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倩宇
【摘要】: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首屈一指的文學家,在日本文學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譽為日本的“國民大作家”。他從小喜愛漢學,深受中國文化影響,他的作品中也體現(xiàn)了大量的中國元素。本文選擇夏目漱石作品《門》中的中國化意象——竹作為研究對象,結合中日竹文化交流背景以及作者深厚的漢學功底,分析竹意象在文中的具體體現(xiàn)和作用。
【關鍵詞】:夏目漱石;《門》;中國;竹意象;
中國竹文化源遠流長,積淀深厚。竹子不僅被廣泛用于日常生活中,而且滲透到文化、藝術等領域,構建出獨具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竹意象。從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開始,竹子便作為一種意象出現(xiàn)在歷代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中。比如《衛(wèi)風·淇奧》中的“綠竹猗猗”、唐代王維的《竹里館》、宋代蘇軾的“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明代李夢陽的《湘妃怨》等。竹子具有孤傲、頑強、不畏嚴寒、充滿生命力的品格,同時它的高、逸、雅、靜,也帶給人們超凡脫俗的清涼之感??梢哉f,竹以其特有的品質(zhì)、豐富的內(nèi)涵,征服了眾多文人的心。這種竹子文明傳入日本后,也得到較好的傳承與發(fā)展。
首先,日本民族不僅吸收了中國竹或竹制品的物的文化,也吸收了中國竹文化體現(xiàn)出來的精神文化。孟宗竹傳入日本后,一躍為日本第一竹。不僅如此,《二十四孝》中的“孟宗哭竹” 的故事也被日本民族傳承下來, 受中國儒家思想影響, 日本人也將孝道奉為美德。日本,作為一衣帶水的鄰邦,在文化,尤其在文學上與中國文化產(chǎn)生著更多交流和共鳴。成書于奈良末期的日本最早的和歌集《萬葉集》收錄了30 余首詠竹詩,對竹的常青不凋、搖曳之聲和清疏之影等意象的歌詠體現(xiàn)了日本人“閑寂幽雅” 的審美意識。成書于日本平安時代的《竹取物語》,生于竹中的“輝夜姬”,作為頑強、旺盛生命力的代表被神化,是日本民族本土的審美意識同中華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在日本的王朝時代,當時的主要作品《懷風藻》、《本朝麗藻》中也首30余首關于竹子的詩歌??梢?, 日本文學在竹意象的選擇使用上亦受到了中國的影響。
對于日本近代文學巨匠,深受漢文化、漢文學影響的夏目漱石來說,更是難掩對竹的喜愛。夏目漱石漢學造詣深厚,自幼喜愛漢學,接觸并閱讀了大量漢籍。1889 年夏目漱石在《木屑錄》記載:“余兒時誦唐宋數(shù)千言喜作為文章”。他擅長畫竹,并在自己的漢文集中提到中國以畫竹聞名的鄭板橋和文與可。在他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存百余首漢詩中出現(xiàn)了24次對竹的描述。尤其在他的小說《門》中,竹10次出現(xiàn)在文中。他在文中提到“一到年關,街上家家戶戶的大門都裝飾一新。道路兩旁插著幾十根細竹子,比屋脊還高,在寒風里沙拉沙拉直響。 宗主也賣了兩尺多長的松枝,釘在門外的柱子上?!弊屛覀兞私獾饺毡拘履陼r把竹作為迎接神的飾物擺放在門前(由“松竹梅” 構成,稱為門松)的新年習俗。他形象地用“砍到竹子熬油”來形容苦不堪言的生活。作品中還有大量描寫竹子的片段,借以帶著中國化意象的竹,側面反映主人公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同時通過竹意象,帶上了作者本人的主觀色彩,經(jīng)過作者審美經(jīng)驗的淘洗與篩選,以符合他的美學理想和美學趣味;另一方面,又經(jīng)過思想感情的化合與點染,滲入了夏目漱石本人的人格和情趣。
