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熙
朋友失戀了。
飄著雪花的冬夜,她突然打來電話,在電波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分手了?!彼f。
噩耗來得毫無預警,我當然非常震驚,何況她與男友的故事浪漫到我?guī)锥认胪低祷?,寫一本甜蜜肉麻、狗血圓滿的小說。
他們在荒涼的溫泉村莊認識。晴朗的夜晚,兩人都心血來潮,偶然地去了同一片足湯。互不相識的二人,在無人的寧靜中未免尷尬,于是各朝各的方向,默默泡腳,都不開口。對面旅館走出幾個酒醉的大叔,遠遠看見她,便過來搭訕。朋友那時還是個典型的雙魚座小少女——軟弱、嘴笨,被大叔們一糾纏,當場眼眶就泛了紅。垂著眼坐在足湯另一邊的男生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皺眉對大叔們道:“你們沒看到她不愿意嗎?我的存在感有這么低嗎?”
多么俗套的開頭!更俗套的是,萍水相逢的兩人,回到東京后,再度相逢了。
之后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他們在一起,一年,兩年……很多年。
還有什么比戀愛更能改變一個人。
對方喜歡瀟灑獨立的女生,我們便眼睜睜地看著曾經(jīng)的小哭包變了,摘下蝴蝶結(jié)發(fā)帶,短發(fā)的她俊朗如少年;夢幻裙裝全部塞到箱底,取而代之的是純黑風衣與素色套裝;不再隨時黏著人,也不再被拒接了電話便淚流不止;自己加班到深夜,獨自走在午夜的街頭,再被醉漢纏上,也能當機立斷揍過去。
據(jù)說,分手的場景是這樣的。
他們約在橫濱的港口見面,她在冰冷的海風中等了半晚,男友才姍姍來遲。她當然是生氣的,但不喜歡因此爭吵,便帶著調(diào)侃地笑問:“圣誕節(jié)還加班?”對方始終沉默著,她這才發(fā)現(xiàn),男友身后跟著另一個女生。那女生像她從前的樣子,黏人,膽小,眼神純真如小鹿。
男友說:“我覺得,你不太需要我。如果是你的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p>
曾經(jīng)最愛哭的她,此時站在橫濱港的冷風中,卻笑了出來。她扭頭離開,沖進返程的電車后,才終于爆發(fā)出來。
她默默問著自己:他怎么能這樣?改變了我,卻又因為被他所改變的這個我,而離開我。
電話不夠宣泄感情,她說:“我去找你。”
我打開門沒見到人,一包龐然的行李卻迎面撞上我鼻梁。我目瞪口呆:“干什么?”她從行李包后探出頭,牙關(guān)咬緊,將那包東西塞到我懷里:“跟他有關(guān)的東西,我都想扔,連同這段戀愛,以及為他改變的我,一起扔掉??晌易约河窒虏涣耸?,所以,你幫我扔吧?!?/p>
我遲疑著,瞧著她的臉色,不忍拒絕:“放心,我不會偷看的?!?/p>
“其實,看一看也沒關(guān)系的?!鳖D了一下,她望著我,目光甚至帶著幾分哀求地道,“你看看吧,看完就幫我扔掉它們。”
她走后,我拆開了那袋東西,甜蜜的信息,親昵的合照,成對的牙刷、漱口杯,等等。我一件件挑揀出來,又一件件放回去,在隆冬的寒風中帶著它們?nèi)ス⒌睦?,用力提起,兩手懸在半空。然后我又神使鬼差地輕輕放下,帶著它們回了家。
果不其然,過了一段時日,她又給我打電話,期期艾艾地問:“那些東西……你丟掉了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拿回來?!?/p>
我問:“你們和好了嗎?”
“沒有?!?/p>
“那么……為什么?”
她沉默許久,有些困惑地答:“我也不知道……這是結(jié)局很糟糕的戀愛,但或許,其實我并不怎么討厭,在這段戀愛中被改變了的自己?!?/p>
類似的事情發(fā)生數(shù)次,漸漸地,朋友們失戀后都愛把東西塞到我這里。我被她們氣笑了,道:“你們再這樣折騰人,我就開個博物館,把你們亂七八糟的失戀紀念物全部公開展出!”
這或許,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如果真有失戀博物館的話,那么我想,它一定是這個樣子的——
最珍貴的物品絕不是那些甜蜜的信息或合照,成對的生活用品也大可毫不留戀地丟掉。所有失敗的戀愛,它們所留下的最寶貴的紀念品,是我愛著的這些女孩。這些女孩因為每一段失敗的戀愛而變得更加堅強,更加獨立,那是她們身上細微卻恒久的變化。
你因為他而變成了更好的樣子。
即便他離開了你,你也已經(jīng)是比從前更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