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
【摘要】:《長明燈》在魯迅整個小說創(chuàng)作中,雖不及《狂人日記》《阿Q正傳》等那么著名,但在魯迅整個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中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小說意象創(chuàng)造富于象征意味,采用外聚焦的敘事模式,整體敘述凝練單純,語言風格則表現(xiàn)出魯迅“彷徨”時期所特有的冷峻,其中均蘊含著他豐富的藝術思考,也展現(xiàn)出矛盾復雜的精神世界。
【關鍵詞】:《長明燈》;外聚焦敘事;反諷敘事;意象敘事功能
魯迅小說不多,但卻在他的所有作品中乃至中國小說敘事模式上都有著重要地位和意義。魯迅在吸收中加以革新,把外聚焦敘事模式用到了《長明燈》和《示眾》僅有的兩篇小說中,他采用外聚焦模式的小說很少,但卻在現(xiàn)代文學中開創(chuàng)了運用這類聚焦敘事模式的典范,顯示了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長明燈》的矛盾焦點,是一盞造福吉光屯的“神燈”。如果它熄滅的話,“這里就要變?!保隘傋印辈活櫼磺械匾迪ㄟ@盞千年神燈,這就招致了屯中各色人物的激烈反對,他們欲采取種種方式對付“瘋子”,衛(wèi)護長明燈。本文試圖從敘事學角度切入,分析文本外聚焦敘事模式、反諷敘事及“長明燈”的敘事功能與意義,闡釋文本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敘事模式,揭示文本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與深層意義。
一、外聚焦產(chǎn)生的文章敘事張力
在以往小說敘事角度研究中,我們通常分為:全知敘事、限制敘事和純客觀敘事。在下面的敘事模式分析中,我將采用熱奈特的“聚焦”這一說法。
魯迅小說中采用外聚焦敘事模式只有《長明燈》和《示眾》兩篇,但這并不說明外聚焦敘事模式?jīng)]有意義,這種敘事方式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就早有體現(xiàn),清末小說理論家提出:“小說之描寫人物,當如鏡中取影,妍媸好丑令觀眾自知。最忌攙入作者論斷?!盵1]無名氏所說的這種小說寫作模式與外聚焦敘事是相關聯(lián)的,所以,魯迅不僅吸取了西方小說的長處,也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很大一部分,不提供人物的內(nèi)心意識是外聚焦敘事的基本原則,《長明燈》很好地遵守了這一原則,敘述者極少露面,故事幾乎都是以人物的對話來展開。
小說主要聚焦于四個生活空間場景:茶館、社廟前、四爺?shù)目蛷d、社廟。討論的是趨同的話題:該怎么處理瘋子?而“瘋子”就是他們的聚焦對象。這些都不是敘述者直接告之而是通過敘述者顯示人物對話,讀者才一步步猜出來的。借助敘述者冷靜的敘述,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不同的意向與語調(diào),在遭遇思想界限和沖破價值界的時候,彼此暗隱的文化立場變得敞亮。外聚焦敘事在這里最大的作用就是敘述者不動聲色,這恰巧給了讀者巨大的揣測空間,結合極少的說明性話語信息把人物性格活生生地顯露出來。圍繞著“熄燈與否”,“瘋子”與反對者形成了文章的表面張力,推動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通過“瘋子”和保古派人物的對話和斗爭,使小說形成了較大的敘事張力,啟蒙與保古、衛(wèi)古也就是形成這巨大張力的重要因素。
二、反諷敘事的啟蒙意義
“反諷”是西方敘事學的重要概念,也是研究者們感興趣的技巧問題。在對魯迅小說的研究中,這種現(xiàn)代意義上的反諷卻不是純技巧的反諷,而是一種“主題”級的反諷。由于“反諷”的介人,研究者對魯迅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探究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這種態(tài)度體現(xiàn)出魯迅藝術思維的獨特性。
魯迅是一個眼光敏銳、感覺靈敏、思想深邃的藝術家,他的深刻往往在于他能真中見假、假中見真,“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中國是一個受盡封建禮治制度束縛和思想毒害很深的民族,是一個慣于“瞞”和“騙”的民族,而魯迅與當時的社會思想狀況是處于對立的地位的,采取反諷正是基于現(xiàn)實主義真實性原則的要求,也是魯迅特殊的藝術風格。
《長明燈》的反諷之處首先在于“瘋子”要吹滅長明燈,與“狂人”喊出“救救孩子”是一樣的意思,但個人的反抗力量終究是薄弱的,四爺為代表的保古派堅定認為“那燈一滅這里就要變海,我們就都要變泥鰍”,這種幾千年封建奴役沉淀意識的群眾,最終將自己的拯救者囚禁。其次是“瘋子”的清醒認識,他懷疑思索過燈和災難的問題,所以說“我知道的,熄了也還在”道出藏在瘋子心中的隱痛:明知結果是無力,但也只能做。這種“絕望”的反抗,使我們很容易理解魯迅的那句“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面對封建守舊、愚昧無知的國民,反諷的運用也只是表達無奈和絕望,這種情緒貫穿著先覺者的精神世界也構成魯迅兩種相消相長的道路選擇:既為了啟蒙的理想堅持著,又為了被啟蒙者的愚昧而質(zhì)疑著。
三、“長明燈”的敘事功能及象征意義
對舊傳統(tǒng),魯迅持一種激烈否定的態(tài)度,在創(chuàng)作《長明燈》之前,他在雜文《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中大聲疾呼:“無破壞即無新建設”,他贊頌勃蘭兌斯所說的“軌道破壞者”。
他在作品中無情地揭露社會黑暗,暴露專制的殘酷?!伴L明燈”就是他揭露黑暗的工具,無疑具有某種象征意味,就像《狂人日記》中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一樣,它實際上象征著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舊傳統(tǒng),要破除幾千年的舊傳統(tǒng)顯然決非易事,因此,向傳統(tǒng)挑戰(zhàn)的人被視為瘋子,并被強大的守舊勢力關進他們設置的牢獄也就不足為怪了?!伴L明燈”可謂統(tǒng)治中國數(shù)千年封建制度的絕妙象征,“瘋子”無疑是經(jīng)受五四新文化運動洗禮的覺醒者,而四爺?shù)目蛷d就是中國封建制度大廈的縮影,連同茶館與社廟一起共同建構起整個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典型圖景。封建舊傳統(tǒng)的根深蒂固,說明了國民的愚昧之深,這是何其悲哀??梢哉f,吉光屯的人們自古以來就是那盞燈的奴隸,始終生活在“瞞和騙”中,從來都沒有享過作為真正的“人”的資格,而且他們更是沒有想過去爭取作為人的資格和權利。面對先覺者的反抗——把燈吹滅,人們堅定認為必須扼殺掉這種思想和行為,所以他們甘心在這種封建的毒害里繼續(xù)抱團沉迷,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做了封建舊傳統(tǒng)的幫兇,把先覺啟蒙者關進廟里,享受“太平”,回到那種“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
獨特的敘事藝術與精神共鳴讓我們真切觸摸到了魯迅那復雜的啟蒙精神世界,他對啟蒙思想的執(zhí)著與懷疑,既是他的痛苦,又是其作品永恒的藝術魅力,蘊涵著催人決然奮起的無盡動力,也正是此種彷徨于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精神搏斗,超越了五四其他作家的人文思想,這也是魯迅之所以成為魯迅的原因。
注釋:
①無名氏:《小說小話》,載《小說林》,第1期,1907。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譚君強.敘述的力量:魯迅小說敘事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9。
[3]王富仁.魯迅小說的敘事藝術[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