清朝鄭板橋有詩《題竹石畫》:“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首詩中的竹已非自然界之竹,而是作者心中之竹。作者以竹寓人,贊美竹的這種堅定頑強、不畏風霜、 傲寒獨立的品質(zhì),隱寓了自己風骨的強勁。作者在小說的第一章寫道:“據(jù)說從前這里是一片竹林,后來開山時毀掉了。但竹根還留在圖里,把泥土凝結的很緊,才不至于塌落下來?!痹凇堕T》中,由于阿米曾是宗助好友安井的妻子,因此,兩人的結合備受社會道德的譴責。宗助和妻子阿米背負著道德上的痛苦,經(jīng)過一個時期的顛沛流離之后,寄居在山崖下一座不見陽光的房子里,過著寂寥、暗淡的日子。不幸的過去在他們的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冷酷的現(xiàn)實使這對夫婦幾乎失掉了生活的勇氣。雖然背負著沉重的精神負擔,但宗助和阿米卻是一對和睦恩愛的好夫妻。他們依靠彼此間深厚、純真的愛情,頑強地生活著,他們敢于追求自己的真愛,即使生活清貧也不離不棄,既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過去,又能安于現(xiàn)狀頑強的生活下去。兩人的心像竹根一樣緊緊的凝結在土里。
在第六章中,作者寫道:“外面雨霧蒼茫,山崖上的斑竹,在風雨吹打下,時時擺動著枝葉”,在描寫這段話之前,作者通過對阿米的心理透視反映了她與小六的微妙關系,阿米認為小六有些討厭自己,不愿搬來同住是因為她的原因。他們因為道德的原因遠離親人也被親人拋棄,這種“罪”的意識也給阿米帶來自責與不安。山崖上的斑竹生長在城市邊緣,斑竹所處的地理位置似乎暗含著宗助與阿米的生活狀態(tài),表明他們拒絕城市中心而躲避他者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抱著寄居山野的心情,住在城市邊緣,日常除了購買生活必需品,再沒有多少事需要求助于社會,他們也幾乎不在意識到社會的存在。他們舍棄了父母,舍棄了親戚,舍棄了朋友,舍棄了整個社會,也被他們所拋棄。這樣的兩個人就像山崖上傲寒獨立的竹子一樣,遠離塵世。而在這段對竹子的描述之后,作者又訴說了兩人生活的窘迫:宗助穿著磨破的鞋子,下雨鞋子都是濕的,不僅這樣,連房子也漏雨,再加上又要承擔起弟弟小六的撫養(yǎng)責任,兩人無奈決定把父親遺留下來的古董屏風賣來換錢。即使生活如此艱辛,兩人卻仍舊彼此相依相隨,因為這種愛情, 即使他們被排斥在親友和社會之外也能生活下去,就像在風雨吹打下時時擺動著枝條的斑竹一樣,在嚴酷環(huán)境下也能夠挺拔而出,
《門》從一開始就描寫了宗助與妻子周日在家賦閑的日常生活場景,轉(zhuǎn)用主人公的人物視角,觀察天氣和屋外風景,“竹葉經(jīng)秋天的陽光一曬,沉寂地耷拉下來,許多竹葉靜靜地貼在一起,紋絲不動?!?,透過對竹的描寫不僅襯托出環(huán)境的幽靜,也傳達出主人公的悠閑心情。此處與王維《竹里館》的意境相似,“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人筆下幽靜、深邃的竹,既是一幅林中妙景,又是一種心中妙境。夏目漱石將清靜幽深的竹與宗助那種心無塵慮、悠閑自得的情趣相互映襯融為一體,同時也蘊含了作者本人帶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審美情趣。在第八章,作者又寫道:“夏天兩人還在墻下邊種上細竹,竹竿上纏繞著牽?;ǎ?。兩個人一起床就來到這里,高興帝數(shù)點著今早花兒開了幾朵,如今秋去冬來,花草完全枯萎了形成了一小片沙漠,看上去頗有幾分凄清之感。”這段話不僅讓我們感受到主人公生活的閑寂幽雅,也有一種寂寞凄清和淡淡的禪意與凄美之感。夏目漱石曾作漢詩《無題》:“寂寞光陰五十年,蕭條老去逐塵縁。無他愛竹三更韻, 興眾栽松百丈禪。淡月微微云魚楽道,落花芳草鳥思天。春城日日東風好。欲賦帰來未買田?!?,夏目漱石借助竹的自然境界,同樣也抒發(fā)了自己寄情山水,隱遁田園,超脫的禪意心境和孤獨哀婉的感慨。
夏目漱石在小說《門》中,結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日本本土審美意識,透過竹意象表現(xiàn)出主人公頑強堅毅的品質(zhì), 烘托出主人公生活的閑靜幽寂,豐富了作品內(nèi)容,也增強了藝術表現(xiàn)力。這種竹意象不僅體現(xiàn)出他超高的漢學造詣,反映出作者本人的審美情趣、人格理想和藝術追求,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中日文化的交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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