果仁兒爛得快?!北鹿苁前藢氈啵€是花生湯,原料都算不上名貴,但還是能有地道與否之分,要義就在于融入巧妙的心思。
咱們上頭說的是大宅門里頭的有錢人,對吃講究點兒是不難理解的??墒窃诒本?,即便是供普通老百姓甚至窮人解饞的市井小吃,也都有這么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原料便宜,但工藝考究,制作繁瑣,其中一道有名的北京小吃鹵煮火燒就是這樣的典型。
說到鹵煮火燒,咱首先說說這里面的火燒,這得是一種叫“錢眼兒火燒”的死面兒火燒,為的是口感筋道?;馃孟仍邴u煮的大鍋里煮透了,吸飽了鹵湯兒,切開以后沒有白茬兒,然后切成塊,用剛開鍋的熱湯燙上兩遍才能吃。而現(xiàn)在的鹵煮里面的火燒都是半發(fā)面的,在鍋里煮一會兒就撈上來了,甚至事先把火燒切好,臨吃的時候把湯往上一澆。老人家兒吃到這樣的鹵煮火燒,總會搖搖頭,撇撇嘴,認(rèn)為不地道。
不僅僅火燒得做得講究,鹵煮火燒的鹵要做得好吃也不容易,沒有點兒精益求精的勁頭兒是不行的。因為鹵煮的主料是下水,臟氣味兒大,尤其是小腸,要想徹底洗凈里面的污穢雜物,除去腥臊氣,必須把它翻過來,把腸油摘干凈了,再用鹽、堿反反復(fù)復(fù)揉搓才行。稍微偷一點兒懶,煮出來就有遮不掉的異味。
“吃”得講究
話又說回來,倘若再精致的美味擺在您面前,您若是不會吃,那也是糟踐東西,品味不出真滋味。所以說,北京人不但琢磨怎么“做”,還愛研究怎么“吃”。在北京人眼里,可不是誰都會吃的,吃,講究個過程,會吃,代表者身份和品位。
話說,北京人已經(jīng)把吃的過程發(fā)展為一種與生活融為一體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而在張恨水的散文《風(fēng)檐嘗烤肉》里能真切地感受到這句話的真諦。
文中講到,吃北平的松柴烤肉有他特殊的規(guī)矩。爐子四周為了四條矮板凳,可不是讓你坐著的,而是可以將長袍兒大襟一撩,把右腳他在凳子上。店伙計把肉送來,放在爐子木架上。另外是一碟蔥白,一碗料酒醬油的摻和物。木架上有竹竿做的長棍子,長約一尺五六。你夾起碟子里的肉,向醬油料酒里面一和弄,立刻送到鐵甑的火焰上去烤烙。別忘了放蔥白去摻和著,于是肉氣味、蔥氣味、醬油酒氣味、松煙氣味,融合一起,鐵烙罩上吱吱作響,筷子越翻弄越香。你要是喝酒,一筷子熟肉送到口,接著舉杯抿上一口酒,那神氣就大了。
趣味還不止于此,一個甑,同時可以圍了六七個人吃。大家全是過路人,誰也不認(rèn)識誰。可是個人在甄上占一小塊地盤烤肉,有個默契的君子協(xié)定,互不侵犯。各考各的,各吃各的,偶然交上一句話:“味兒不壞!”于是作個會心的微笑。吃飽了,人喝足了,在店堂里去喝碗小米稀飯,就著鹽水疙瘩,或者要個天津蘿卜啃,濃膩了之后再來個清淡,其味無窮。
北京人吃得講究,一方面體現(xiàn)于吃的方法所帶來的趣味。另外,這種講究還能通過北京人“不時不食”的文化素養(yǎng)得以體現(xiàn)。
1941年9月的《國民雜志》刊載過一篇《北京之河鮮兒》,文中就提到,“季節(jié)的‘譜兒,就是吃喝講究應(yīng)時當(dāng)令,如點心中之玫瑰餅,為五月應(yīng)節(jié)點心,綠豆糕為六月應(yīng)節(jié)點心,過期即不食之。又如元宵,必自十月一日開食,至明年正月十五日即停,絕不能八月吃綠豆糕,九月吃玫瑰餅,二月吃元宵也。又如西瓜,自上市至七月十五,味應(yīng)時當(dāng)令期,過期為殘瓜,殘瓜不只不應(yīng)節(jié),且能致病。蓋立秋后食瓜,必罹秋后痢也······故講究‘譜兒者,一飲一食,皆必應(yīng)時當(dāng)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